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倾国之礼

外表普通的盒子里,铺着色泽内敛的纯白丝缎,只有这种低调而华贵的颜色质料,才能衬托出盒内物品的无限光辉。

开盖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眼睛一闭,以至于无人看见君珂一瞬间热泪盈眶。

再睁开时,每个人眼神都灼热震惊。

丝缎上,有两件东西,左边是一柄碧玉权杖,精巧纤细,通体碧绿,那绿光通透明澈,看着便觉得清凉舒适,权杖周身以黄金浮雕盘旋凤凰,雕刻精致,连尾羽都根根分明,飘逸的尾羽从底部盘旋而上,到了顶端正好是黄金凤首,那凤凰定然出于绝顶大师之手,栩栩如生,尤其黄金凤首,傲然昂首,顾盼生姿,镶嵌了祖母绿宝石的双眸,转动之间,竟然令人觉得光芒逼人,威凌四方。

人们看着,已经只剩下轻轻的抽气声,大家都是识货的,一眼看出这是整块品质极高的碧玉雕琢而成,千年难遇,稀世之诊。

以为这便是人间绝顶,然而目光一转,忽然就不会动了。

右边……

所有少女盯着那东西,呼吸急促,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

那是一顶……奇异的凤冠。

说奇异,是因为那顶冠的式样十分古怪,不同于众人已知的任何皇后凤冠样式,现今大陆上的凤冠,都是黄金打造辅以珠宝,以金凤为主的帽状,庞大而沉重,重到皇后本人除了大典也不愿意多戴。

说是凤冠,是因为这顶华美到了极致的冠,精巧细致,绝对只有女人能戴,这凤冠并不是黄金帽子,底部以金丝绞成盘旋的藤蔓状,藤蔓弧度自然优雅,间隙间呈现一个个圆润而大小一致的镂空,点缀着翠绿的宝石叶片,那些叶片随意点缀,灵动自然,藤蔓往上延伸,在正面部分拱起连接,形成两边低中间高的山峦状,最顶端,盘旋着的金丝藤蔓微微向内一收,托住一朵黄金蔷薇,而蔷薇枝蔓伸展,左右各托出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精巧、灵动、华美、独具匠心,皇冠整体造型已经到了极致,难以想象的地步,但更惊人的是,分布在整个冠身的翠绿叶片,都是极品祖母绿,祖母绿之上,还镶嵌着细小的透明晶亮的奇异宝石,看上去就像嫩绿叶片上的露珠,最正中金蔷薇的花心,是一颗大到让人目眩的祖母绿,足有婴儿半个巴掌大,通体打磨成多面菱形,折射出碧绿华光,那水绿色如最洁净的碧湖之水,清澈见底,微带纯净的蓝,纯粹到近乎圣洁。

那样一大块极致祖母绿,美到追魂夺魄,两侧的蔷薇花骨朵便没有喧宾夺主,再缀上祖母绿宝石,而是通体都缀满米粒大的细碎的雪白晶亮宝石,那种宝石又是一种风采,光泽惊人,晶莹璀璨。

众人直勾勾地盯着那凤冠,脑子里一片空白,震撼到了极致,便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几个少女面色苍白,以手按心,摇摇欲坠,在极度渴望和极度艳羡的冲击之中,恨不得今日不曾出现在此地,以免终生朝思暮想,求而不得之苦。

“砰嗵”一声,有人身子一软坐倒凳子上,是满头冷汗的郭小姐,但已经没有人对她多看一眼。

尧羽卫那个队长冷笑一声,上前轻轻将盒子一动。

楼外的光线射过来,正照在凤冠上,整个凤冠霍然一亮,金蔷薇的巨大祖母绿花心,忽然闪现出六角形的天然纹路,放射出六道翠绿的线条,如星光并射,烟花忽绽,与此同时,翠绿叶片也折射出同样的六道星棱,伴随那些成百上千的细碎雪钻齐齐射出雪亮的光芒,白光与绿光交相辉映,都是最纯粹最逼人的光彩,四面毫无准备的人们“哎呀”一声,被刺得竟然齐齐捂住了眼睛。

“星芒祖母绿!”郭小姐出身大富之家,自然识货,一声惊呼,声音已经嘶哑。

祖母绿已经是极品宝石,价值在海蓝宝石之上,星芒祖母绿更是百年难逢的珍品,一千块祖母绿里也见不到一块,指甲大的一块就价值连城,如今竟然整个凤冠上都是这种星芒祖母绿,正中间那块,更是大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从整块祖母绿雕琢出的权杖,到全部星芒祖母绿镶嵌的凤冠!

这是何等的倾国手笔!

在那样言语无法形容的光彩面前,那颗刚才还被众人惊叹赞誉的凤冠海蓝宝石,黯淡得像石头一样。

郭小姐手一软,她的海蓝宝石骨碌碌滚开,落到桌下,此刻坠落尘埃,众人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郭小姐也没有去捡拾,失魂落魄坐在那里,如果是别的宝石,她还可以说自己的宝石来路高贵,取自某位皇后凤冠,但眼前这顶冠,就算式样奇特,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绝对也是皇后级别的女子才配的顶戴,区别只是哪个国家而已。

碧云轩里没有动作,没有声音,别说云雷子弟震惊到忘记一切,连底下散座里,都因为上面窒息感的散发,而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仰头踮脚,追逐着楼上四射的奇异宝光,想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皇冠权杖,别说僻处一隅的云雷子弟们,修来的缘分才可一见,便是放到天下任何一个地方,也没有得窥真颜的机会,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所有人都忘记身份和面子,双手据案,目光一瞬不瞬。

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只有君珂,她转开了头,怕再盯着那凤冠,眼泪便会滴落在星芒祖母绿上。

她转开的眼神,望定了尧羽那位队长,微微含泪的眼神盈盈,充满欣喜激动和……疑问。

虽然知道此刻这凤冠拿出来,她的身份很可能便不能再隐藏,但此刻她心中满溢激越欢喜,什么都可以不介意。

那队长垂下眼,对着凤冠权杖,微微倾了倾身。

“大海之外,有西洋之国真罗。”

他的声音肃穆庄重,众人都抬头看他,希望知道这顶极致凤冠的主人,到底是谁。

“真罗帝后和传说中西鄂上宁帝后的情形有点相似,但比他们更光辉完美。”尧羽队长沉声道,“他们患难相遇,生死与共;他们曾为彼此交托性命,毫不犹豫;他们携手经历夺嫡政变,腥风血雨;他们一路转战天下,带领大军,开辟属于自己的国土。”

众人眼底渐渐绽出光彩,觉得果然只有这样热血澎湃的帝后传奇,才配得上如此倾城倾国的绝世皇冠。

君珂怔怔立在凤冠权杖之前,手指轻轻地掠过翠绿的星芒祖母绿花心。

众人呆呆地看着,本来她们想阻止的,这样的宝物,应该陈放在殿堂上、锦绣间、万人中央,供所有人膜拜敬奉,而不该被人世间任何手指所亵渎。

但此刻众人看着雪玉无暇的少女,洁白的指尖拂过凤冠,都兴不起一丝抗拒反感的念头,恍惚觉得,这一幕画面如此和谐,仿佛那少女,和这宝物的光辉融合一体,从一开始到天地亘古,永久存在。

“真罗大帝建国后,却因为一些国内旧势力的阻碍,失去了一直风雨相随的皇后,甚至没能等到她和他携手相牵,登上宝座之巅,共享万人中央的辉煌。”尧羽队长淡淡道,“他深切痛苦,日夜难眠,想起他心爱的女子,现在不知流落何方,想起她没有他在身边,不知是否觉得孤独凄凉。”

少女们眼底渐渐涌起泪水,想着那铁血柔情,红颜飘零,一路相随凄然而去的女子,得了天下失了她的帝王,金殿之上寂寥转身,万人俯伏,却没有她在身旁。

这样的故事,本就最易打动所有少女脆弱易感的心。

她们泪眼朦胧,唏嘘不已,便没有看见背对她们,站在凤冠之前的君珂,垂着头,一滴眼泪,落在掌心。

那点湿润,在雪白的掌心慢慢洇开,消失不见,那一小片肌肤似乎深了些,带点微微的荧光。

“真罗大帝国内方靖,无法抽身去寻找皇后,他总是幻想着皇后在他身边,想着陪她一年又一年,做彼此的一生唯一。他知道皇后来自于一个特殊的地方,那里的女子,二十岁是个重要的年龄。所以,他遍寻天下,不惜辗转寻到海外,托东方最巧手的能工巧匠,按照皇后家乡的王冠式样,以最极品的祖母绿宝石,打造了这一套凤冠权杖。”

他吸一口气,盯着君珂微微颤抖的背影,一字字道:“他要对他的皇后说——这将是送给你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以此祝贺你真正成年。权杖是我送上的天下之权,终生我愿它握于你一人之手;凤冠是我亲手设计,以普天之下独一无二,送给我独一无二的女子。但望她知道,他一直记得,那一年那一夜,墙头之下接住他的怀抱,记得那一夜细雨蒙蒙,墙头开满未绽的蔷薇。”

哇地一声,一个少女失声哭了出来,其余女子热泪盈眶捂住了脸,司马欣如怔怔听着,突然喃喃叹息一声,“若有人这么对我,就算不是皇帝,就算没有凤冠,就算他贫穷落魄,单这份天涯不弃的心意,我也死而无憾。”

司马嘉如定定看着凤冠权杖,似乎觉得惊心动魄一般赶紧移开了眼,随即她注视着一动不动的君珂,微微变了脸色。

君珂闭着眼睛,害怕眼睛一睁开,就会被人看见她眼底充盈的泪光。

心深处热潮涌动,激越无限,抚摸凤冠的手指微微颤抖,祖母绿六道星芒在她手中也光芒吞吐,激越起伏。

“这是何等宝物……她怎么会有……”在长久的震撼过后,耐不住羡慕嫉妒的人们,忍不住提出疑问。

“我家小姐是世代珠宝世家,大燕首屈一指的名匠。”回答的是丑福,“正是她的家族,承接了真罗大帝这个请托,这是刚刚成品的皇冠权杖,即将送给等待在苍芩山脉之后,准备接收的真罗国来使,这次我们小姐带队五百人之多,也是为了护送这东西。”

众人轻轻叹息,都觉得妥当。

纯净高贵到极致的宝物,本身就有一定的气场和威慑,众人一时竟然都兴不起邪念,只是直觉地为宝物的归属和安全担心。

尧羽给出的那个真罗帝后的故事,因为地点放在了众人听说却绝不熟悉的大海之外,也就无从查考其真实性,而王冠的式样也正证明了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就目前大陆各国,绝没有哪家皇室的凤冠,是这个模样的。

此时也没人计较这宝物不是君珂的,不能拿来比试,大家都觉得,能够亲眼看到这样千年难遇的奇宝,已经是君珂给她们带来的极大幸运。就凭这个,也该她胜。

“叹为观止。”云青宇定定看了那两样东西半天,目光尤其在权杖上盘桓很久,才道,“请快点收起吧,这等宝物,看多了也是亵渎。”

君珂垂着头,默不作声,手指温柔地拂过凤冠和权杖,随即立即将盒子合起。

这是她的东西,是纳兰述精心为她送上的礼物,她也不愿意给这些不相干的人多看。

盒子盖上,清脆的咔嗒一声,在场的人,不由自主发出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向往的叹息。

此刻椅子上,郭小姐已经不见,也没人问她下落,众人都觉得怅然若失,心情空虚懒散,那是接连被震惊冲击过后的感觉,忽然便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今日簪花花王自然是梵小姐。”云青宇也失去了兴致,匆匆宣布,随即道,“时辰不早了,既如此,大家便散了吧。”

众人默不作声点点头,各自散开,一些女子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对那盒子看,有人开始轻轻啜泣,神情悲喜交集。

喜的是一生有此一遇终究不枉,悲的是一遇便如刹那星火,从此再无相见之期,不曾见过也罢了,见过,震撼过,听过那般的故事,还要如何忘记?

被那样的令人痴迷的光芒缠住,会是怎样绵绵不得解脱的痛苦?

而这日祖母绿王冠极致璀璨的华光,和那一对绝世帝侣的传奇爱情,会否从此成为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们的择偶之路上,影响她们从此的取舍和一生的幸福?

谁也不知道。

人群散尽,君珂却没有走,她对雷昊假托她还有生意上的事要处理,和她的人,一直留在了最后。

君珂默默坐在盒子边,将盒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婴儿,良久叹息一声,没有抬头,轻轻问:“这是什么时候做好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进入尧国就开始了,陛下早就盯住了华昌王领地里的祖母绿矿。”那队长道,“我们之前就是驻扎在华昌领地之内的,专门负责凤冠权杖的制造,陛下没打算在大典之日送给你,是因为觉得这是更为私密的礼物,希望能在你二十岁生日里,私下里给你戴上。之前权杖是做好了,王冠却还差你说过的那种钻石。陛下听说云雷高原矿产多,便让我们跟出来,一边保护你,一边继续王冠的制作。进入云雷后,我们带的珠宝匠人找到了你说的那种钻石,不过就是有点少,其实王冠还没完全完工。”他指指盒子,“仔细看就能发现,有些叶片上的钻石还没镶嵌,主体冠上的钻石还差一些。”

君珂苦笑,这都把人给看刺瞎了,还没完?戴着这样的王冠,她会觉得整个人都找不到存在感的。

“这东西……太重要,不该拿出来的。”

“属下觉得有必要拿出来。”尧羽卫那位队长硬梆梆地答,瞟一眼那毒花和金刚杵的盒子,“不然怕君老大你的眼睛,会给别的那些三流货色眩昏了。”

开玩笑,别的事当然不能拿出来招风,但是前头已经有两个大献殷勤的混账了,再不拿出来压他们一头,昭示一下所有权,难道让自己主子躲墙角里哭泣吗?

一个称职的护卫,决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君珂一怔,随即苦笑,忍不住又叹气,“拿这样的东西来压人,纳兰述会生气的。”

“陛下不会生气,不拿出来陛下才会生气。”尧羽卫队长嗤地一声,“前不久属下接到陛下密令,君老大要不要听听?”

“什么?”

“但有横生枝节自作多情者出现,不惜任何代价,压杀之。”

君珂:“……”

这密令是纳兰述在尧羽卫密报君珂不对劲,以及“和尚与皇后在河水里不得不说的那些事”之后,给出任务的这批人下的命令。

梵因出现了,而以云雷的情况,既然发生了变数,就说明一定有人作祟,或者沈梦沉,或者纳兰君让,或者两人都有,纳兰述怎么允许在君珂孤身在外的期间,被这两人占据她身边的位置?

朕就算不在她身边,也不给你们亿分之一机会!

……

满心感动激动的君珂,可没想到纳兰述那些小九九,在她看来,某些人的醋意实在无稽,但心意很好很美,唯一可惜的就是她觉得这宝物实在不该拿到这些人面前,被他们眼光亵渎了。

“你们的托词很好,但是这凤冠权杖,终究太惊世骇俗,万万不能留在此地。”君珂将盒子合起,交给尧羽卫,“速速送回国内。”

“老大放心。”尧羽卫队长接过,“今天我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抹去了上面的毒药机关,我们为这盒子里外配置了八道机关三层毒药,换成平常,无人能够接近这个盒子,想要?不过是寻死而已。”

他手掌一按,盒子一阵响动,然后再次打开,盒子里竟然已经空空如也。

“双层的?”君珂目光一缩。

“是。”尧羽卫队长一笑,“拿到手也会以为是空盒再扔掉。”

“总之小心。”君珂珍重地将盒子抚了又抚,有点恋恋不舍地将盒子交给了尧羽卫队长,看她那表情,如果面前没人,很可能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趴上去才好。

尧羽卫队长也不敢怠慢,重新换了面具,从后楼悄悄出去,召集属下,以腾云豹飞骑秘密送回国内。

丑福也换了衣服面具,随后跟出,出城安排一批精壮可靠的奴隶护送。

君珂并没有走,等在酒楼上,目光遥控着底下四通八达的街道。

果然,巷子里有一些可疑的人在梭巡,脚步散漫,眼神却警惕地盯着来去的人,一旦看见陌生脸孔,便有人悄悄跟上。

君珂露出一抹冷笑,果然有人在离开后,还是起了贪念。

因为尧羽卫和丑福的改装,那些想堵截的人,都没有找对目标,君珂看了一会,确认没有人跟上,微微放下心。

只要出了这云雷城,这些人再想什么心思都不可能。

她正要转身离开窗户,忽然身子一顿,目光一凝。

在已经走远了的尧羽卫队长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人影。

尧羽卫队长当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护卫装扮,他已经成了一个货郎,胸前用布带系着一个装杂物的木箱,在他身后,呈品字形,还走在各种装扮的几个尧羽卫。

尧羽本就擅长轻功潜伏和刺探装扮,几个人从眼神到步伐,都和任何人无异,却又保证了将周围情形掌控在内。

但在君珂眼里,就出现了奇异的一幕,那人明明跟在他们身后,君珂看起来如此明显,几个人竟然毫无所觉。

君珂一怔,换了个角度再看,却发现那人不见了。

此时她终于明白,那人轻功极其了得,一直贴在所有人背后,如烟似雾,所选择的全都是每个人视线死角,转头、扭身、低头、每个动作都能令他吸附过去,导致每个人能看见一切却看不见他,流水自然,鬼魅神秘。

君珂立即掠了出去。

她贴碧云轩后墙滑下,人影一闪,便到了那巷子中,衣袖一挥,直袭击向正贴向一个尧羽卫背后的黑影。

她衣袖挥出声音猎猎,存心要加大动静,那人身形一顿,尧羽卫们已经察觉,几人训练有素,同时转身,人影闪动,已经布成阵型,君珂正在阵型最尖端。

但就在阵型将成未成,最脆弱最要紧的那一刻,那人身形一滑,从两个交错而过的尧羽卫之间滑了过去。

那两人相错的缝隙只有巴掌大,那人也不知道怎么,轻轻巧巧就穿了过去,随即一声轻笑,身子一折,消失在巷子末端。

“别追!”不待君珂发话,尧羽卫队长便下令。

君珂满意地点点头,对他的稳重表示赞赏。

“马上找个地方,把所有的衣服都换过,检查随身携带的物品,尤其盒子内外,一律用肉玉进行清洗。”

“是。”

那人的身手,只怕未必是云雷这些人能驾驭,君珂就担心他靠近宝盒,未必是想要抢东西,很可能是因为这东西即将送回尧国国内,送到纳兰述手中,故意接近下毒。

她想了想又道:“所有人不得直接接触宝盒,送到之后,关照纳兰,我不回来,不要再打开。”

“是。”

君珂这才放心,示意众人离开,带着幺鸡红砚悄悄跟在后面,确定他们一直安全出城后,才回到了雷府。

回去后她直接去找梵因,送回金刚杵,敲了半天门,梵因才道:“东西就放那吧,请回。”

君珂怔了怔,她还想问问那神秘男人离开时,和梵因说了什么话,但梵因此刻好像真的闭关,她也不敢打扰,道了谢,将金刚杵小心地放在门前,有点不安地道:“放这里不要紧吧?”

“放心,这不是谁都能拿的。”梵因声音依旧温和。

君珂却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什么别的意思,却也没有多想,只好离开,回到自己屋子,却发现司马嘉如在她屋子里等她。

看见君珂的第一眼,她扬起的眸子里,有种奇特的光芒,随即站起身来。

君珂顿住脚步,对身后红砚道:“红砚,带幺鸡去散散步。”

红砚乖巧地应一声,拖着幺鸡便走,幺鸡哀嚎——人家刚散步回来!

身后没人,君珂立在门槛前,微微笑着看着司马嘉如。

司马嘉如立即上前,肃然整衣,提起裙子,盈盈下拜。

“参见君皇后!”

君珂叹息一声。

这姑娘有时候太聪明了点。

“起来吧。”她温和地去搀她,“你该知道,这不是见礼的时间地点。”

司马嘉如却不起身。

“皇后。”她深深俯伏在地,头也不抬,“嘉如今天不怕冒犯,来此参拜,实有三个请求,期盼皇后首肯。”

君珂默然,半晌道:“我不涉尧国政务。”

她微微皱眉,心想如果司马嘉如拿自己身份来要挟什么事,就是她想差了。

“嘉如不敢强求皇后,”司马嘉如稳稳伏在地上,“如果不是实在无奈,嘉如根本不会前来惊扰皇后,皇后愿意做皇后也好,做梵姑娘也好,是皇后自己的取决,嘉如今天来,唤您一声皇后,一旦离开,您还是嘉如认识的梵姑娘。”

君珂一怔,微露赞赏神情,司马嘉如这是表明,她没有要挟的意思,算是有自知之明。

“你先说。”

“嘉如和姐姐出来,是为逃婚。”司马嘉如露出一丝苦涩神情,“不过皇后可能不知道,我们逃得……”她红了红脸,“是陛下的婚。”

“啊?”君珂呆滞,脸皮一阵抽搐,不是吧,纳兰述那小子,刚感动得她痛哭流涕,恨不得立刻以身相许,转眼就泡上新妹妹了?

“皇后不要误会。”司马嘉如立即道,“是我们父亲,听了一些谋士的主意,想将我姐妹送进宫,我们姐妹听到消息就逃婚了,至于陛下那边……”她笑了一笑,“原本我们不确定陛下的意思,害怕陛下答应,现在看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君珂脸红了红,悻悻道:“其实我是不管他的……”

她口不应心,司马嘉如给她面子也不戳破,低头道:“皇后智慧天纵,有些事嘉如也不敢瞒您,我们司马家族……”她顿了顿,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你们司马家族名义上支持废帝,其实并不想反,不过想在这场皇权相争之中,靠自己的实力周旋出最大的利益而已,是吗?”君珂一笑。

司马嘉如呆了呆,心悦诚服地拜下去,“皇后果然才智卓绝,难怪陛下如此……我司马家族的心思,竟然一点也瞒不过您。”

君珂含笑听她吹捧,心想要反早反了,何必还想送你姐妹进宫?这点政治心计,你家君老大都猜不出,还配做纳兰的皇后么?

此刻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对皇后的反感,不知不觉沾沾自喜以纳兰述皇后自居了……

“可是……”司马嘉如深深叹息,“嘉如原本还有一份侥幸心理,指望着我姐妹逃婚后,陛下和司马家族另外能达成协议,总之以不动干戈为上,但今天,嘉如看见那凤冠权杖,忽然明白,父亲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君珂轻轻叹息。

“那凤冠权杖让我确定,如果没有想联姻的意思,也许仗还打不起来。但一旦提出联姻,陛下一定会对我司马家族兵戎相见。”司马嘉如苦涩地道。

君珂神情惊异——这姑娘当真聪慧绝伦,竟然仅凭纳兰述的态度便做出如此推断,她并不了解纳兰述性格,却看清楚了纳兰述对她的看重,确定一旦司马家提出联姻,群臣推波助澜,纳兰述一定被触怒,反而会对司马家下狠手。

也正是这倾尽纳兰述心力的凤冠权杖,确定了司马嘉如的猜想,才让她直接来找君珂。

君珂没有接话,涉及到朝廷大政,她并不打算多事。

司马嘉如却也没有接下去,她明明说三个请求,但说这事的时候,并没有提出请求,却转开话题,道:“第二件事,嘉如请问皇后,梵辰兄,是否是本名?”

君珂犹疑一下,缓缓道:“不是。”

司马嘉如闭上眼睛,泪水轻轻流下来,“我那可怜的姐姐……”

君珂叹息,“你可以劝劝欣如。”

“我那姐姐,性子开朗活泼。”司马嘉如擦干眼泪,“我也以为她不过是一时惊艳,可是现在看来,也许……”

“嘉如请求皇后。”她磕头,“欣如若有一日,因为无知冲撞皇后,请皇后饶她一命!”

君珂默默看着她,看来司马嘉如不仅确定了她的身份,也确定了梵因的身份,知道司马欣如痴恋无望,害怕将来司马欣如控制不住和她冲撞做对,这是提前来讨命了。

“欣如有妹妹如你,算是她的运气。”君珂半晌点头。

“为回报皇后,嘉如也会守口如瓶,并尽量为皇后遮掩。”司马嘉如感激地磕头,“皇后今日酒楼簪花之比,想必有些人事后也会怀疑,嘉如会尽力为皇后周旋。”

君珂赞赏地点点头,这姑娘如此聪慧,确实是个助力。

“第三件……”司马嘉如的脸色,忽然变得有点苍白,随即又微微转红,神情似乎十分为难,几次开口,都没有发出声。

君珂奇怪地看着她——这姑娘怎么了?

“第三件……”迎上她的目光,司马嘉如颤了颤,咬了咬牙,一个头重重磕下去,“司马嘉如,求皇后下旨,将嘉如赐嫁丑福将军为妻!”

“……”

一阵静寂,好半晌君珂呆滞地,“啊?”了一声。

司马嘉如闭着眼,眼泪滚滚而下。

君珂打量着她的神情,确定她绝不会是因为喜欢上丑福才有这样的请求,之前两个人几乎没有说过话,司马嘉如撞见丑福也绝没有任何异常,更何况丑福长年戴面具,露出的耳部还有烫伤的疤痕,以司马嘉如的聪明,不可能没看出他是毁容的。没有交流,没有相处,没有走近的契机,怎么会爱上他?

更何况,就算司马嘉如口味特别,喜欢上丑福的男人气质,以她的身份,也该默默在心口难开,怎么会以未嫁之身,求自己赐婚?

君珂脑中电光一闪,忽然想起司马嘉如刚才说的第一件事,关于司马家族必定被尧国朝廷军队镇压的事情。

顿时她明白了司马嘉如的意思。

她这个第三个请求,其实就是为了第一个请求,直到此刻才暗示表明。

她是在表态,她愿意嫁给君珂麾下第一重将丑福,以换取司马家族的生存之机!

君珂瞬间浑身一冷。

聪明的司马嘉如,看出了君珂在纳兰述心目中的地位,还看出了她和丑福之间非同寻常的情义,君珂出走身边带着的唯一男人就是丑福,丑福地位可想而知。

她虽然不知道丑福怎么变成这样,但认为君珂一定很看重丑福的终身幸福,那么,如果她嫁给丑福,必然能换取尧国皇后的感激,进而换取司马家族的生机。

她不惜牺牲自己幸福,只为家族不致被灭亡。

“我刚才说错了……”半晌君珂缓缓道,“不是你姐姐的幸运,整个司马家族有你,都是莫大幸运……但是,我不能答应你。”

司马嘉如霍然抬头。

“我很敬佩你的勇气和你的牺牲精神,”君珂凝视着她,“但婚姻或爱情,是世上至为神圣的事,不该拿来进行利益交换。我不希望丑福的婚姻,是建立在这样交换的基础之上,我想,丑福也不会愿意。”

“可我会忠于他,我会对他好,我会做一个妻子应该做到的所有事!”司马嘉如再也顾不得羞涩,声音急切。

君珂摇摇头。

“嘉如,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她微微一笑,“别的不说,你看看陛下所作所为,你就该知道,在这样的事情面前,我们会做怎样的取舍。”

司马嘉如一怔,想起手握军权的自家提出的联姻,都被纳兰述悍然拒绝,顿时心有所悟,脸色一白。

“我比谁都希望丑福成家,但前提是,有一个人真心爱他。”君珂叹息一声,“丑福,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司马嘉如一怔,神情大变。

门边的阴影里,缓缓出来一个身影,高大的,巍然的,山一般沉厚的气质。

丑福认真地看着司马嘉如。

司马嘉如羞愤无伦,立即垂下了头。

“司马姑娘。”丑福却没有避开,突然开口,“请你看着我。”

司马嘉如涨红着脸,咬牙抬起了头,她心中还是有一分期望,皇后拒绝了,但是丑福……

丑福突然掀开了脸上的面具。

“啊——”

一声惊叫,司马嘉如身子向后一仰,跌倒在地。

她以肘支地,惊惧地盯着丑福的脸,那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人脸,斑驳、扭曲、剥落、变形……烈火无情肆虐过的容颜。

丑福一动不动,君珂闭了闭眼睛,叹息着转过身去。

这姑娘,还是没能通过考验,不过也不怪她,毕竟没有爱,丑福的脸又确实可怕。

“司马姑娘。”丑福定定看着她,将她的惊惧都收在眼底,半晌缓缓道,“你现在还确定,要嫁给我吗?”

司马嘉如这才发觉失礼,赶忙收起眼光,低头怯怯地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皇后的话,就是丑福的话。丑福虽然不才,但也没有沦落到,要靠交换和施舍来娶妻的地步。”丑福戴起面具,转身,“婚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司马姑娘,你年轻美貌,值得更好的人珍惜,祝你幸福。”

他将司马嘉如扶起,很自然地替她拍掉了膝上的灰尘,随即一句不说,转身就走。

自始至终,他气度从容,不急不躁,没有因为美人突然要委身下嫁的欣喜,也没有她面对自己毁掉容貌惊叫的尴尬。

死过一次的人,不惧这人生任何摧折。

司马嘉如怔怔盯着他决然离开的背影,眼神光芒变幻,忽然上前一步,大喊:“若有一日,我不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是你,你……你还要不要我?”

丑福的背影,顿了顿。

“到那一天,再说吧!”

他宽厚的背影转出小院,司马嘉如还怔怔扶着门框不语,她苍白的脸色渐渐回转,眼神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似乎到今天,才第一次真正认识了丑福这个人一样。

君珂没有打扰她,自转身出了小院,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侍女匆匆迎她而来,递上一封给她的拜帖。

拜帖内容很简单,云家以云大小姐名义下帖,履行簪花比试之约,邀请她过府一叙。

簪花宴上赌约,输了的云家,要将君珂奉为上宾,云青宇其实可以不理会这个约定,君珂也不会特意要他履约,但此刻的云家,对君珂已经产生了兴趣。

君珂微微一笑,将拜帖折起,云家她一定要去的,经过刚才这事,她对九转玲珑塔势在必得。

拜帖一折,发出一点奇异的声响,中缝裂开,里面竟然好像还有东西。

君珂拆开一看,眉头一皱,微微“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