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心中一跳,一瞬间涌现出极大渴望,三步并作两步跳起,直奔到窗边。
窗外却突然砰的一响,似乎谁的脑袋被敲了,随即有人唧唧哝哝地道,“阿古你太性急,男主子交代好要等年夜饭结束才说的,早说了,女主子就没胃口吃饭了。”
“哦!我怎么都忘了!”阿古也在敲自己脑袋,“是我的不是,老大,礼物我们放你房里去,你先吃好喝好,别急啊。”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咋咋呼呼地便跑了。
君珂哭笑不得地坐下来,想追过去又不好意思,脸上很有种牙痒要咬人的表情。
坐定了很久,心似乎还在砰砰跳着,忍不住要想,是什么礼物?
刚才那一瞬间,听见阿古神秘兴奋的声音,她恍惚似有错觉,纳兰述来了!他一定把自己给打包送来了!
然而转瞬头脑一醒,便觉得不可能。
现在正是非常时期,大庆和大燕陈兵边界,周边诸国之间情势紧张,和两国距离都很近的尧国不可无主,并且尧国对南部司马家和末帝的讨伐也已经开始,年节期间还有一系列庆典,元年首庆,皇帝必须要露面。
尧国掣肘多,规矩大,各方势力复杂,君珂之前就给张半半去信,要求他一定要阻止任何纳兰述的冲动,否则一不小心,难免前功尽弃。
这么一想,有淡淡失望,却更多的是安心,她想念他,却绝不愿因为自己的离开,而给他带来危险的变数。
只是,会是什么礼物呢?
君珂的神情里,浓浓期待满满雀跃,两颊渐渐起了薄薄红晕。
一直默然看她的梵因,忽然静静低下头去。
其余人饶有兴致地托腮看着——君珂坐在那里,神色变幻,沉吟思考,筷子上一只雪花蟹斗,蟹斗里面的雪花蛋白一滴滴地落在桌上……
“咳咳。”
咳嗽声惊醒君珂,她头一抬,才看见一桌子的人都似笑非笑盯着她,顿时脸上一红。
失态,严重的失态!
君珂咳嗽,拼命调整好表情,挥舞着筷子,道:“开吃开吃,新年快乐!”
众人不语,眼光暧昧,开吃是开吃了,但除了梵因柳杏林外,个个动作迟缓,细嚼慢咽,存心要看某人急不可耐偏偏又拼命要按捺住的德行。
君珂急吼吼地敬酒,他们必然要慢吞吞翻白眼想祝酒词;君珂殷勤地劝菜,他们必然要假惺惺地再三推辞。
君珂很快就醉了——喝酒喝得太快,别人杯子还在唇边,她已经一仰脖咕嘟一声咽完。
她难得这么爽快,别人也罢了,尧羽卫那群人怎么肯放过,欢呼雀跃轮番敬酒,地面上酒坛子迅速堆了一堆。
喝醉了的君珂抱着每个人的袖子开始胡言乱语,“红砚……祝你又老了一岁……丑福,祝你新年泡妞进步……两支柳,快点种出小柳枝……大师……”
她忽然顿了顿。
身前的衣袖散发淡淡檀香气味,她抬起眼,迎上一双澄净宁定眼眸。
君珂拼命捂住嘴,忍下涌到咽喉一声酒嗝,慢慢松开了手中的衣袖。
看见这样的眼睛,再迷糊的神智也会一瞬间宁静清醒。
“我没参加过新年夜宴。这是第一次,想必也是最后一次,所以,也送上祝愿给你。”华美的嗓音在她耳边轻轻道,“君珂,愿你安渡一切人间劫数,愿你之后每一世,都不必再将我遇见。”
语气很淡很飘渺,就像他这个人,行走红尘,不避荤酒,然而无论怎么身处其中,都依旧遥远不染。
君珂的心微微颤了颤,为那语气里的意味深长。
随即她身子一软,“砰”地栽到地上。
※※※
喝醉了的君珂,如愿以偿早早退席,由丑福背到了自己的院子门口。
“老大,这礼物光滑柔软,触之销魂。”阿古一本正经地跟在她身后,唠叨嘱咐,“请您一定要温柔珍惜,人家很娇嫩……”
君珂迷迷糊糊,只听见“温柔”两个字,打了个呃,大声道:“人家一直很温柔……呃,在哪呢……”
“砰。”她一头撞开了自己的房门,声音太大,把阿古那句“在床上”的回答给淹没……
“礼物……在哪呢……”君珂醉醺醺地跌进门,正要摸索着点灯,忽然撞上一个柔软又有弹性的物体,脸正埋在那物体上。
柔软、光滑、细腻、丝绸般的触感……
哦,确实是丝绸。
君珂敏感的脸部肌肤,立即辨认出脸下是丝绸,还是尧国出产的春水绸,特别光滑,不适合刺绣,适合素色,光华内敛而精致,服孝中的纳兰述,常穿的就是这种布料。
而丝绸之下,那似软似硬的奇怪的触感,也让她浑身一颤。
她忽然抽身,睁大眼一看,浑身一僵。
床上,斜身坐着素白的人影,手肘斜撑床栏,姿态随意,眼如春水,唇角含笑……
“纳兰……”君珂眼中爆出惊喜的光,一声低叫,合身扑上。
素白的人影一倒,两人无声无息栽倒在床上,锦被丝褥一阵纠缠,君珂抱着,先滚了三圈,又蹭了蹭,脸贴着那触感近乎真实的胸膛,静默半晌,忽然低低扑哧一笑。
“这促狭鬼……亏他想得出来,还真像……”
手伸上去,捏着脸,狠狠一拧,忍不住又惊喜地低叫,“连这手感都差不多!”
她满足了,往上游了游,脸贴在脸上,细细嗅熟悉的属于纳兰的清郁气息,心中乐开了花。
半晌忽然又咕哝道:“太像了……刚才差点吓到我,不行,要揍你一顿。”
挥出拳头,敲在胸膛上,拳下触感有异,她一怔,手指伸入衣服内,摸出两张纸。
看见第一张,她“嗯?”了一声,柳眉倒竖。
“别乱摸!”
“呸!”君珂笑骂,翻开第二张,“别揍,坏了就不好玩了。”
“真是的,什么都给你猜着。”君珂咕哝一声,将纸条收起,盘膝坐起,细细端详面前的“纳兰述。”
真人大布娃娃也。
一般高矮,一般大小,连脸都做得几近一样,头发眉毛精致如真,穿着纳兰述常穿的春水绸,在刚才朦胧的光线里,她差点惊到心脏停跳,以为纳兰真的来了。
现代的大布娃娃玩偶,她曾和纳兰述提过,当时语气若有遗憾,她是研究所长大的小白鼠,从来没有享受过童年,自然也没有玩具布娃娃时代,但她不过随口一提,也早认为自己过了玩布娃娃的年纪,不想纳兰述居然记得,不想他居然真的搞出了这么大个的布娃娃版纳兰述。
难怪阿古笑得那么古怪。
君珂不禁惊叹古怪巧匠手艺之巧,这样几可乱真的人偶,便是现代也做不出来,不过尧羽能手甚多,倒也不奇怪。
布偶左手里一张纸条,上面写“我是来陪你双修的。”
君珂哧地一笑,脸红了红,喃喃道:“双修你妹啊。”
她将左手纸条一抽,忽然那布偶的手竟然动了。
君珂惊得身子向后一退,一个翻滚半跪而起,姿势戒备。
那布偶的手慢慢抬起,伸到半空,随即手缓缓招了招。
君珂头发都竖起来了。
太诡异了!
这布偶原本就极其逼真,如今居然会自己做动作,她给惊得浑身汗毛倒竖,要不是这礼物是尧羽卫送来,她就得怀疑,是不是神巫小说里的妖魔故事重演,纳兰述中了术给做成了布偶。
那手缓缓一招,随即一停,手指向下,微微屈起,君珂隐约听见一声好像是机簧推动的声音,随即那布偶手指一弹,闪电般击出一道流光。
“啪。”正击在她胸前檀中穴。
檀中穴是死穴,武人最要紧的要害之一,君珂却没有躲,她已经发现那一指力道并不足以对她造成伤害。
一股微热的气流,从她被击中的穴位钻入,迅速顺四肢经脉流入丹田,浑身立即一暖。
君珂眉毛慢慢挑起,满脸的不可置信。
虽然手法不同,但真的是属于纳兰述的烈阳功力,和她双修互补的内功!
她因为离开纳兰,这门功法进度缓慢几近停滞,如今纳兰述送来的这个娃娃版纳兰述,居然会这门内功?
这个礼物实在太出君珂意料之外,她傻了半天,忽然听见啪地一声,布偶右手又掉下一张纸条。
“我真的是来陪你双修的。”
君珂:“……”
好半晌她才小心翼翼挪过去,布偶的眼睛不知是用什么宝石做的,流光溢彩,随时都仿佛将人脉脉注视,她竟然有种当面做贼的感觉。
将布偶浑身都摸了一遍,她确定这是一个古代版机器人,内部应该是弹性韧性极好的木材,不怕费事地用特殊材料制作了所有关节,关节所在就是机簧所在,所以不仅有真人般的触感,还能有一些同样拟真的动作,在布偶的手指内,另有推动的机关,里面储藏了可以取代烈阳功力的药物,射入她体内,便有双修的效果。
多么巧妙的心思……
她一靠近,布偶就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姿态温柔。
领口处也夹着张纸条,“陪睡陪玩陪练功,供暖供揉供出气。”
君珂嘿嘿一笑,拉开被子,抱住布偶睡下,忽然脸红了红。
这布偶太逼真了,还有这触感也太逼真了,抱在怀里,肌肤质感恍惚便是他的感觉,连香气都一模一样,这实在要命。
她还没适应完,布偶忽然身子一翻,压在了她身上,领子里又掉出一张纸条。
“男人都该在上面。”
君珂:“……”
推开布偶,她发现这布偶内部可能有平衡装置,会左右晃动,尤其是当睡倒姿势时。
多么龌龊的心思……
君珂突然瞪大眼睛——纳兰述这个礼物的用意,到底是供孩子玩的布偶,还是供成年人玩的充气娃娃?
貌似她也曾经开玩笑地和尧羽光棍们侃过充气娃娃的……
一瞬间心中掠过一个更龌龊的心思——这布偶如果不穿衣服,是不是和那啥……也一样?
到底是仿真版还是布偶版,脱了就知道了。
君珂决定永远不脱。
酒意上涌,她抱过布偶的胳膊,准备美美睡一觉,现代那一世都没体验过的抱布娃娃安眠的感觉,不想竟然在古代异世,十九岁这年,竟然夙愿得偿。
胳膊一拉,袖管里又掉出张纸条,君珂失笑,咕哝道:“有完没完啊你。”
爬起来一看,君珂脸色顿时一白。
“听说你给我织了件毛茸茸的衣服,正好可以在他身上试穿一下。最近下雪很冷,急需御寒衣物。”
哦毛衣,毛衣……君珂欲哭无泪。
她织的毛衣已经快要完工,但是……是个人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幺鸡有次无意中看见,狂笑不止,并准备拖了去垫窝。
“混账阿古!”君珂一掌拍开窗,拍到了听墙根的阿古脑袋上,“叫你泄露消息!”
一声尖叫,世界安静。
窗户静静地开着。
桌上还有个小号的“纳兰述”,也是一模一样,只有巴掌大,可以带在身上的那种。
淡淡的雪光反射进来,屋子里半明半暗,隐约照见床上的“纳兰述”,温柔地揽着君珂的肩。
窗户被风又慢慢吹起,咔嗒一声关上。
远处屋檐上,有人慢慢站起,青黑色苍穹之下,脸部线条精致鲜明,浓黑长眉,沉敛地压在幽深的眸子上。
“纳兰述出现在云雷城,速速通知国内。”
“是。”
更远一点,有人从屋脊上飞速掠过,手里抓了个西洋才有的瞭望角,红色的披风一闪,奔向城西的一座大宅。
“纳兰述来了?怎么可能?你确定?”大宅内,宽衣大袖的男子,沉在暗影里的眉,诧异地一扬。
“属下亲眼看见。”
“加派人手监视,不可轻举妄动。”沈梦沉淡淡道,“看来我的计划,要变一变了……”
……
而在更远的尧国,皇宫御书房长窗之内,传来纳兰述悠然的低笑。
“老朋友,偷窥狂,天天偷看不腻?这回,请你们慢慢琢磨吧!”
※※※
以假乱真的“纳兰述”,不出所料地引起云雷城潜伏势力的警惕和应变,一些计划被暂时搁浅,另一些计划却争取了时间来执行,暗中潜流,缓缓逼近了云雷城。
离最后一场大比还有十天,这段间歇,君珂做了很多事,她和柳杏林合作,给赶来的钟情做了心脏搭桥手术,钟情是在大年初一赶到的,他来了以后君珂才知道,仿真版纳兰述果然是他和纳兰述的合作,因为礼物想要在除夕之夜送上,所以尧羽卫提前把礼物先运了过来,钟情身体不行,休息了一夜才到云雷城。
手术很顺利,一年多的休养,病歪歪的小子健康不少,手术后没几天,他已经可以对着北方流口水,憧憬着身子好了要去找“波波”了。
九转玲珑塔沈梦沉提前给了君珂,君珂交给柳杏林,再三检查后确定没有问题,才由柳杏林安排,给丑福恢复容貌。
九转玲珑塔的好处,是能将里面浸泡的药物,驱除火气提炼精华,起到拔除火毒滋养新肌的效果,但丑福容貌伤损已久,皮肤已经长死,需要将死皮全部削去再施治,脸部位置敏感,柳杏林不能确定麻药用量,不敢使用大量麻药,但不用麻药生生削皮何等痛苦?柳杏林为此十分犹豫。
丑福知道了,无所谓地一笑,“来吧。”
话说得简单,却斩钉截铁,当时在一旁的司马嘉如,惊异地盯着这汉子。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勇气和原因,支撑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削皮手术终究在丑福坚持下进行,君珂破例让司马嘉如打下手,司马嘉如亲眼看见明光铮亮的手术刀,在人的脸皮之上血淋淋地剖下死皮,那些暴露的血肉,扭曲的青色经脉,淡白的筋膜……视觉的可怕冲击,超出想象的残忍手术,险些让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晕过去,但出乎君珂意料的是,司马嘉如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真的晕去,反而越站越近。
她紧紧盯着丑福,按照君珂的关照,注意他的身体状态,甚至隔着手套把住了他的腕脉,探查他体内状况。
整个削去死皮的过程,丑福一声不吭,几乎一动不动,但只有司马嘉如知道,他的手指因为剧痛而不断微微痉挛,司马嘉如注视着丑福生满老茧的手指,犹豫半晌,终于悄悄将自己的手塞进了他手中。
宽厚的手掌里满是汗水,她心中微微一恸,再也不顾羞涩,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指。
柳杏林的眼色却越发严肃,初期的削皮其实是可以忍受的,但削皮之后将九转玲珑塔内的药物使用在剥开的脸上,引起的剧痛才是惨绝人寰。
几乎在乳白的药汁敷在丑福脸上的一瞬间,丑福浑身一抽,身子一挺,刹时如被甩上岸边的鱼,全身的筋脉都似抽在了一起!
手掌在剧痛中猛收,顿时攥死了司马嘉如的手,丑福手上何等力气,剧痛失控之下,司马嘉如的手骨隐隐发出一声裂响。
司马嘉如脸色煞白,一声痛呼已经到了嘴边,忽然狠狠一咬下唇,硬生生忍住。
她不敢让自己的惊呼惊扰了手术。
丑福浑身渐渐被大汗湿透,司马嘉如仰着头,软软靠在墙上,墙面上洇开一道人形的汗迹,但从始至终,她没有试图掰开自己的手,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半昏迷的丑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在烈焰地狱焚烧,四面岩浆滚滚而来,撕裂、剥离、灼烧、拉扯……翻天涌地的痛苦里,自己随波逐流,无所依靠,忽然看见红色岩浆里一截浮木载波而来,他狂喜扑上,死死攥住,从此再也不愿松开……
当丑福醒来时,屋子里很暗,自己脸上包扎得紧密,只露出眼睛和嘴。
隐约有人伏在床边,丑福吃力地转动眼睛,辨认出纤细的轮廓。
他的眼光落在那人搁在床上的手上,那手有点变形,包扎着厚厚的布带。
丑福微微颤了颤。
这一颤,司马嘉如便醒了,看见他醒来,眼神灼灼发亮。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欢喜,仿佛只是一场手术,心深处某处地方,便被那血淘洗过,更加明澈而温暖。那一夜无声的坚持,像一枚并不锋锐却足够坚硬的钻头,钻入心海,所经之处,浪潮翻涌。
丑福静静地凝视她,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司马嘉如,之前他不愿和这样的世家小姐直面相对,以免更多的尴尬。
她当初那一声惊叫并没有刺伤他,却让他认定,这一生,无论如何,她不适合。
那样金尊玉贵的花园娇花,不是他这样的贫寒子弟可以采撷。
他前半生毁于豪门世家之手,内心深处,对世家贵族深恶痛绝,他不想用一生,去填补属于阶层之间的巨大鸿沟。
所以即使司马嘉如被拒绝后依旧体贴细致,展现出和寻常世家小姐不同的宽容和温厚,他依旧不愿打开心门。直到那一夜,岩浆之海里随波逐流,却又不曾离他左右,救他出苦痛深渊的浮木,终于化成了天明之后,走入他眼帘的苍白容颜。
“你醒了……”司马嘉如垂着眼睛,她很想一切如常,却也敏感的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这让她羞涩,只好胡乱问个不相干的问题,“其实……不恢复也没关系……这么可怕的治疗……何必呢。”
丑福沉默了一会。
“是的。”
司马嘉如诧异地抬起头。没想到丑福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我没在意过容貌。”丑福说话困难,吐字却清晰,“但是,主子需要。”
司马嘉如慢慢睁大了眼睛。
她懂了丑福的意思。
丑福并不在意容貌恢复,但是为了让君珂心安,他愿意去承受这样炼狱般的痛苦。
这坚忍而诚厚的男人!
司马嘉如一垂头,一滴泪,悄悄落在丑福掌心。
她伸手想要擦去,丑福却慢慢地,合起了掌,将那滴泪,包裹在掌心里。
司马嘉如红了脸,泪却更汹涌地流下来。
※※※
丑福容貌的恢复,需要一个比较长的阶段,之后最后一场比试,也就没有参加。
正月初十,云雷大比最后一场。
这一场只有一场比斗,就是在离城五十里之外,东兰山脚下,展开一场野战!
剩余的所有队伍,带领自己队伍拥有战斗力的全员,组成两队,考校骑兵战术。
往年到了最后一比,情势已经明朗,基本上就是云家流云军和雷家雷霆军的互拼,并基本上是云家第一雷家第二,所谓大比,也就是锻炼一下战力,督促子弟们不要懈怠罢了。
但今年明显有了不同,悍马敢死队的加入,使战局和结果都变得未知。
正月初九,云雷城的居民已经开始往东兰山移动,准备去观战,他们很期待看见悍马敢死队在野战中的独特表现,最好再来一场烈焰红唇的现场表演。
而在城中,几处地方,也有各自的动静。
云府之内,云家家主跪在一处隐蔽的黑门之前,热泪纵横,“老祖,求您了,这次再不出手,云家就完了,别的不说,师兄们在那悍马敢死队手下,已经折损了五个啊!”
黑门之内毫无动静,云家的保护神,似乎对云家家主的求告无动于衷,半晌,才有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
“三十年一次的机会……我必须集中精力,不能有任何错失……源江,你且去,云家就算这次输了,等我开了那门,也能帮你再拿回来,你放心。”
云家家主失望而去,密室内,骨瘦如柴的老者抬起脸来,遥望着北方的方向,眼神里,狂热而执着的青火幽幽。
……
“自从到了云雷城,我的心境就日甚一日的混乱,看来传说果然是真的。”梵因衣襟当风,仰头看着风云雷卷的天际,对身后人道,“孙大人,抱歉,我暂时无法为你提供指引。”
“圣僧也无法预测之后的动向么?”说话的官员正是当初跟随梵因一路出使的朝廷钦天监官员,他神情微微有些失望,却也并不意外,“那么圣僧的意思,是现在就前往皇陵,还是等太孙一起?”
“我不需要等他。”梵因淡淡道,“他会在。”
……
“陛下,大燕陈兵边界,国内形势动荡,您真的不立即回去?”
“纳兰述都来了,朕为什么要回去?他也是冲着皇陵来的吧?”沈梦沉唇角一抹淡淡笑意,“大燕皇朝最神秘的秘密。关系皇族兴衰的皇陵?能让纳兰述在这非常时机赶来,确实够特别……嗯……你们都去吧,朕帮你们看着。”
“可是陛下……”
“静武。”沈梦沉半侧身,一个眼神便让对方立即噤声,“别把天下看得太重,这不过是游戏而已,朕能夺一次,就能夺第二次,丢了有什么关系?再抢一次罢了。”
……
正月初十,东兰山脚下人山人海。
君珂的三百员都齐了,却不是由君珂亲率,换成了阿古和柳咬咬,君珂本人,则坐回了雷家的棚子内。
她倒不是想再忽悠谁,主要一直对云家心存警惕,按说云家经过两轮劣势,无论如何也该请出苍芩老祖,她想就近观察一下,到底谁才是云家的杀手锏。
云家的棚子和雷家靠着,人也是早早到了,但每个人气色都很难看,神情懊丧。
君珂心中一动——难道苍芩老祖连最后一场也不出手?这不合常理啊。
“这么老远的,梵君你也来了?”雷昊凑过来,前面两场,雷家虽然没占鳌头,但云家更倒霉,这让雷家松了口气,一个个心情都很好。
“如此盛会,怎能不参加。”君珂一笑,“看看高手对战也好。”
“也是,咱们棚子位置好,不然你也看不见高手。”雷昊给她指点,“喏,看见那个悍马敢死队没有?今年异军突起的队伍,有他们加入我们雷家这边,今年胜利唾手可得。你看,人家战士多么彪悍?行动多么矫健……”
“有吗?”君珂托着下巴,看着场上懒洋洋的柳咬咬,和同伴猜拳的阿古……
“真是女人没见识!”雷昊脸色一变,“你第一次说,我原谅你,你可别给我爹我爷爷听见,告诉你……”他凑到君珂耳边,得意地道,“悍马敢死队,可是听命于我雷家的秘密武器!”
“哦?”君珂扬起眉,“悍马敢死队是你雷家的秘密武器?我怎么没听说过?”
雷昊压低声音,君珂声音却没有压低,雷昊脸色一变,急忙道:“该死,小声!”
不过已经迟了,隔壁云家棚子里,云家家主已经冷声道:“悍马敢死队是你家秘密武器?笑话!”
“怎么?”雷家家主此刻可不愿丢了面子,狠狠瞪儿子一眼,转身道,“云老哥这么肯定,难道悍马敢死队是您的附庸?”
“不是我的,也未必是你的,这支队伍狼子野心,奉劝雷老弟不要得意忘形,小心与虎谋皮,反被虎噬!”
雷家家主脸色一变,立即反驳,“云老哥是在挑拨吗?”
“是又如何?”云家家主傲然道,“这一比结束,你且看着!”
“是你且看着吧?”雷家家主冷笑,“你难道就没看见上次悍马敢死队的马吗?”
“一百匹好点的马而已,凭这么个小队伍,能拿得出更多?”云家家主嗤笑,“你忘记我流云军的真正战马!”
雷家家主脸色一变。
“废话少说,既然你雷家坚持必胜,咱们在大比规矩之外,也来个彩头。”云家家主四面一看,望定了君珂,忽然伸手一指,“你们输了,把这个女人送上!”
“行!”雷家家主一口答应。
“爷爷……”雷昊大惊连忙阻止,雷家家主暴烈地手一挥,“一个女人而已,何况,我雷家不会输!”他信心十足瞟一眼悍马敢死队。
“爽快!”云家家主哈哈一笑。
两家怒目而视,各自冷笑,但谁也没看君珂一眼。
谁也没把一个外地行商女子当回事,谁也没觉得自己自作主张决定对方命运有什么不对。
把她当赌注,在两家大佬看来,还是给她面子。
君珂也在笑,没什么愤怒不满,眼底光芒戏谑。
随随便便决定人命运的滋味很爽吗?
可惜是你们这辈子最后一次了。
“悍马!悍马!”四面旷野,忽然传来欢呼,“敢死队,敢死队!”
两边开始出场,悍马敢死队因为前两轮的胜出,第一个出场,和先前的懒散不同,柳咬咬真正把队伍拉出来的时候,鲜亮夺目,先声夺人。
箭状队形,最后面是黄衣软甲的羯胡骑兵,人人身高八尺,肩宽体阔,左手持盾右手持枪,长枪比寻常枪更粗更长,青色的枪尖如无数双阴冷的眼掠向全场,身后还背着已经出鞘的弯刀,也比寻常弯刀更长更锋利,数百弯刀反射日光,掠起灿亮的白色光幕,所经之处,人们纷纷以手遮眼。
“看他们的铁甲!”云雷人最识货,立即有人盯着骑兵的铁甲惊呼。
最好的夹叶亮银甲,从头到脚密密遮盖,甲片紧密坚实,设计精巧,掺杂了高原特殊的矿材,打磨得薄而韧,每一片都如黑色镜子,幽幽闪光。
每个人背后还背着劲弩,五连发的那种,另外还有一些奇异的盒子,都是精铁打造,看不出用途,但那造型颜色,远远看着,便觉得杀气迫人。
“看他们的马!”又是潮水一般的惊呼,上次一百多匹腾云豹已经让云雷人看得眼睛发蓝,这回三百多人人人一匹,有的还多牵一匹!
不是腾云豹,也无法承载这样的重量,在等下的冲锋中,腾云豹骑兵,会颠覆世人对这样的骑兵灵活性不足的理解,让云雷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骑兵!
“重骑兵!”从头到尾打量完,众人惊呼。
对面齐齐变色——野战时,轻骑兵遇上重骑兵,那就是单方面的被屠杀!重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和防御,是所有轻骑兵的噩梦!
重装甲骑兵的配备向来是兵种中最昂贵的一种,一些大国也不过勉力支撑一支人数有限的重骑兵部队,云雷城自然没有,谁也想不到,一直在给着众人惊奇的悍马敢死队,在最后一战中,竟然给出了这么大的冲击!
更让人震惊的是,重骑兵应该是绝对的冲锋部队,但悍马敢死队的箭头锋锐部分,是羽翼一般拉开的白色轻骑兵,这些人白羽白色皮甲,人人手持长弓,身姿轻健,如一道闪着白光的箭尖,刺破空气。
没有人敢小看这些做先锋的轻骑兵,他们手上全是重弓,寻常人根本拉不开的那种!
四面安静,连抽气声都没了,绝对的压力造成绝对的窒息,面的这样一支队伍,哪怕只有三百人,也让人恍惚如觉得面对不可抗拒的千军万马。
云家的人已经全部僵住,场上的队伍开始后退,雷家的人兴奋得一窜而起,满脸潮红呼吸急促。
悍马敢死队没有立即加入队伍,而是忽然齐齐“嚓”地一声,转向看台棚子方向。
“看见没有!他们在向雷家致礼!”雷家家主兴奋得脸上放光,高声宣布。
君珂忽然站起身来,向前走。
“你干什么?”雷家家主立即呵斥,“这是什么时辰,你跑出来干什么?”
“我要出去啊。”君珂笑眯眯。
“这里没你呆的地方,离开!”雷家家主面沉似水。
“你确定?”君珂笑问。
“确定。”
“你真的确定?”
“滚!”
君珂笑了。
她慢慢起身,从面带鄙弃的雷家人身边走过,雷家人迎着悍马敢死队的方向走上几步,正想对着悍马敢死队挥手,手忽然顿住。
他们的眼光,落在君珂身上,场内场外所有人的目光,也落向了她。
君珂走出棚子,走下看台,走上围场,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宽大的披风和外袍,露出里面同样一身雪白的劲装和雪白的披风。
她的披风和劲装式样,和尧羽的一模一样,但是镶上金边,看来更加尊贵。
所有人忽然屏住了呼吸。
那少女如玉洁白,如雪晶莹,纯色的雪狐披风在肩头飞舞,金边的光芒如金色丝弦,拨动天地之音。
她走得似乎不快,但转眼到了场中,她苗条得近乎纤弱,但场上几千人,场外几万人忽然便似不见,天地玄黄,茫茫山莽,只看见她一个人。
她行走的步态悠然而利落,一般人很难想象得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步伐,只觉得奇异而优美,有眼尖的人,发现随着她的步伐,卷起的披风之下,隐隐露出一个白色的小小人偶。
那布偶看起来和她周身气质似乎不符,但没来由的令人觉得温软娇俏。
威严尊贵和娇俏灵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同时出现。乱七八糟的呵斥早已消失,人人看得目不转睛。
雷家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悍马敢死队迎着君珂的方向,当先的柳咬咬露出笑意,抛却一切伪装,展现今日豪华阵容,高调出场,傲然而来,就为了此刻,以令人仰望之姿横空出世,彻底震撼云雷!
“致礼!”
“嚓”一声,长枪刺天,锋芒四射,长靴黄金镶边敲上马弁铿然作响,三百骑士自柳咬咬阿古以下,齐齐躬身。
“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