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细长单薄的身影从街的拐角处晃出来。她身材偏瘦,脸色苍白,虽然是夏天,却穿得严严实实。
“她来了。”司徒云康道。
“嘘……”杜森让他别作声。
司徒云康和杜森并排坐在车里,已经在这里等候快两个小时了,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会不会来。但是,她终究还是来了。司徒云康能看出来,当她的蓝色身影突然在这条小街的拐角处出现时,杜森长舒了一口气。他猜想,这位探长今天晚上的胃口一定会出奇的好。
她脚步不太稳,但走得很快,如果不看她的病历,单看她走路的样子,没人会想到她是个身患绝症的女人。
司徒云康看见她快步穿过街道,一边不时低头看着路,以免自己摔倒,一边熟络地跟几个路过的店老板打招呼。也是,她在这里经营那家诊所已经多年,周边的人大多认识她。也许这条街道一样。
她走到自己的诊所门边,先是抬头望了一眼招牌,招牌还在,屋子里的陈设应该也依然如故。警方调查过,她的租约下个月才到期,要不是因为医生三令五申,警告她必须去做手术,她是一定不舍得放弃那三个月的租金的。据说,她在做手术的前一天,还在诊所忙碌,甚至还有人来预约第二天植牙,植一颗牙400元,可以想象,要拒绝这么一宗大买卖,该是多么艰难。要钱还是要命,对有些人来说,真的很难抉择。
她在门口稍微有些犹豫。
这时,隔壁水果店里钻出一个女人来,她们很快攀谈起来。那女人的声音很响,一直传到马路的对面。“哎哟,你的气色不错啊,什么时候回来做啊?”“现在医药费是很贵,你女儿还好吗?”“是啊,是啊,要多休息。人呀就得多为自己着想。哈哈……”那个女人说话间往她的背包里塞了一个小西瓜。
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3分钟。
司徒云康听到杜森在他身边扭动了一下身子,发出几声不耐烦的哼哼。
那个女人店里有生意,终于赶回去招呼客人了,街上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一次,她没再犹豫,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直接插入了锁孔,然后她轻巧地转动钥匙。
车厢里寂静无声。
即使在斜对面的车里,司徒云康似乎也能听到钥匙转动的咔嚓声。接着,他看见她猛地一下推开了门,但是她并没有进屋,而是把门上的钥匙又拔了出来,再次插入了锁孔,跟着她手腕的动作,钥匙再次转动起来。她把门关上,再次拔出钥匙,插入锁孔,就这样,她周而复始地试了五遍才终于罢休。
她站在门口低头凝视着手里的那把钥匙,随后慢慢关上了门,朝前走去。他们很清楚地看见,她把钥匙顺手丢进了路边的一个垃圾筒。
“司徒律师,请开过去。”杜森冷静威严的声音在司徒云康耳边响起。
她隐约听见背后有人叫她,便转过身去,看见有辆车在她面前缓缓停了下来,从徐徐而下的车窗里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她认识这个人,他是警察。她不由地心头一阵紧张。为什么在公园门口会碰见警察,是巧合吗?
“钟女士,你要去哪里?”这个叫杜森的警官问她。
“我想去公园坐一会,在家里实在太闷了。”她轻声答道。自从生病后,无论她说什么,口气都软绵绵的,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尤其是在面对警方的时候。
杜森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时她才看清,开车的人是那个姓司徒的律师。
“你好,司徒律师。”她跟他打招呼。
“你好。”司徒云康朝她礼貌地笑了笑,“杜探长要跟你谈谈,我先失陪了。”他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她注意到,当他的双手转动方向盘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就像是有人朝她扔了一个燃着的烟头,她小心避闪了过去,虽未伤到,却被惊出一身冷汗。他为什么这么看我?为什么?她望着车后的一圈白烟,陷入莫名的不安。
“钟女士。”这时,她听到有人在叫他。
她转过头,看见了杜森。对了,刚刚那个律师说,这个警察要跟我谈谈?谈什么?她把目光转向杜森。
“你找我有事?警察同志?”她抑制住身体的摇晃问道。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紧张就容易虚脱,再说天气又热,站在阳光下,她常常会不自觉地晃动身子,她知道这很难看,不过,她想,又有谁会在意?
“钟女士,可否让我陪你散会儿步?”杜森彬彬有礼地问道。
我能说不行吗?她想。
“好啊。”她点点头。
他们一起走进了公园。
“把包给我吧。”在林荫道上,杜森忽然指了指她的背包,“那里面的西瓜太重了,你恐怕背起来会太累。”
她忽然觉得一阵头晕,每当这时,她都会显得特别迟钝。直到她默默把包递给杜森,才想到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你们在跟踪我?”她缓过一口气来后,问道。
“应该说,我们是在预定地点守候凶手,结果,你出现了。”杜森平静地说,伸手作了个“请”的动作,“那边树荫大,可以遮阳。”
她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走入了那片树荫。
“你想说什么,警察同志?”她觉得她本来应该反应更激烈一些,但是她真的精力不济,所以只好有气无力地提问。
“钟女士,你就是杀死李继文的凶手。”杜森口气平静。
她煞住了脚步,忽然觉得喉咙好像被人卡住了,喘不过气来。她憋了好长时间,才发出一声近乎冤屈的质问:“什么,你说什么?警察同志,你可,你可不要冤枉人。”她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哭腔,却没把握自己是否能哭。最近她很难控制自己的泪腺,眼泪总在不经意间流下,而应该流眼泪的时候,她的眼眶却常常干涸如枯井。
“钟女士,你确实是凶手。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你刚刚丢在垃圾椭里的钥匙是从陈奇那里偷的。”杜森的口气依然温和。
她再次觉得呼吸困难。
“偷的?!你说我偷他的钥匙?没有!我怎么会偷他的钥匙?”她提出抗议,
杜森望着前方,说道:“陈奇很肯定自己是带着两把钥匙离开现场回的家,但是当天晚上,强薇就从他的抽屉里把其中一把房门钥匙偷走了,她当然是为了保护他,她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有钥匙。根据陈奇的供述,他离开现场时,曾经看见李继文手里握着把钥匙,但是后来钥匙自己掉在了地上,于是,它就被你女儿捡到了,你女儿进入现场时,看见地上有把钥匙,她误以为是陈奇离开现场时遗失的,于是就捡走了它,把它又丢回了陈奇的抽屉。”杜森突然提高嗓门,加重了语气,“这把钥匙,就是被警方搜查到,后来还给陈奇,也就是没多久前被你丢进垃圾桶的钥匙。”
她觉得耳朵嗡嗡响,她下意识地晃了晃头,以便听清楚杜森接下去说的话。
“钟女士,你之所以会偷钥匙,是因为你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李继文打算还给你的钥匙。李继文曾经被你女儿抓到偷跑进你的诊所,当时,他说门自己开着,但是据我们调查,你很在意门户安全,所以我猜李继文私配了你诊所的钥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暂且不论。我想说的是,在李继文被杀的当晚,他本来是准备要把钥匙还给你的。李继文虽然有很多缺点,但优点也不少,知恩图报,就是其中的一条。”
她觉得手心出汗,身子摇晃得更厉害了,但是,她不想这么快就示弱。虽然我是病人,但是我还活着。她对自己说。
“警察同志,我们能找个地方坐会儿吗?我觉得很累。”她岔开了话题,一方面真的觉得累,一方面,她也需要点时间整理思绪。
杜森马上表示同意。
“啊,好的,好的。”杜森频频点头,“夏天在太阳底下散步是够呛啊。呵呵,那边有条长凳,我们去那里坐怎么样?”他朝河边一指,她果然看见那里有条长凳空着。
他们一起走到长凳边坐了下来。
“你刚刚说到哪儿了,警察同志?”她问。
“钥匙。李继文私配了你的诊所钥匙,你刚刚扔进垃圾桶的钥匙,就是李继文私配的那一把。”
“怎么会呢?那是我自己的钥匙。”她轻声答道,同时微微感到有点心虚,警察应该不会说没证据的话吧?
果然,杜森笑起来。
“呵呵,不会不会。怎么会是你自己的钥匙?”看见她露出不相信的神色,他小声跟她说悄悄话,“我们在上面做了点标记。其实,陈奇的聚会也是我们安排的,那小子还很不乐意呢。不过,当他知道这么做可以帮助他找到杀他父母的凶手后,他就同意了。”
“原来早就设好了圈套。”她道。
“为了抓凶手,什么都得干啊。”杜森好像很抱歉。但她知道,他其实很得意。
她不说话,她暂时还想不出该说什么,她想先听听杜森会怎么说。
“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吗?”杜森问她。
她保持沉默,知道这问题不能答。
“嗯,其实是李继文的姿态。”杜森自顾自说了下去。
“姿态?”她重复道。
“陈奇进入现场的时候,李继文大张着嘴,一只手拿着卷筒纸,另一只手拿着把钥匙,抽水马桶里,有一把小型冷冻刀和一张强薇小姐的照片。”
她颇为意外地转过头看着他。
杜森心领神会地笑了。
“呵呵,你觉得吃惊,这并不奇怪。因为你离开的时候,现场不是这样的,是不是?让我来告诉你答案吧,钟女士。在你走了之后,在陈奇进入现场之前,有人在现场做了手脚。”说到这里,杜森颇为感慨地说:“唉,说起来,这个案子之所以如此复杂,就是因为现场不断被改变,所以恢复原始现场才是破案的关键。”杜森朝她挤挤小眼睛,问道,“想知道是谁做了手脚吗?”
“谁?”她避开他的目光,问道。
“当然是李继文本人。”
“李继文?”她眼前浮现李继文紧闭双唇靠在马桶箱上的模样。他看上去明明是死了,她试过他的鼻息,他挣扎过,难道……他并没有死?那时候,那时候要不是已经快到10点20分了,她应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的,她是害怕陈奇会突然出现。
“李继文并没有死。”杜森好像是在回答她心里的提问,慢悠悠地说,“那天晚上9点40分左右,强薇小姐看见他的时候,他坐在马桶上看杂志,但后来警方发现他时,他却坐在马桶盖上。很明显他被移动过。要把一个死人从马桶上推到地上很容易,但要把一个死人从马桶上拉起来,盖上马桶盖,再让他坐下去,却非常难。其实,我认为这么复杂的动作,除了他本人之外,没人能替他完成。所以当然,如果他能从马桶上站起来又坐下去,那时肯定还活着。”
在她走了之后,他曾经从马桶上站起来过?!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再次被掐住了,她说不出话来。
杜森继续说了下去。
“让我知道他还活着,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马桶里的刀和照片。其实马桶里的照片和刀只可能是他放进去的。”他下意识地回头瞄了她一眼,似乎想肯定她是否在认真听,“首先不可能是陈奇放进去的,因为如果他看见刀,他就会用刀杀人,而他肯定会把强薇小姐的照片随身带走,没理由丢进马桶。当然,也不可能是你女儿思慧小姐。”看见她抬起眼睛,他道,“思慧小姐更不可能。她进入现场时,李继文已经死了,她要移动李继文的尸体,再恢复原状,难度太大,不太可能。所以,就只剩下凶手和李继文两人了。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先考虑,这两件东西存在的意义。究竟为什么现场会出现这两件东西?”
“我怎么知道?”她软绵绵地随口应道。
“我们先把这两件东西放一放。先说说陈奇听到的声音。”
“声音?”
“说具体点,是鼾声。”
她抑制不住地微微一笑。
杜森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也笑了笑:“睡宝宝这个玩具搞得很高明,坦白说,我认为只有女性罪犯才会想得那么细腻。”
她不作声,低头望着自己的膝盖,它们正紧紧靠在一起。
“每个家庭都有不少杂物,所以,在最初的搜查中,警方没发现那个睡宝宝,或者说是发现了,但没注意到它的价值。李教授的家人也没注意到。这是后来司徒律师请强薇专程去找的。经过强薇小姐的确认,那不是她们家的。后来我们把玩具拿来实验过,发现它可以发出轻微的鼾声,睡宝宝的头还会左右摆动。如果上了发条,它的鼾声会一直持续3分钟。这就是陈奇听到的鼾声。那么,为什么有人要让陈奇听到鼾声?很简单,想让陈奇进入现场时,认为李继文还活着,那又为什么要刻意让陈奇意识到这点呢?原因有两个,第一,凶手认为陈奇进入现场时,李继文一定已经死了;第二,凶手希望陈奇做点什么。既然如此,凶手就不可能把刀和照片都丢进抽水马桶,因为睡宝宝存在的原因,跟刀和强薇的照片是一样的。凶手希望陈奇看见它们,受到刺激,并动手杀了李继文。所以,凶手也不可能把刀和照片丢进马桶,那就只剩下李继文本人了。”
“也许那个玩具是李继文自己放在那里的。”她避开了刀和玩具。
“不可能,如果是李继文想诱惑陈奇杀自己的话,他应该把它们放在书房。他约陈奇那天晚上10点20分在书房见面。”
她不说话了,两只手无法控制地焦灼地捏在了一起。
“钟女士,既然是李继文把刀和照片丢进马桶的,那只有一个可能,在凶手离开现场时,他还活着。”杜森停顿了一下才说,“但是,他知道自己也差不多了,于是,他决定用他最后所剩不多的时间,在现场给警方留下一些暗示凶手的记号。他不能写字条,因为没有纸和笔,而且他也未必能写字,他的手一定不怎么听使唤,他肯定也不能喊救命,因为他根本喊不出来。那么他究竟干了什么呢?第一,他把你企图引诱陈奇犯罪的刀和照片丢进了马桶;第二,他找到卷筒纸捏在手里;第三,他仰起头,张开了嘴。”杜森转过脸,正对着她,一字一句吐出话来,“通常只有看牙的时候,我们才会仰起头,张大嘴。而你是牙医。钟女士,你只要对李继文说,你想看看他的牙,他便会张开嘴,你把毒药直接放入他的咽喉就行了。一切就那么简单。”
“可是,杀人凶器不是筷子吗……”她装糊涂。
“死者的真正死因是中毒,至于筷子。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陈奇没用你给他准备的刀了吧。”杜森幸灾乐祸地瞄了她一眼。
思慧告诉她,陈奇将筷子扎入了李继文的喉咙,她当时就觉得奇怪。怎么会没用刀,刀哪儿去了?把筷子扎入一个人的喉咙,这种杀人方式似乎难度太高了,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原来陈奇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李继文本来就大张着嘴,而她准备的刀早被丢进了马桶。
她仿佛又看见李继文双手抓住喉咙,痛苦挣扎的狰狞面孔,当时他怎么想,她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氰化钾的药效很快,他下一秒就会死,在陈奇赶到之前一定会死。所以,她当时唯一想到的就是,快速清理现场,然后离开。她用从厨房找到的厨房纸巾擦去了从李继文嘴里涌出来的呕吐物和血,又把地板擦了一遍。她记得她离开的时候,李继文靠在马桶箱上,好像睡着了,当时他的嘴闭着。啊!他当时真的还活着?!
她的心脏狂乱地跳动起来。
“那么,他手里的卷筒纸……是什么意思?”她问道,她真的想知道。
“李继文一定注意到你用的是厨房专用纸。李继文这么做是想说明,凶手是一个找不到盥洗室卫生纸的人。换句话说,凶手不是强薇也不是他太太,是个外人。”
“啊……”她轻声叫道,脑子里一片空白。
杜森没理会她的反应,说道:“其实放置睡宝宝很危险,凶手必然要在离开现场前,才能上发条,但玩具最长只能维持3分钟的鼾声,如果陈奇在鼾声结束前到达,那这个玩具就失去了作用,而如果在陈奇动手杀了李继文之后,鼾声还在响,那就穿帮了。所以,我的结论是,凶手一定知道陈奇会在什么时候赶到。在李继文给陈奇打电话的时候,凶手应该就在李继文身边。”
“为什么?”她茫然地问道。她经常不间断地觉得自己的反应很慢,有时候,她得不断提问才不至于会忘记先前的话题。跟李继文一样,将死的人,意识都在慢慢蜕化。
杜森很乐意回答她的问题。
“李继文是在10点10分左右给陈奇打的电话,他那时候临时改变主意,让他在10点20分左右赶到他家,还威胁说,假如他迟到,他就要跟强薇小姐单独谈谈。只有在李继文的身边,才可能知道这个临时确定的时间。当时,凶手就在李继文的身边。”
“他也许用别的方式通知凶手……”她只能感觉到嘴唇的蠕动。
“在打完这个电话后,李继文没再打过别的电话。凶手如果没听到他这个电话,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时间的呢?其实,不管是10点20分,还是10点30分,只有知道陈奇会在一个预定时间到达的人,才会预先准备睡宝宝这种玩意儿。”
她不答腔,但已经知道他接下去会说什么了,果然,她听到了。
“如果在李继文打电话的时候,凶手就在李继文的身边。那就可以肯定,案发当晚,李继文跟凶手有个协定。李继文在饭桌上提到《洛莉塔》这本书,又让强薇小姐陪他去欧洲旅游,接着,又在电话里嘲讽陈奇,所有这些都表明,李继文是在故意刺激陈奇,他希望自己的行动能够让陈奇激动起来,对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假如被人发现陈奇意图谋杀,他就可以报警,把陈奇送进监狱。他这么做的目的不言自明,他想霸占强薇小姐。”杜森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我认为是你,钟女士,向他献计,让他故意给陈奇设了这么一个圈套。你知道李继文最恨的人就是陈奇,你也知道陈奇有三次意图谋杀李继文的经历,第一次他就是在你的牙科诊所前设的陷阱。也许你还注意到他在跟踪李继文的车,假如李继文正好开车路过你的诊所的话。还有最后一次,我认为也是你在小巷子里拿走了冻鸡,呵呵,不用否认,一定是你。”
她知道警方是无法调查清楚那件冻鸡的小事的,但也不想否认。她只是笑笑,冻鸡的滋味不坏,她很喜欢。
“你跟李继文提起陈奇的那三次谋杀未遂,接着就向他献计。‘李教授,既然他那么想杀你,我们为什么不将计就计?’你提议设一个圈套,先由李继文刺激陈奇,将他约到一个地点,引诱他向李继文动手,接着你正好出现。这样你就成了目击证人,李继文成了被害人,而陈奇呢,他会因为意图谋杀被捕,如果你在接受警方询问的时候,顺便说起陈奇的前三次谋杀经历,那么他的罪名成立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钟女士,李继文之所以要改变地点也是预先设定好的,李继文想刺激陈奇,这么做为的是让陈奇的情绪更加烦躁。再说,那时候强薇小姐已经离开家,他故意把陈奇约到较远的茶坊见面,可以避免了他们两人见面。强薇不在,他才可以设计害陈奇。所以‘强薇不在’是前提。他故意刺激挑逗强薇,让强薇躲出家门,他料到强薇离开家后一定去陈奇的家,就算陈奇不在家,她也一定是去大路的超市找他,不会想到门后那条没有路灯的漆黑小路。一般女孩子不会走那条路,估计你们早就观察好了。而陈奇为了快速赶到李家,一定会从小路回小区,他面对的第一栋楼就是李继文住的那一栋,他一定会直接进去。强薇在陈奇家是看不到自己家的前门的。两人正好错开。这都是预先设定好的。很周全高明的计划。只是——那天晚上有一个意外。”
“什么?”她几乎无意识地张了张嘴。
“凌素芬没有离开家。你跟李继文本来是计划在她和强薇都不在的情况下进行这次陷害活动的。李继文还曾经在饭桌上说他牙疼,为的就是,假如有人看见你进入他的家,他可以解释为,请你上门为他看牙。可是,那天凌素芬却说,她朋友的飞机要在第二天才起飞,她不用晚上去机场了。钟女士,我认为,当李继文听闻此事后,曾经想改变计划。”杜森的口吻更像她的朋友,“他曾经在9点20分左右给你打过电话,但那时候,你恰巧在给你的女儿思慧打电话。你当时正让你女儿去你同事家里借钱。你同事的家很远,你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她晚点回家,好让她以为你整个晚上都在家。顺便提一句,李继文之所以坚持要请你女儿来参加生日宴,也是为了方便你出门。”
她不答话,她觉得在这种时候,自己还是保持沉默更好。
“因为你的电话正忙,李继文的电话没能打通。他认为你已经出发,于是,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按原计划进行。”杜森用手指头轻轻戳了下自己的脑袋,“他接下去做的一件事就是故意挑起事端跟凌素芬吵架,把她逼回自己的房间。他了解她,知道她一生气就会回自己的房间。不过,这时,又出现了一个意外。凌素芬大概是被气得不轻,又没有别的朋友可以诉苦。她竟然打电话给了你。我本来以为这也是你们设定好的,但发现电话是凌素芬打给你的,而不是你打给她的,我想,呵呵,钟女士,你一定被吓了一跳。”杜森低声笑起来。
的确是这样,谁能料到,她刚刚进入李继文的家,电话就响了起来!这其实是她的疏忽,她最近的记忆力很差,手机放在口袋里居然忘了,而进入李家的时候,她竟然忘了关机。
“我记得。在凌素芬跟你通话的时候,李继文突然在盥洗窒大声叫凌素芬出来开电视。凌素芬认为这是向她示好,我认为不是,那是李继文想用电视的声音掩盖别的声音,你说话的声音,也许还有陈奇按门铃的声音。你们的原定计划是,他按门铃,李继文给他开门,把他引到书房,你躲在什么地方暗中观察。我认为,李继文不知道陈奇有钥匙,但你知道。不然,你离开时一定会给陈奇留门。不是吗?否则,你关了门,他怎么进来,怎么扮演凶手的角色?你认为他用钥匙自己开门最像那么回事。”
思慧跟她说过,强薇把家里的钥匙给陈奇了,她记住了这点。即使他没带,也可以回去拿,他家就在对面。但她认为他会带上,在生日宴结束,就会准备好钥匙。
“再说门铃。门铃的声音不大,电视机的声音完全可以掩盖它,当然它也可以掩盖你跟她通话的声音。”杜森笑了笑,以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着她。“这个电话是个意外。我想,假如你知道凌素芬那天晚上会留在家里,你是不会贸然去李家的。你以为她去飞机场了,而李继文会把强薇小姐打发走,你以为在陈奇到达之前,现场只有你跟李继文两个人。但是,所有参加生日宴的人,都应该知道凌素芬不会去飞机场,因为她临时接到了电话,她还当众宣布过,所以,我后来想,凶手应该是个没有参加生日宴会的人。钟女士,你没有参加生日宴。”
她不自觉地笑了笑。她的确没想到凌素芬会在家。那天晚上。李继文给她留了门,当她进门后,来到李继文所在的盥洗室,听李继文说凌素芬在家时,她大吃一惊,但李继文安慰她,“没关系,她在自己的房间,不会妨碍我们。”
“钟女士,你之所以会跟李继文提议这件事,其实,一开就是为了谋杀他。至于你的杀人动机,我想,是因为钱。你知道李继文会给你女儿留下一笔钱,你需要这笔钱,我说的没错吧?”
“谁不需要钱?”她耸耸肩,轻轻叹了口气。
“半年前,李继文立遗嘱的时候,曾经很激动地对他的律师说,这么多年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本来以为是强薇小姐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婚,但后来一想,也很可能是他终于找到了救命恩人的亲属。在李小江失踪后,李继文曾经多次到李家饭店去打听李小江的下落,还曾经向他的弟弟表示,他要送钱给李小江的妻子和女儿。李继文没什么好,但至少知道知恩图报。所以,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会经常到小教堂区附近静坐,为什么那天晚上,他会在口袋里放一把你诊所的钥匙,这是你跟他合作,他给你的回报。当然,后来在你离开后,他把钥匙捏在手里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他是想告诉警方,钥匙的主人杀了我。”
她没说话,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他的话让她先是很震惊,继而是恐惧,但是紧接着,也就放松了下来。
他们早就挖好了陷阱,等着她钻进去,这意味着他们早就知道她是凶手了,即使这个陷阱没能让她掉下去,以后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她上当为止。她从来就不是个聪明人,智商一般,也不见得比别人更坚强,只要他们惦记着她,她终有一天会上当的,她知道。
也许她该为自己争辩几句,但这有意义吗?辩解无非是为了逃脱法律制裁,能多活两天,可是现在,死神比法律来得更早,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她想躲也躲不掉,她还有什么好争的?
“请继续说。警察同志。”她静静地望着前方。
那么,李继文为什么要给思慧钱呢?毫无疑问,是因为思慧的父亲李小江曾经救了他。这件案子居然能牵出三件命案,老实说,我也没想到。钟女士,为了省点精神,我们从第一件命案说起怎么样?”杜森征求她的意见。
“随你的便。”她轻柔地说。
“第一件命案,发生在1997年8月2日,李继文的妻子范云被人发现在红杉公园上吊自尽。但是她的包里有一本当天刚买的《婴幼儿针织服装大全》,书店营业员说她在购书时心情愉快,看不出想要自杀。后来,通过李继文的调查,那个店员回忆起,他曾经看见范云在路口等人。钟女士,我认为范云不是自杀,凶手是凌素芬。”
她的眉毛向上挑了挑,不置可否。
“简单地说,是凌素芬用丝袜勒死了范云,然后把现场伪装成自杀的样子。但是,我看过现场报告,我觉得单她一个人要完成整个谋杀很难。因为范云是坐着死的,她如果在跟范云交谈的时候,突然攻击对方,对方必然会反抗。但是现场看不出什么反抗的痕迹,这也是为什么,警方会作出自杀判断的原因。要对方不反抗,一定要在她不防备的情况下动手。我认为很可能是你们两人合作,一个在前面跟她说话,另一个在她身后突然用丝袜勒住她的脖子。我还认为,在背后动手的是凌素芬,而跟她说话的人是你。范云应该知道凌素芬是她的情敌,对她一定有防备,但你是医生,她对你有信任感,所以,她那天在路口等的人是你,钟女士。只要你想个办法握住范云的手,她就无法挣扎了。握手,一开始可以表示亲热,后来则可以控制她的反抗。”
她笑了笑,没有否认。
杜森继续说道:“范云死后,李继文很伤心,他曾经在妻子被杀的地点企图上吊自尽,但结果被路过的厨师救了,那个厨师就是李小江。公园里有赌局,李继文经常会去。从那以后,李继文就跟李小江建立了良好的朋友关系。虽然身份悬殊,但李继文并不在意。可不久之后,李小江就失踪了,他的尸体不久前刚被发现。这是第二起命案。第二起命案跟第三起命案紧密相连。第三起就是陈奇父母的毒杀案。”
“不是殉情案吗?”她故意打岔。
“呵呵,还是说毒杀案更合适。李小江是被人用刀捅死的,差不多在同一地点,陈奇的父母在吵架,你可能认为他们目击了你做的事,于是就假意请他们喝可乐,把他们毒死了。其实,当他们毫无戒心地喝下你给的可乐后,你就应该明白,他们即使看见你做了什么,也不一定明白你在干什么。”
“看见了就会想,即使现在不想,以后也会想。尸体发现后,他们一定会想得更多。他们看见我跟李小江吵架,那时候我疯了,声音很大。”她不知不觉地说出这番话。她明白自己这么说等于什么都承认了,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杜森似乎很高兴她能开诚布公地谈论往事。他道:“对你来说,李小江的尸体被发现得越晚越好,最好是永远不被发现,所以找个安全的地方埋尸体至关重要。你把陈奇父母的尸体拉到小教堂山区,等他们的尸体被警方发现后几天,又把李小江的尸体拉到小教堂山区的其他地方埋了起来,因为那里很偏僻,藏尸体更安全。我从搬移尸体这个动作判断,凶手应该是用了车的,凶手会开车,而且她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钟女士,你曾经在饭店当过货车司机,成为牙医后,你在小教堂山区附近的白云医院的口腔部工作过多年,你跟李小江还有经济矛盾。你符合谋杀李小江凶手韵特征。”
她敷衍地笑笑,没说话。
“至于李小江为什么会经常去那家医院,可能一方面是因为你在那家医院,他看病方便;另一方面,那里有个好中医看咳嗽很有名,他可能带女儿去看过。”
“他偶尔也会带她去看病。”她又笑笑。
“你干这些的时候可能还带着你女儿。思慧也许不知道你在于什么,但她一定有机会翻过陈奇母亲的包。我想来想去,你不会无聊到去剪照片,这是小孩子的把戏。她从包里翻出照片剪着玩。女孩子当然喜欢男孩子,所以她把那张合影里,陈奇妈妈的照片剪掉了,扔出了窗外。”
“我必须带着思慧,她身体不好,我不带着她不放心,再说学校的小孩都喜欢欺负弱小的孩子。”她觉得已经没必要再隐瞒了,便娓娓道来,“那时候,我把尸体放在后备箱,让思慧后车座睡觉,我自己则专心开车。那个包被丢在后车座,我也没多注意,后来思慧自己醒了,她开始翻包,不知怎么的,就剪起照片来,等我发现,她已经把一部分照片丢出了窗外,我也找过,但只找到一部分。”
“思慧是否还记得照片里的陈奇?”杜森好奇地问。
她笑着摇头。
“不可能,我把所有的照片都烧了。她肯定不记得了。”
“但你还是把他们的包扔在了尸体旁边。”
“是啊,我想还是让他们被早点发现较好,我不希望他们成为孤魂野鬼,毕竟,他们是无辜的,心里总有歉意,再说,我懒得挖坑了,好累。”她现在就觉得好累。
杜森的两个胖手握在一起,手指上下弹动。
“你杀李小江是因为他偷了你的钱?”他问道。
“我辛苦攒了一笔钱,想带思慧去北京看病,但是离婚后却发现不见了。离婚时,他一分钱也没拿出来,他说他都输光了,我话可说。可是偷走女儿的救命钱就太过分了。你说呢,警察同志?”其实,即使现在想起李小江当时对她说的话,她心中仍然充满恨意。“他说,我把钱花在女儿身上是浪费,根本治不好,后来他又说,钱是向我借的,等进完货,报销之后就还给我。但是我怎能相信他?他是个赌徒。是,杀人是不对,但我当时真的很想他死。所以,我是准备杀他的,我从来没后悔过。”
“嗯,单纯从逻辑角度看,你杀李小江有道理,你杀陈奇的父母也有道理,但是你为什么要协助凌素芬杀死李继文的太太?这个女人跟你无冤无仇,毫无关系。”
“你说的对,她也是我的病人。她跟我无冤无仇,她是凌素芬的眼中钉。”
“我们查过凌素芬的牙科就诊记录,1994年,她曾经在第一人民医院口腔部就诊。”
“是的。我就是那时认识凌素芬的。那一年,为了想多弄点钱,我偷了医院的药卖给药贩子,被她发现了。呵呵,其实就是卖给她。我当然不想这事让医院的人知道,所以后来这事就变成了我在她手上的把柄。在1997年8月范云死之前,我已经发现李小江偷了我的钱,我那时候就已经有杀李小江的想法了。”
“你是想先帮凌素芬,然后再让她帮你,是不是?”
“是。不过,我后来觉得这种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我不想再落什么把柄在别人手里,让她始终觉得欠我一个人情也没什么不好。”她淡淡地说,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天凌素芬来找她帮忙时的情景。
“钟秦,她是个臭女人,丑八怪,她跟她的老公根本不配!她抢走了我的男人!她该死!该死!我恨她!我看见她来检查,她居然怀孕了!我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钟秦,我不能!绝不能!钟秦,帮帮我,我也帮过你!只要你答应我,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凌素芬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在提出那个骇人听闻的要求之前,其实,凌素芬已经说了一下午她跟李继文的爱情故事了,但真正说服她的,却是凌素芬的最后一句话——“只要你答应我,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她本来想利用这句话的,但后来还是放弃了。
“你是不是把这件事告诉李继文了?”杜森问道。
她笑起来。
“李继文说会给我女儿20%的财产,想减少强薇的份额是不可能的,所以只好在凌素芬身上动脑筋了。不过,我没对李继文明说,我只是跟他提起,凌素芬有一次无意中跟我闲聊时说的话。”
“素芬没别的不好,就是妒忌心太强,你太太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她还在说,‘以为看了什么《婴幼儿针织大全》就能织出好看的衣服?’……不过,这也说明,她很重视你啊,李教授。”她当时就是这么对李继文说的,要知道,只有在他太太死的那一天见过她的人,才知道她身边有这本书。她无须明说,李继文如此在意他的前妻,她点到为止即可。
“不过,你们应该拿走那本书。”杜森像个犯罪学老师,用批改作业的口吻说。
“因为我们认为这本书没什么大不了。”她轻轻一笑,“当时,我们都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心里很慌,所以难免会出纰漏。其实,事后她也很后悔很害怕,精神一度崩溃。是我安慰了她。从那以后,她就视我为知己。”
“所以才会在案发那天给你啰啰嗦嗦地打电话。”
“是啊,没想到。”她摇头。
杜森看了她一眼,说:“其实,我后来把这三件案子综合起来,还是发现了你的明显作案痕迹。”
她咧嘴一笑,很奇怪,现在,当她知道自己的小诡计再次被戳穿,她居然一点都不惊慌,也不生气,只觉得欣慰。隐藏秘密的过程太过艰辛,心理负担太大,现在全部揭开,反而让她感到轻松了。
“我想陈奇的父母如果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话,可乐应该是凶手给他们的,因为如果是他们自己买的可乐,凶手要在里面下毒相对较难。于是,我就去查了当年的案件卷宗。发现目击证人的那一栏写着你的名字,你证实他们进入超市买了可乐。但超市营业员却不记得那天看见他们了。呵呵,你认为,两件案子不会被联系起来,你才会这么做的。”
她点了点头。
“钟女士,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陷害陈奇?你知道不知道他是谁?”
她摇摇头。
“警察同志,你办案多年,应该明白,凶手也不是事事都知道。当年的照片,我只看过一眼,我怎会记得他的脸?我对他的全部认识只是,他是强薇的男朋友,一个想杀李继文的人。所以,我就想利用这件事。”
“可是你给他提供的凶器是刀,而你自己使用的却是氰化钾。尸体一旦被解剖,立刻就能证明他不是凶手。这样,问题就出现了,如果你想陷害陈奇,那是个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的陷害。如果你不想陷害他,郅就根本不必准备什么睡宝宝和刀。还有,你准备了刀,就说明,你认为陈奇一定会动手,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自己动手?”杜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的问题是不是多了点?不过,还请你务必回答。”
“警察同志,你问我,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了李继文,让我女儿顺利继承财产。前提是,李继文必须死,但是我不相信陈奇能完成谋杀,他做过三次都失败了,所以只好自己动手。至于……我为什么准备不同的方式,那是因为让陈奇坐牢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我故意用不目的手法,就是要让他脱罪。”
杜森皱眉笑了笑。
“氰化钾的药效很快,如果李继文是被毒死的话,那一定是当时在家的人干的。你真正想陷害的人是强薇吧?否则就不必把陈奇牵扯进来。陈奇之所以会想谋杀李继文,也是为了她。陈奇成为强薇的替罪羊合情合理,他的所有说法都可以被理解为想保护强薇,其实,我们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李继文在电话里对陈奇说,‘强薇在自己的房间看书’,这一点,早就经过陈奇的嘴告诉警方了,这其实是等于在告诉警方,在李继文活着的时候,强薇就在现场附近。你希望我们认为,强薇毒死李继文后便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陈奇进门,在李继文身上多此一举地补了一刀,最后反锁强薇房间的房门离开。你希望我们从陈奇的行为联想到强薇,是不是?”
“呵呵,警察同志。其实,没那么复杂。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脚麻了,她换了坐姿,“如果我要杀李继文,我就必须保证,我进入他们家时,除了李继文之外没别人知道。但只有跟李继文提议,一起陷害陈奇,他才会瞒住别人,偷偷把门打开,让我自己进屋。所以陈奇,只是我进入李家的钥匙。我并不是故意要把他扯进来,至于,氰化钾,以我的能力,我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杀他了,用东西砸他的头吗?我怕力气不够,他死不了,反而暴露了自己。我有我的局限性,我只是个弱女子,所以下毒是最好的办法,关于杀人方法,警察同志,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当然”,她兀自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如果警方因此怀疑到强薇,我也无所谓。”
“为什么?我知道她一向很尊敬你,也很关心你。”
“我只希望思慧能够得到幸福。陈奇家境很好,没有讨厌的公婆老人,思慧嫁过去,日子会过得很轻松,而且,我知道思慧很喜欢他。这个男孩的事,我听她说过一些,我知道他们两人处得也很融洽。哼,这傻孩子,”她说到这里禁不住猛摇头,“我真没想到,她会喜欢他到这种地步,居然会爬墙,还会把花都换了。唉,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但最后她的行为却害了我,警察同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吧。”说到这里,她长叹了一声。
杜森对她的叹息没任何表示,却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那李继文呢?他是不是知道你杀了李小江?”
“他一开始有点怀疑,因为他在我的诊所发现了一个冬虫夏草的盒子。那是李小江身边带着的,我拿回来给我女儿吃了,效果还不错。我不知道是李继文送他的,因为那个盒子很精致,我舍不得扔,就把它放在诊所的抽屉里当钱箱了。有一次,我拉开抽屉,正好让李继文看见了,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木盒的旁边有一行小字,写着什么什么特制,那行字是李继文的朋友写的。”
“关于这个盒子,你是怎么向李继文解释的?他应该也曾经问过你吧?”
“很简单。我说,李小江没钱给女儿的抚养费,就给了我这盒药。李继文马上相信了。他私配钥匙,就是为了翻我的抽屉,看那个盒子。其实……”她忽然停住了,耳边隐约传来李继文杀那天上午在电话里对她说的话:
“钟医生,你帮我这个忙,我会记恩的,今晚你走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件礼物。其实早就想还你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那天要说的话,要交代的事太多,所以李继文的这句话,她居然一直到思慧当着她和警察的面说出钥匙的事才蓦然想起。她可以肯定,她走的时候,李继文手上什么都没有。
他果然还活着,等她走了之后,他从自己的口袋拿出了钥匙。在那之前,钥匙一定放在他的口袋里。真没想到他临死还在演戏。
“钟女士……”她听到杜森又在叫她。
“什么?”她茫然地回过头。
“李继文的杂志和厨房用纸,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我放在煤气炉上烧了。”
“为什么要带走杂志?杂志很厚,是不是李继文挣扎的时候,砸到了你的脚?”
“是的,夏天,我穿凉鞋,砸到脚上立刻出血了。我怕杂志留下来会查出我的血迹,就把它带走烧了。”她再度长叹一声,随后恳求道,“好了,别问了,警察同志,就这样了,是我干的,什么都是我,我认罪。其实,如果我不生病,我不会杀李继文,我知道我快死了,遗产的事,我怕他会改变主意,男人太靠不住了,所以……,我只希望思慧能得到幸福。我的一生就这点希望。”
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多少年来,她一直担惊受怕,夜不能寐,无数个夜里被恶梦惊醒,所以只好拼命工作,以求让自己分神忘记过去的一切,现在,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受这种煎熬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想她没什么好抱怨的,她不是终于得偿所愿,为思慧争取到了财产了吗?思慧没有杀人,人是她杀的,所以思慧应该能得到财产。随着她的认罪,案子会很快终结,钱款也会解冻。有了钱,思慧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吧。她心里涌出一团喜悦和欣慰,同时再度感到—阵虚脱的疲惫。
“警察同志,你觉得我不该杀人吗?”她茫然地问道。
“你已经杀了。”杜森漠然地答道。
“你觉得我错了吗?”
“杀人虽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但肯定是错的。”
“我不后悔。”她近乎表白。
“我知道。”
“你希望我后悔吗?”
“钟女士,精神层面的问题太复杂了,不适合我。我只希望能破案。”杜森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陈奇会坐牢吗?”她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也许吧,不过刑期长短要视情况而定。”
一阵沉默。
“警察同志,你结婚了吗?”过了会儿,她又问。
“啊,我没有。”
“为什么不结婚?”她问。
“结婚有什么好?”杜森反问她。
这个反问好犀利,她笑起来。
“结婚真的没什么好。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其实,思慧的爸爸以前也不是坏人,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非常诚实可爱,又烧的一手好菜,可惜……后来一切都变了。”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晃过。
四周静悄悄的。
“你说,人的一生有多长?”她打破了沉默。
“这个问题,只有走到终点的人才知道啊。”杜森答道。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这个问题,只有我自己能回答了。”她慢慢转过头,问道,“可以求你件事吗?警察同志。”
“你说吧,钟女士。”杜森诚恳地看着她。
“在带我走之前,可否陪我在这河边走一圈?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散步的心情了,可是今天,我很想走一圈,我想这也是最后一次了。”说完,她深深叹息。
杜森微微颔首。
“好吧,愿意效劳。”他站了起来。
“谢谢你。”她诚心诚意地说,随后终于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她觉得腿上都是汗,风一吹,凉风直窜到她的骨头里。虽然是大夏天,虽然现在是骄阳似火的中午,她却觉得彻骨的寒冷,连骨头都痛起来。但当她看见杜森看着她的眼神时,她还是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其实,我该谢谢你。”她道。
“我也觉得,是我帮你获得了解脱。”他扶了她一把,以免她的身体晃得太厉害。
“当警察都这么自负吗?”她笑。
“有的人,不需要谦虚。”他毫不客气,随后又欠身问她,“对了,钟女士,要不要来点冷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