之后两节课是数学连堂。
刚上完第一节,程安然就明显感觉到初中和高中在学习深度上的差距。
初中即便上课不怎么听,下课自己看书也能懂个十之七八。
高中则截然不同。
哪怕只是稍微走点神,都可能错过一个重要的知识点,等再回神的时候,逻辑思维已经彻底跟不上老师讲课的速度。
连着两节数学课,上到最后,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整个班级才仿佛活过来一般,多出几分鲜活的气息。
见班级里还有不少人没离开,程安然不着急打扫,先去走廊给程母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会晚点回去,才转身回教室。
不过有一事让她感到意外。
没想到和她一起值日的另外两个男生,竟然会是白景峰和成煜。
白景峰正好端着一大盆水从洗手间回来,站在窗边撸着袖子,看样子是主动承包了所有窗户。
几乎同时,成煜从柜子里拿出扫帚和拖把,见程安然进门,顺手递给她一把扫帚:“董欣负责黑板,白景峰负责窗户,剩下一个地板,你扫我拖,OK不?”
拖地可比扫地累多了,是个要费力气的体力活儿,程安然当然不可能有意见。就算他不主动揽去,或者要她拖地,她也没什么怨言,这些本来就是值日生分内之事。
接过扫帚,程安然朝他道谢:“下次我们可以互换。”
如果每次都是按照名字首字母的顺序安排值日生,下一轮应该还是他们四个一组。
成煜本来有些漫不经心,一手拿着拖把,站姿也显得松松垮垮,此刻听了这话,却不由直了直背。
他看了程安然两眼,带着几分探究的神色,动了动嘴,好像想说什么。
可一垂眼,对上女生清凌凌的目光,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你要是不觉得累的话,也行。”
程安然点了下头,语气带着点认真:“没关系,我不觉得累。”
成煜默了默,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好吧。”
正在一旁挑选粉笔颜色的齐霏见状,忍不住笑起来。
她早就发现了,她这位新同桌虽然看上去温温吞吞的,没什么攻击力,可总是冷不丁会冒出来那么一两句,噎人得很。
偏偏她还不自知,只是在认真回答问题,叫人都不忍心责怪她。
……
傍晚,阳光已经不似午后那般热烈。微风穿过大开的窗户拂面而来,燥热中掺杂着一丝丝凉意。
一群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正各自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粉笔一笔一画落在黑板上,发出哒哒哒的短促声响,在静谧的教室里显得尤为清晰可闻。
程安然从前往后一排排扫着。
她扫完一排,成煜就拖一排,两人几乎同时进行,干活速度还挺快。
一小会儿功夫,大半个教室已经拖完了。
把堆起来的灰尘和垃圾统统装进簸箕里,程安然正要继续,忽地听见窗边传来一道极为耳熟的嗓音。
“楼下等你们半天了,怎么还没弄好?”
声音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程安然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一转头,那张清隽疏朗而不失少年气的面孔跃然映入眼帘。
他背着黑色双肩包,校服拉链微微敞开,两手都插在上衣兜里,就这么姿态随意地站在窗户边,映衬着身后的落日余晖,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巨型油画,显得不那么真实。
“书哥!你们可算来了!!!”
白景峰仿佛瞧见了救命稻草,眼神蹭的一下亮了,“求求帮我干点活吧,我太难了!”
顾砚书循声看了眼,皱眉问:“还剩多少?”
“不多不多,这边我都擦完了,就差对面的。”白景峰就差没热泪盈眶将人抱住。
成煜用嫌弃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对外面几人说:“刚过完暑假,上面可能有点落灰。”
一人从顾砚书身后走出,爽快道:“不如我们一人一扇窗户擦完算了,待会还要去书哥家呢,速战速决。”
程安然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个男生,也不知是不是他实验班的同学。
几个男生脱下书包和校服外套,贴着墙根随意丢在走廊里,一个接一个走进教室。
顾砚书不紧不慢落在最后,低头看着不知何时掏出来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打着字,似乎在给人发消息,神色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齐霏见几人一人拿起一块抹布,当真有模有样地开始干活,不由眉梢一扬。
她挪着小碎步,从黑板那头慢慢蹭到这头,歪着身子,凑近程安然耳边说:“最后那个,就是我早上跟你说的,我们初中部的大学霸,怎么样?是不是贼帅!”
……那张脸自然是好看的。
然而怕被她看出自己躁动的心思,程安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仓皇地移开视线,垂眸望向别处,没有吭声。
好在齐霏心大,对此毫无察觉,也没继续追问,兀自说了一会儿,便挪回去画黑板报了。
……
突然多出几个别班的人,原本气氛还算不错的教室莫名安静了许多。
程安然心不在焉扫着地。
顾砚书就站在不远处。
尽管她没有刻意去听他们讲话,那些声音还是如同插了翅膀一样,自动飞入她的耳中。
“书哥,你给刘阿姨发过消息了吗?我们可能得晚点回去。”
顾砚书淡淡嗯了声,将抹布丢进水盆里打湿:“刚刚发了,她说会迟点开饭。”
白景峰嘀嘀咕咕道:“好在刚开学,还没什么作业,今晚一定把昨天掉的段升回来。”
“……”
成煜斜眼瞥他,脸上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顾砚书倒没说好与不好,只道:“今晚别玩太晚,早点结束,我妈这几天下班早。”
成煜问:“医院不忙吗?”
听到这里,程安然动作一顿,他妈妈是医生么?
“没问,应该吧。”顾砚书语调随意,顺势踩着椅子站上课桌。
也许是营养比较好,初三之后的那个暑假,他又往上猛蹿了一大截,眼下身高快要逼近一米八。
可即便以他这样的身高,擦到那扇最高的窗户,仍然得仰着头,一时间动作幅度有些大。
白色校服的领口被微微拉扯开,殷红的霞光恰好洒落在他白皙的肤色上,衬得肩颈之下,那道凌厉好看的锁骨若隐若现。
过了个漫长的暑假,窗框上积了不少灰,拐角的地方甚至还有几面蜘蛛网。
顾砚书才把外面玻璃擦干净,抹布就已经脏得不能看了,得清洗一下。
他放下胳膊,将探出去的半个身子撤回来
高高举了半天的手,整条胳膊又酸又软,他用力捏了捏,一时间坐在窗台上懒得动弹。
恰好这时,余光瞥见旁边一个慢吞吞的、似乎不怎么忙碌的身影,干脆直接问道:“同学,能不能帮个忙?”
程安然扫完地,正在将一些被撞歪的桌子排列整齐,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听见声音的一刹那,她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隔了两秒,他又问了一声,她终于意识到他是在喊自己,心头忽然跳漏一拍,脑子里仿佛有根弦倏地绷紧。
程安然用最短的时间深吸一口气,收敛好紧张而慌乱的情绪,才缓缓转过身,对上那双熟悉深邃的眼眸,轻声问:“有事吗?”
顾砚书有那么一瞬间怔住。
但他很快想起什么,低低笑了声:“这么巧,我们早上见过的,在公交车上。”
他话音刚落,程安然第一反应就是看向他脚下踩的那双白色球鞋。
经过一天的风吹日晒,那个黑色脚印没有半点褪色的迹象,深深烙印在白色鞋面上,尤为显眼。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几乎不加掩饰,顾砚书下意识抬手摸着脖子:“……我早上有点赶时间,还没来得及擦。”
程安然哦了声,以为他是忙着在后台彩排,“开学典礼上,我看到你作为新生代表发言了。”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想到自己临时写的稿子,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昨晚忘了写发言稿,今天早上到教室才想起来,忙着补上,就没时间干别的。”
“那……你还挺厉害?”程安然语调干巴巴的。
顾砚书被她这话逗乐,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大概是生活没有交集,也就没有可聊的话题,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几句话,便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顾砚书以为她是不爱说话,没再继续找话题,指了指放在讲台上的水盆,眼神略带询问之意:“聊着聊着差点忘了,能帮忙端一下盆吗?想洗个抹布,实在懒得动了。”
大概是他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和本身性格反差有点大,程安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点点头,说了句稍等,转身往讲台走。
今天值日生一共有四个人,除了她和白景峰、成煜两个男生,还有个叫董欣的女生负责擦前面黑板。
程安然走上讲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带着点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见程安然要连盆端走,她抿了抿唇,忽然出声:“能别端走吗?我待会还要再擦一遍黑板。”
程安然蓦地停下脚步。
在某些方面,女生似乎总有种近乎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哪怕对方只是个不熟悉的同学,也能够准确辨别那张笑脸之下隐藏的善意和恶意。
看着对方沉静温和的面容,她犹豫片刻,说了声不好意思,把水盆放回原处。
“谢谢啊。”董欣笑容加深,“讲台正好在教室中间,放这里大家都方便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安然也不好再说什么,眨了下眼,点点头便走了。
她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走到放杂物的柜子前,打开柜门挨个找了一圈,终于在最下层发现另一个小号塑料盆,从后门去厕所重新接了盆水。
董欣站在讲台后,冷眼看着程安然端着那盆干净的水径直走向窗边,脸上神情渐渐变得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