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馥云提前上班了。
来夜场的时候看见赵红雪满脸青紫,涂抹着厚厚的粉底上台唱歌。
他们都说她伤得很重、很重。
如今看了,确实如此,青紫痕迹连粉底都遮盖不住。
镭射灯光落在她身上时,正好唱到‘无止无休’,她的声音变得颤抖且低沉,双手紧紧握着话筒,无法挣脱命运和悲伤的情绪不言而喻。可在这个嘈杂又廉价的地方,谁会注意一个歌女的情绪?
这恰恰是梁馥云心疼赵红雪的地方。
准确来说,她是心疼自己。
至少赵红雪还有家人支持她,可她的家人只剩下秦昭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伤心的往事,她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走到外面,狭长幽静的走廊灯光昏暗,唯一一盏灯闪烁着,给周围的气氛平添了几分诡异。而在这样的走廊尽头里,一群男人正往这边走来。为首的男人纹着花臂,流里流气的抽着烟,在这样的黑夜里还戴着一副黑色墨镜。十分滑稽。
梁馥云看到那些人,脸色大变,但想逃已经来不及,男人大声喊了一句,“梁馥云。”
声音浑厚且带着戏谑的笑意。
喊得她站在了原地,连动弹都动弹不了。好像这个声音像是有魔咒一般,余音绕梁,只剩恐惧。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只手就攀附上了她的肩膀,“梁馥云,怎么见了我就要跑呢?”
“没有。”她努力的控制情绪转身看着男人,“龙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男人笑了笑,“你们兄妹俩欠的钱什么时候还?八千块利滚利,这会儿得还五万了。”
“五万?!”梁馥云眼睛瞪大,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
就在三个月前,秦昭去赌钱,输了好几千。
两人本就没存下来什么钱,这笔钱对他们来说是天价。那会儿房东涨房租,再加上生活开销。走投无路之下,就只能去找老板预支薪水。老板听完后也没说什么,就给了他们龙哥的联系方式。
老板说是朋友,但这朋友要的利息可贵,短短几个月,就从两千变成八千,又从八千变成五万。
梁馥云心中有气有怨,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咬着牙说:“我们才借您两千块而已,这个月发了工资我就能还上了,连本带利八千还给您,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男人笑着,肥腻的右手就搂上了她的胳膊往门外走,“别人提这事我肯定不答应,但你是梁馥云啊,你知道的,哥哥最喜欢你了。”
搂着她走到后门的巷子里。
漆黑幽暗,连一盏路灯都没有,只有巷子入口处有灯光投射进来。巷子靠墙的位置停着一辆轿车,旁边还停着摩托车。男人肥腻的手就这么搂着她走到车边,然后拍拍她的脸,“其实这笔账,我可以不算,只要你今天伺候我伺候舒服了。”
梁馥云的美貌是附近夜场出了名儿的,想跟她发生关系的男人海了去,可这妞看起来跟菟丝花一样柔弱,狠起来却要人命。听说前一阵就有男人喝醉了想霸王硬上弓,梁馥云想都没想就摔碎了玻璃往自己脖子捅。这一操作把人吓坏了。他是想搞,不是想搞出人命。
就这样,有人想占她便宜,却没人敢靠近。
龙哥心里门清儿,也不打算强摁她低头,谁知道这妞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总归他是她债主,这一点,她是跑不掉的。
跟那些客人不同,他是占着理儿的,自然多了自信和强硬,抬起手摁住她的脖颈,低声说:“让哥哥爽够,这事就算了,不然金额加倍。别忘了,你们兄妹是白纸黑字写的借条,利率也跟你们说得明明白白,是还钱还是让我舒坦,你自个儿选。”
说着,他另外一只手就解开了皮带,‘啪嗒’一声脆响,在黑夜里格外的赤耳。
她被他强硬的摁下了头,男人身上油腻的气味令她作呕。
在月色下,旁边站着的几个小弟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甚至还吹了一声口哨,显得极其流氓,嘴里说道:“龙哥,别玩得太爽了。”
脖子上的手在不断地用力往下摁,她的身子不自觉的弯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拿把刀跟他们同归于尽,他们死了,自己也解脱了,不用理会以前的事,也不用在乎未来的事,尘归尘土归土。可是她又想起秦昭,想起他握住她的手说他们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越来越好。
这句话像个魔咒。
她越是想活得好,就越是活得连狗都不如。
看着男人解开的皮带,她竟然也绝望的在想,好吧,就这么做吧,只要做完这一切,她就能还清债务了。
男人戏谑的声音、小弟们的讥笑声交织着。
在这个无边的黑夜里,罪恶正在蔓延,连入口处的灯光都变得昏暗起来,照射不到这巷子的黑。
她绝望的闭上双眼,正欲张开嘴巴,突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嗓音传来,“在干嘛?”
抬起眼眸望去,就看见黑黢黢的巷子里站着一个身高挺拔的男人,映着月色,男人深邃的五官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领口依旧是没有扣上纽扣,恣意慵懒。月光将他的侧脸照映得柔和,浅色瞳孔里夹杂着平时少有的冷,右手手腕上戴着一块ROLEX全新系列机械腕表,银色的边框在光照下熠熠生辉。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顺着他手背上的青脉消散。
他慢慢抬起手将烟放入嘴里,轻轻吸了一口,说道:“说话,在干嘛?”
“他妈你小子是谁啊,敢打扰我们龙哥,多管闲事是吧!”其中一个小弟见状,直接朝着纪闻舟走了过去,气势汹汹,一副要打死他的模样。拳头紧握,右手还往兜里伸,似乎在掏刀子。
纪闻舟就站在那里抽着烟,看着他走过来,走到跟前后,直接把嘴里的烟扔到他脸上。
灼热的烟头冷不丁的打在小弟脸上,疼得他捂住了脸尖叫起来。就在这时,他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小弟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踉跄的跌倒在地上。
纪闻舟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径直绕过他的身体跨过去。
慢慢悠悠的走到他们跟前了,才发现梁馥云正弯着腰,要做什么,一眼明了。
说实话,在那一刻的黑暗中,梁馥云与他目光相撞的瞬间,脑海里似乎只有一个念头:去死。
她不愿意被人看到她如此卑微、如此不堪的一面、也不愿意被人瞧不起、看不起。而这样的倔强又和无法挣脱的现实状况碰撞之后,时常令她矛盾。因为她必须要选择是该有尊严的活着,还是低微的讨生活。
在遇见纪闻舟后,这样的想法愈加的强烈。
跟赵红雪打架没哭,被龙哥强迫没哭,但在这一刻,她哭了。具体为什么哭,并不知道。
冰冷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时,她听到他说:“跟我走。”
他朝着她伸出手。
月色下,一直大手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她慢慢的抬起手正欲接住他时,龙哥一拳朝着他挥去。
见状,她下意识的挣脱了他的束缚,速度跑到他跟前,想为他挡下这一拳。
她突然的紧紧的抱住了他,用柔软的身躯为他建起盾墙。
他愣了会,低头看着她的动作,浅色瞳孔里闪过异样的光芒,随后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护在怀中,在龙哥的拳头落下时一脚踹在他的腹部。用力之大,当场就将龙哥踹倒在地。
龙哥‘哎哟’一声,捂着自己独自惨叫。
其余小弟见状,纷纷后退,露出惊恐的神色,不敢再靠近。
“就这?”纪闻舟冷笑,搂着梁馥云走到龙哥跟前,抬起脚踩着他的某处,轻轻用力,龙哥就发出惨叫,“你哪里来的胆子敢碰我的女人?”
梁馥云心头一颤,抬眸望去,只看见他坚毅的侧脸。
龙哥都这会儿了,嘴巴还硬,“你他妈……你他妈哪个地方混的……梁馥云什么时候成了你女人?她还欠我钱呢。”
“欠你多少?”
“五万。”
“才不是!”梁馥云突然喊道,“我就欠你两千!是你利滚利滚到五万的!”
“你他妈吸血鬼啊?”纪闻舟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脚下的力气更大了些,“两千滚五万是吧?”
他松开梁馥云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拿出手机报警。
龙哥见状,忍着疼痛抓着他的手,“你干嘛!”
“高利贷是违法的,知道吗?”他笑着说,“我可是良好公民,遇到事情得找警察处理。”
龙哥身上那点事,道上混的都知道,这要报了警,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他死死盯着纪闻舟的脸,想要记住他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你别报警,最多我不找她麻烦了,但她确确实实是借我钱了,本金还我就算了。”
梁馥云听到这话,赶紧想往会所里跑,去拿自己的包包里的钱。
可还没等她跑开,纪闻舟就把一张卡扔到他脸上,“里面有一万,当是还你的利息。”
龙哥哪里敢说什么,连忙点头答应。
纪闻舟站起身来冲着那些小弟扬扬下巴,示意他们过来扶着龙哥离开。
小弟恐惧又害怕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将倒地不起的龙哥扶起来后,一行人就这么离开了巷子口。
四周再次寂静下来,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梁馥云抬眸望着他,看着他那双浅色瞳孔里的倒影,鼻尖一酸,说道:“一万块,我会还你的。”
“不用。”他语气淡然,“那就是一张空卡,里面根本没钱,就算有,我连密码都没说,他怎么取?”
他低声笑,“玩那群蠢货挺有意思的,你又让我过了特别的一天。”
他口中‘特别’的一天,对她来说像噩梦。
回想起刚才的画面,她没有再像前几次见面那样,反而是垂下眼眸,以沉默代替回答。
人大概都是这样,被人看见了最不堪的那一面后,就想着破罐破摔了。
她这会儿就在想,他赶紧离开,赶紧走,远离她的生活,不要再出现。
突然,苦橙白花的香味逐渐变得浓郁。
他靠近她,低低的笑,“嘴巴好了,不肿了。”
他是弯下腰来看她的,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寸,呼吸交缠间,心中矛盾的情绪在无限的放大。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靠近了些,可刚靠近,他又微微往后退。
这样细微的动作令她心头微微泛起痛感。
果然,他就是嘴巴上说说罢了,她真想做什么时,他不会想要的。
纪闻舟自然也察觉到她的情绪,他后退并不是不想吻她,而是他不要一个怜悯的吻、一个她都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吻。
看着她失落的样子,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顶,“别上班了,跟我走吧。”
她摇头拒绝,“不用了。”
“为什么?”
“因为会上瘾。”
想要的越来越多,想得到的越来越多。
最终欲壑难填。
不如就中止在这一步好了。
纪闻舟轻笑,手从她的头顶慢慢落到她的后颈,靠近她,用鼻尖抵着她的鼻尖。
极其暧昧的动作,在顷刻之间席卷了某颗心的跳动频率。
“你说的上瘾,指的是这个吗?”他声音嘶哑低沉,“跟我靠近,会上瘾吗?”
她无法回答。
他好像也无法回答了。
因为在这一刻,他居然真的想吻她。
漆黑的小巷子里,无声的情愫在蔓延着。一寸寸的包裹着心脏。
她的脸红起来了,红得连耳垂都带着莹润的光泽感。她仿佛听到男人低低的笑,“走吧,带你散散心。”
他没再问她愿不愿意,握住她的手朝着巷子外走去。
巷子入口的光逐渐明亮,她抬头看着他纪闻舟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你怎么还会来这里?我嘴巴肿成那样了……”
意思就是,他不是喜欢美女么?
她之前那样,都跟毁容没区别了,为什么今天还要来找她?
谁知道纪闻舟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她,“因为这照片,想看看你嘴巴好了没。”
屏幕亮起,一张她肿成香肠嘴的照片赫然出现。
那会儿正是她过敏最严重的时候,嘴巴又肿又突出,丑得不行。
她讶异震惊的看着他,眼神仿佛在问:是有什么毛病吗?居然把这张跟鬼一样的照片当锁屏图片?
纪闻舟看见她的眼神,笑着耸了耸肩。
他确实喜欢美女,但周围的美女不多么?见过的美女几乎都能绕地球一圈了,可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连丑照都觉得可爱。
锁屏是他自己换上去的。
就是在两天。
按理来说以他的审美,见过梁馥云这么丑的一面,应该不会起兴致了。可他居然一遍遍的看着她的照片,越看越好看。索性就把锁屏换上。朋友见过他的锁屏,都问他这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能让这位爷主动的换锁屏。要是美女就算了,还是一个长得如此丑陋的女人。
纪闻舟反问一句,你们不觉得她很可爱吗?嘴巴肿成这样了,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回去找老板退点钱。
朋友都觉得他没救了,果然是这些年在国内外玩得太花,花得眼睛出问题了。
当然,没人敢说纪闻舟的不是。这位爷做事不着调、毫无章法是出了名的。
“你——”梁馥云抿着唇,“你这是什么癖好?这照片太丑了,不怕晚上看见做噩梦么?”
还是说他喜欢她漂亮是假话?他喜欢她别的品质?
纪闻舟笑着说:“如果你能让我做噩梦,说明你让我的生活又多了一份乐趣。”
相处至今,梁馥云算有点看懂纪闻舟了。
他像是来玩这个世界的。别人觉得丑的,他就觉得好看。别人觉得害怕的,他就偏要参与。
“太渗人了,就像电影里的特效,嘴唇都厚成这样了。”
“厚?我只觉得性感。”
“……”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了很久。
微风吹拂着,仿佛刚才在巷子里发生的事都是梦。
走着走着,轰隆一声巨响,大雨倾泻而下,毫无预兆。
街上的行人都在疯狂往四周的店铺躲雨。
纪闻舟牵着她的手拦了一辆车,坐上车后,直接让司机开车去江洲小区。
雨越下越大,硕大的雨珠打在车窗上发出闷响声。
抵达江洲小区后,两人又淋着雨跑了一段路,等来到家中,已然成了落汤鸡。
纪闻舟翻箱倒柜的找出两套干净的衣服,一套递给梁馥云,“你去洗澡吧,别感冒。”
“哦,好。”
梁馥云接过衣服,转身走进淋浴间。
纪闻舟见她进去后,就走到旁边倒了杯水,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起。
唐溪:【伯母又来找我了,我只能说你最近对一个在夜场卖唱的女人有点感兴趣,劝她让你再多玩一阵。】
JWZ:【多管闲事。】
唐溪:【……纪闻舟,世界上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容忍你!我帮你还要说我?】
JWZ:【那你就回去告诉她,别对我的事指手画脚,小心我把温西亭打死。】
唐溪:【他已经被你打得半死不活了。】
JWZ:【哭惨哭到你面前去了?】
唐溪:【温西亭住院的事,圈子里早闹开了,谁敢对他下手这么狠?除了你,谁敢打他?纪闻舟,你别玩女人玩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轻重!那是温西亭,他喊你一声哥,你何至于对他下那么重的手?】
JWZ:【说教?赶紧去圣母大教堂,那里的神父需要你。】
然后直接关掉手机,若无其事的坐到旁边喝水。
刚喝完,淋浴间的门就打开了,伴随着氤氲的气息,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笔直细嫩的双腿。顺着那双腿往上望去,梁馥云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而这件T恤堪堪到她大腿,只要她动作稍微大一点,就能看尽风光。
最让她尴尬的是,她浑身都湿透了,包括贴身内衣裤。
简而言之,她除了这件T恤,里面什么都没穿。
纪闻舟知道她漂亮,可从来没想过,就这么一件简单的T恤就能让人血脉偾张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浅色瞳孔里露出了少见的欲望。
这跟第一次见面领她来这完全不同。
那会只是想逗逗她。
这一回,他真的动了这念头了。
梁馥云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极其尴尬的一只手捂着胸口,说道:“你,你还有别的衣服吗?厚一点的。”
她知道这件T恤不厚,但是压根不知道衣服薄得几乎能看到里面的风景。
她站在那,突然感觉眼前的视线暗了下来——纪闻舟走到她跟前,声音极其嘶哑,问道:“刚才在小巷子,你是不是想吻我?”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句话,刚想回应,就听到他说:“我还有机会回应你吗?”
“回应什么?”
“那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