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拨通的那一刻,曲仪青已经偷偷带上门,自己远离修罗场。
而深陷其中的倪薇,也无暇顾及弃甲叛逃的好友,边挡视线边找关闭摄像头的按键。
关上的一瞬,倪薇松了口气,可是看见屏幕里的男人,她又有种隔着屏幕隔着海岸仍然被监视的错觉。
倪薇背脊发凉,恍若有无数只蚂蚁侵蚀啃咬,捧着手机的手也在轻轻颤动。
谢怀隽没回答她的问题,嗓音沉静,是命令的语气:“摄像头打开。”
她不肯就范,轻扯衣领,半是心虚地找借口:“我不方便,一会儿要去泡温泉。”
谢怀隽看得出来,换了个方式:“定位发来。”
不论怎样,总是不能逃过他的审查。倪薇眉头微皱,只能在屏幕上戳戳他的面容,以此表示不满:“……你要干嘛,我明天就要回国了,你不会还想让人把我逮回去吧?”
谢怀隽能听见她的小动作,没挑明,双眼低敛:“回程的时间也发。”
倪薇:“……”
这人怎么管这么宽?而且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她迟迟没有动作,谢怀隽只好拿出把柄威慑:“如果你不乖乖照做,擅自出国、买香烟的事,我会一并告诉爷爷奶奶。”
二老虽然宠溺倪薇,但也不至于到无法无天的地步,真要生起气来,倪薇也犯怵,况且不搬出二老,倪薇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害怕了。
谢怀隽现在在她眼里和索命的阴差没区别,尤其当这句话撂下。
倪薇分外生气:“你就知道威胁我!”
嘴上这么说,倪薇还是把回程的机票截图发过去,小声挽尊:“我是和曲仪青一起来的,陪同的还有我的助理,人很多的。”
言外之意,她十分安全。
谢怀隽能猜得到她同行人有谁,倒没想到会请助理充阵仗,指骨轻点,逐一要求:“定位。”
倪薇发过去了,语气含糊:“可以了吧,我要冷死了,才穿了一件浴袍。”
谢怀隽嗯了下,将电话挂断。
倪薇瞪着电话挂断的提示,早知就应该先下手为强。
夜里风轻,虽不至于着凉,但由于冒了一身冷汗,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泡温泉的兴致顿时全无。
可是待在屋里又是浪费时间,在原地来回踱步转圈数秒后,倪薇还是顺着长廊阶梯,找了个单间汤池冷静冷静。
回房后,曲仪青半是安慰半是好奇问她谢怀隽的态度,倪薇已经开始着手收拾行李,语气烦闷:“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曲仪青一想也是。
回国当天,谢怀隽派人来机场接送,阵仗比想象中浩大。
助理提前在贵宾通道门口候着,下飞机直至穿过航站楼的这段路,也有专人礼宾接应倪薇,似乎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擅自溜走。
这种押送犯人的感觉并不好受,曲仪青陪着走了一段路,也被这压抑的气氛震慑到,全程不敢多吭声。
走出通道,门口不偏不倚停着一辆宾利SUV,助理一箱箱提携行李,临了问了声要不要顺便送送曲仪青。
即使倪薇向她投来求助的目光,曲仪青也实在顶不住这溢满的尴尬,讪讪婉拒:“我家里人快到了。”
倪薇没料到好友会背刺得这么快,幽怨地问:“什么叫快到了,你不是说自己打车吗?”
曲仪青作势接电话,向侧方走去,挥手道:“先不说了,我妈给我打电话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曲仪青已经小跑着走出一段路了。
也不怪她如此,毕竟这趟不告而别的旅行,她也是共犯,虽说谢怀隽不会管到她身上。
意识到只能独自一人面临审判后,倪薇浑身的气儿都被抽干了,蔫巴巴的。
助理拉开车门,后座的男人周身气压偏低,明显是等候多时。
倪薇想问助理可否互换座位,但对方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做请示姿态,扶着她上车。
车门彭地扣紧,犹如警笛响动,宣告她已然入网。
车内气氛不出所料的死气沉沉,他不言不语,她也没有打招呼的心思。
谢怀隽的目光倒是始终落在倪薇身上,一星期不见,她的树莓红发色更自然了些,光泽柔顺,从头顶到脚底都格外精致,松垮的防晒服下,是棉质的吊带和牛仔热裤。
穿得再清凉,她面颊上仍然紧贴着几缕汗发,有淡淡的馨香,不难闻。
亲自接她之前,谢怀隽想过要如何训斥,但见到她之后,话到嘴边,又觉得小姑娘道理都懂,说再多也不过是适得其反。
很多时候,谢怀隽并不清楚该如何与倪薇相处,经此一遭后,他明白,倪薇比他料想中还要胆大包天,不服管教。
就在三天前,倪薇向他要零花钱,还言辞凿凿的说是想进货画材,连购物时的照片也发了一张。
现在想想,她不过是在国外花销过大,又实在没钱花,借着胆骗他。
谢怀隽按了按眉心,内心沉声叹气。
开往西湖别苑的这段路,倪薇一直等谢怀隽劈头盖脸的审判,但没等到,车就已经到了。
司机和助理姨一同搬运行李,家中也提前做好过清扫。
得空可以逃离修罗场,倪薇想上楼自己独处一会儿,但谢怀隽没给她这个机会,按着她的手腕:“和我来书房。”
他的手劲儿很大,尤其当她下意识想挣脱开。
果然逃不掉,倪薇心底坠了坠。
看她一脸警惕,谢怀隽语气放缓:“有你的录取通知书。”
倪薇稍顿:“……哦。”
拿到录取通知书这种事,倪薇还是挺高兴的,可她高兴不了多久,顶着男人沉静绵长的目光,她抿平双唇,已然摆出一副‘你骂我打我我都不动手’的视死如归模样。
谢怀隽有些好笑。
他默了默,抬手轻抚她的头。
“轻抚”这一行为,倪薇下颌微收,有些没反应过来,等谢怀隽收回手,言简意赅的说“恭喜”时,她才勉强归结为这是奖赏。
“在你上大学之前,我们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我希望你有什么事可以如实和我说,不要像这次出国旅游,走得一声不吭。”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我看起来,难道很不好相处么。”
他的语气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莫名的,倪薇听出了几分妥协的意味。
一定是她的错觉。倪薇没抬头看他,低眉望着快递信封的字样:“我知道了。”
倪薇稍顿,别别扭扭地说:“可是你今天像是要抓我打入地牢一样。”
她瞥了眼谢怀隽,打量他的脸色。
他的面容没什么波澜,文质彬彬地倾了倾身:“那你觉得,我应该拿你怎么办,倪薇。”
在倪薇印象中,谢怀隽很少直呼她正名,好几次都是带警告意味,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具体怎么个不一样,倪薇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耳廓有些痒,感觉谢怀隽呼出的热气,在耳畔淌下。
干嘛忽然凑这么近。
倪薇下颌线略略绷紧,向后退了一步,语调飘忽不定:“我觉得,你应该对我温柔点。”
纵使她不占理,在这种情况下,哪有人不想提要求的。
其实倪薇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谢怀隽回身,倒是应下了:“嗯,那就按你觉得来。”
这个回答挺出乎意料的,倪薇眼睫上抬,圆碌碌望着谢怀隽,又听见他说:“庆祝一下你被录取,我们今天好好相处。”
谢怀隽郑重其事地伸出手,作言和手势。
他的手修长干净,指骨分明,手背露出青色脉络,犹如精细勾画的陶瓷釉。
在这一刻,倪薇能感受到,他是将她当做独立的成年人妥善对待的。
她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给点阳光就能灿烂,握手言和后,胆子也大了不少:“有没有什么录取奖励给我。”
倪薇视线上移,扫过他价值不菲的腕表、分外精致的领带夹和领带扣,最终停留在他面庞上,望见了几许短促的笑。
谢怀隽回答得慢条斯理,没否决请求:“你想要什么。”
倪薇想了想,她什么都不缺,要价太贵的礼物,又显得得寸进尺。
此刻的谢怀隽态度这么好,她可不想打破。
谢怀隽低下头,语调稀松:“除了'不管你、放你自由'的不合理请求,诸如此类,我会一并驳回。”
倪薇自己都没想到这点,略带不耐地皱起眉头,反驳道:“我可没这么想,但是你不可以限制我的自由。”
谢怀隽不置可否。
倪薇没想好,不舍得这么一个好机会不明不白交出去:“我饿了,想先吃饭,奖励先保留着,你不可以耍赖。”
她说得煞有介事,好像他确实会背信弃义,谢怀隽扯了下领带:“今天做饭的阿姨不在。”
倪薇:?
谢怀隽不疾不徐解释:“和你打配合隐瞒行踪,你觉得我会留么。”
倪薇顿了顿,没想到会造成这种结果。让一个阿姨失去工作,是她的问题。
隐瞒行踪事小,让人打配合撒谎事大,这方面,她就是不占理。
倪薇张了张口,想说点维护的话,一时之间又不知怎么铺陈。
眼前的男人泰然自若,静静注视着她,似乎在等她一个回答。
倪薇抿抿唇,垂落在身前的手指头交缠在一起,低闷地道歉:“我的错,对不起。”
谢怀隽嗯了下:“我听到了。”
只要倪薇完好无损的站在跟前,就没什么可追究的。
他没想过要和她关系闹僵,至少让彼此之间相处得舒心。
可对于失责的职员,他只能以此劝退,说出来不过是为知会倪薇。
事情点到为止,谢怀隽不再继续追责,解开领带,随手缠放在掌心,问得漫不经心:“晚饭想吃什么。”
倪薇没懂他的意思,只见谢怀隽又将衬衫袖口卷起:“晚上我做饭。”
“算是我向你和解的——”谢怀隽偏了偏头,目光睇落在她身上,缠着领带的手轻轻箍着门把,眉梢轻挑:“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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