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郑成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地泣道,“从来只有将帅鼓励兵士杀敌,父亲教育儿子救国,未曾听说将帅鼓动部下投降,父亲勒令儿子投敌,父亲啊,你要留下千古罪名啊……”
……郑成功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与母亲的最后一面。
郑成功站在营帐外,向北望着,忧心如焚……他叹道:唉,福州已破,清兵已逼近泉州。父亲啊父亲,你为何还无动于衷!忽见不远处尘土飞扬,不一会儿,道上飞驰着一马,只见飞马士卒翻身下马,汗流浃背的报告:
“报少将军,清兵已入福州……”话未说完就气绝身亡……
郑成功听了震动万分,他把士兵的头抱了起来,把他的眼皮合上,把自己的头贴在士兵的额头上,流下了泪水……他吩咐:“厚葬、厚恤家属。”
“是。”
郑成功急忙朝父亲住处的总兵府奔去。
刚到厅堂外就被老管家周继武拦住。
“少将军,大帅不让进。”
“为什么?”
“有客人。”
“什么客人?进去看看。”
“不行,少将军,老爷吩咐过……”
“我进去看看。”
“走开。”郑成功一把推开周管家径直向内堂走去,才刚走到窗外,就听见屋里人在说:
“郑总兵,这是我们清军征南大将军博洛贝勒写给你的亲笔信,只要你同意归降,便封你为三省总兵。印章都已刻好,博洛让我来请你赴福州一见……”
郑成功听到这儿,禁不住怒火中烧,他猛地跨入堂内,见是曾任明朝兵部尚书的泉州同乡郭必昌,便一个箭步跨过去,夺过他手中的信,撕得粉碎,掷在地上,踏上一只脚,然后用剑指着郭必昌质问道:
“郭尚书,久违了,想不到我从小崇敬的将军,竟做了清兵的劝降客,你对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吗?对得起福建人民,泉州父老吗?”
“这……这……”郭必昌生怕郑成功杀他,忙站起身站到郑芝龙身后……
圆郑芝龙大怒,他夺下郑成功的剑,喝道:“来人,给我绑了这个逆子!”
没有人敢上前。
郑芝龙就提起剑要去刺儿子,就在这时翁氏闻声哭着进来拦住丈夫,泣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哼……都是你惯的。”郑芝龙言罢,气哼哼地把剑掷在地上。
“父亲你不能投降啊!”郑成功泣道。
“给我滚!”
“父亲……”郑成功还要说。
郑芝龙怒喝左右:“还不把逆子架下去!”
左右侍卫只得上前把郑成功架出了屋。
郑芝龙回头对郭必昌说:“请坐,请坐,让你受惊了。逆子任性骄狂,唉,都是我教育不好。”
郭必昌惊魂稍定,说:“看来大公子是你归降的主要阻力,依老友看,事不宜迟,你还是尽早决定为好。博洛将军在福州之等着你呢!”
“容我再计议一下。”
“也好,那我就告辞了。”
成功来到郑鸿逵的军帐。
“少将军到。”
郑成功大步走了进去。
“贤侄,看你脸泪痕,是为劝你父亲的事吧!”郑鸿逵合上书来问道。
“叔父……”郑成功用宽袖使劲地一抹眼泪,说,“看来,我父亲投降是铁心了,怎么办?”
郑鸿逵吧嗒了几口烟后,沉思了起来……大哥究竟为什么要降清?按照他的个性是决不会向人低头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难道清军给他什么承诺了?……清人会给他什么权利吗?……唉,大哥啊,你太利欲熏心了,难免受骗啊!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说:“清兵已破福州,泉州也危在旦夕,不下决心不行了。走,叔父与你一起去劝他。”
郑芝龙把答应投降的密信写好,交给心腹管家周继武说:
“这封信至关重要,你要亲自交给郭大人,不可大意。”
“是,老爷。”
周继武刚走,郑成功和郑鸿逵就走了进来。
“大哥。”
“父亲。”
郑芝龙见到他俩,当然知道为何而来,顿时就把脸沉了下来。
郑成功也不管父亲表情如何,就说道:“难道父亲真的要背明降清吗?”
郑芝龙把头一偏不理。
“父亲……”郑成功喊道。
郑芝龙干脆站起来要走。
郑鸿逵忙说:“大哥,我们都是你最贴心的人。一个是你的亲儿子,一个是你的亲弟弟,危急之时见人心,请大哥听我们说两句。”
郑芝龙这才坐了下来。
郑成功说:“阿爸,你手握重兵权,拥有十几万兵,千艘军船,您完全有实力和清兵对抗。孩儿绌想,闽粤之地,山高水深,易于防守,清兵纵有百万骑兵也恐难驰骋。而父亲拥有精强的水师,充足的粮草,足以号召天下,这样退清兵并不难。”
郑芝龙道:“稚子妄谈,你岂知天下时势,仙霞关乃三省天堑之隔,又有四镇雄兵,尚且不能拒敌,现在我们只是偏安一隅,安能败得了清兵?”
郑成功说:“父亲所言差矣,若不能报国复明,只会使天下英雄饮恨。父亲若能凭借福建天险,号召民众,则人心自当归向。”
郑芝龙听了大声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他们要招安我,必重视我,礼遇我;如果和他们斗,一旦失利,那时,恐怕就是摇尾求乞了,你不懂这个道理,就不要再说了。”
“父亲,你难道要葬送隆武明朝?”
郑芝龙顿足道:“逆子反了!唉,悔不当初,把你送到南京去受那些孔夫子的忠啊义啊的蛊惑。否则要是始终跟随在我身边,吾儿又何至如此!”
郑芝龙绝望地一摆手,忽地站起就要出去,郑成功扑通一声跪在前面,他拉着父亲的衣袖,泣道:“父亲,老虎不能离开山,鱼儿不能离开水。父亲啊,您怎能离开您的营地,怎能抛弃你的十万大军,千艘战船,父亲您要三思啊!”
郑鸿逵也说:“大哥,贤侄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吾兄有数十万兵将,船舶多得望不到海边,粮饷堆积如山,实力如此雄厚,又何必去投靠他人!”
“人家既是诚心待我,我也当诚心待人。”
郑成功泣道:“父亲,您这样做会留下千古骂名的。您如何对得起大明江山,如何对得起福建父老兄弟?父亲,投降变节历来都是最可耻的,父亲您醒醒吧!”
“不要再说了,我主意已定,谁也改变不了我的意志。”
郑成功焦急万分,又劝道:“父亲啊,您今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
郑芝龙听了拂袖而去。
郑鸿逵叹息道:“你父亲的意思已经很难改变了,看来我们都得想想出路了。”
郑芝龙站在海边视察他的舰船,但见船舶桅杆旌旗蔽日,一面面印有郑字的战旗迎风飘扬,心里十分得意,于是对左右说:“清人就是因为我有如此实力才来巴结我。”
贴身部将洪旭唤道:“大帅,清军博洛又差人送来密信。”
郑芝龙打开见信上写着:
……两粤未平,今铸闽粤总督印以相待。吾欲见将军者,商地方故也。
郑芝龙阅后,面现喜色,对洪旭说:“清军封我为三省总督的印已刻好,博洛将军让我到福州去。准是去接印,你快传令部升帐议事。”
卧室里,郑芝龙兴奋地财翁氏说:“夫人,清军南下总督博洛让人给我带来了亲笔信,封我为闽、粤、台三省总督。叫我去福州受印,我准备带你去受印,因为你是大夫人。”
翁氏听了大惊,正色劝道:“夫君,你怎么可以去受降,森儿知道了会不认你这个父亲的。”
“哼,我也是为了他,他要我收复台湾,有了三省总督的印,不是更好吗?”
“夫君,中国人自古最耻辱的就是投降变节,你身为福建总督,身为五个儿子的父亲,国破家亡,你怎么可以选择投降,如是,以后如何为人将领,如何为人之父?”
郑芝龙听了大怒,猛地站了起来喝道:“给我住口!我岂要你来教训!哼,你到安平镇去住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翁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郑芝龙升帐坐在将军椅上,对两排部将说:
“众爱将们,你们跟随我郑芝龙十余年,我们之间虽非亲兄弟却胜似手足之情。如今明朝大势已去,隆武政权已不存在,我们已成孤军,现在清朝封我为三省总督。大印已做好,博洛将军催我去,我将率部去福州受印。此行,我意已决,请大家表态,如不愿随我去的,也不强行。”
郑芝龙的话说完,洪旭第一个表态:“大帅对我洪旭恩重如山,此行无论吉凶如何,我都跟定了,大帅上哪,我洪旭上哪。”
另外几个少数铁杆也说:“愿跟随大帅前往。”
大部分人低头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呀,弟兄们,咱们大部分都是福建人,都是乡亲,我郑芝龙难道跟你们不是一条心?我也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呀,我郑家万贯家产在福建、台湾,我能不顾吗?”
忽然,一身戎装的郑成功大步进来,高声道:“父帅,身为明朝廷将帅不鼓动部下奋起抗清,却劝他们投降,您难道不感到羞愧吗?”郑成功又转过身对诸将领说:
“诸位将领们,不能投降啊!你们都是明朝的忠将,明朝的勇士,清兵入侵,皇上遇害,当前清兵已到福州马上就要大举南下,难道你们不知道国破家亡这个道理吗?”
“住口,谁让你进来的?这是将领议会,你有什么权利说话?”
“父亲,你要降清,你一个人去,为什么要动员大将们都去?”
郑芝龙喝道:“逆子,你给我退下!否则我就要以军法处置你。”
“父亲……”郑成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地泣道,“父亲,从来只有将帅鼓励兵士杀敌,父亲教导儿子忠义,未曾听说将帅动员部下投降,父亲勒令儿子投敌。父亲啊,你要留下千古罪名啊!”
郑芝龙啪地一击案,怒冲冲地站了起来,“逆子,我难道要你来教训我?来人啊!给我把这逆子推下去斩了。”
没有人出来。
“怎么,要违抗军令吗?”
还是没有人出来。
“洪旭,我命令你把逆子推出去砍了。”
洪旭走了出来,只得命两个士兵去绑郑成功。
只听一声高喊:“慢!”
大家回过头去,见是郑鸿逵气喘吁吁地赶了来,他朝郑芝龙上前一步,说:“大帅,敌人大军压境,未杀敌人先斩儿子,恐怕影响士气。再说,他还年轻,说话尚不知轻重,就念他一片忠心,免他一死,暂留兄弟军中调教,可否!”
郑芝龙长叹一声,一屁股坐了下来,一摆手,怒道:
“就让他滚吧!”
郑成功被郑鸿逵带下去,他边走边喊:
“父亲,你醒醒吧,父亲,我为有你这样的父亲而羞耻。”
“父亲,你若投降敌人,我郑成功就永远也不认你这个父亲……”
郑芝龙对诸将宣布:“我已决定到福州去受三省总督印玺,尔等好生在此等我,我将很快返回,有我在,清兵就是来泉州也不会对大家怎么样的。好,就这么定了。”
站在帐外的郑鸿逵听了急急走进来问道:“大哥,您真的要去福州?”
“唔。”
郑芝龙向下属摆手:“你们都去作准备吧!”
郑鸿逵又问:“大哥,你我兄弟几十年来同生共死,如今却水火不容,大哥,您是中了清军的奸计了。他们怎么会舍得把三省总督送您,他们是在骗您呀!”
郑芝龙说:“什么骗我,三省本来就是我郑芝龙的天下,谅他们不敢不给。”
“大哥,不可轻信清军呀!”
“笑话,我不信任他们,他们怎么会信任我。再说,我也只是去看看情况,他们如真给我绶印,那我很快就回来,如果是假的,我就回来跟他们干。二弟,我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你还是去替我把那逆子管好吧。”
“大哥,兄弟只怕您是有去无回啊!”
“不要胡说,谁敢扣留我郑芝龙!”
郑芝龙说罢就走了出去。
“大哥……”郑鸿逵绝望地看着他的背影……
郑芝龙的卧室里,颜氏在给他收拾东西,她说:“我跟你去福州受封吧!”郑芝龙心想,她不是大夫人,清军讲究大夫人,而翁子又不愿去,还劝他不能去降清,所以干脆一个也不带去,便说:“你去干什么,我去去就回来,数十万大军,千艘战船离得开我吗?”
颜氏回道:“哼,我知道你不带我去是怕翁子不高兴。”
“别乱猜想,我一个都不带去,行了吧!”
“那你去多久?”
“最多一星期,我万贯家产不顾啦!”
“你走后,谁统兵?郑鸿逵?”
郑芝龙把嘴一撇:“他?靠不住!看来他跟森儿是一条心,两人总是合伙来阻挠我降清,现在让堂弟芝魁代我管着。”
“芝魁不错,他比较听你的话。”
“非常时期,没几个铁杆不行。”
清晨,总兵府大门大开,郑芝龙将要到福州去受印。此时锣鼓无声,将士无言,五百个伴随的士兵默默地站在府内外两侧。
郑芝龙走了出来,骑上他的大黑马刚要走,就听见:
“父亲……”郑成功奔跑着过来。
郑芝龙勒住了马,但没有回头。
“父亲,您一定要走!”
郑芝龙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郑成功在马前跪下,泣道:“父亲,国难当头,你醒醒吧!”
郑芝龙把马绕开他,“驾”的一声,马大步走了过去。
“父亲……”郑成功泪流满面地高声喊着……
郑成功到了叔父郑鸿逵的军营中,郑鸿逵说:“贤侄,大帅降心已定,劝说已经无用,我现在拨两千精兵与你,你赶快南下到金门立足,我在这随机应变。这是印章。”
郑成功含泪单腿向叔父跪下接过军印,哽咽道:“侄儿谢叔父相救。”
“快快起来。”郑鸿逵扶起了侄儿,叹道:“唉,想我威震一时的郑家军,大敌当前却四分五裂了。”
“叔父,还是让我率兵北上抗清吧!”
“不,森儿,我相信你的勇气。不过就凭你这点兵力去与清兵血战无异于羊人虎口,你现在只有先到金门厦门去发展,待实力强大了再收复河山不迟。”
“只好如此了。”
两人正说着,部下来报:
“郑副总兵,郑总兵令少将军立即前往福州,说有要事等他。”
“不好。”郑鸿逵心里一紧。
“叔父,难道我父要挟持我和他一起降清。”
“正是。所以,你赶快跑吧!我让马信做你的副将,这人很忠诚。”
郑鸿逵又说:“危难之际,方显英雄本色。成功,叔父看得出你跟你父亲不一样,你将来必是郑家军的柱梁,国家的名将,叔父一定要尽一切能力支持你。”
“叔父……”郑成功听了感激地又向叔父叩拜。
“郑副总兵,少将军,马信报到。”
“马信,以后你就是少将军的忠实助手了。现任你为副将随少将军南下到金门、厦门蓄积力量,来日抗清,你一定要像辅佐我一样辅佐少将军。”
“是。马信遵命,誓死辅佐好少将军抗清复明。”
马信又向郑成功单膝叩拜道:“少将军,请受马信一拜。”
“呵,马将军,快快请起。”
“报……”
“郑副总兵,郑总兵下令,少将军再不去,格杀勿论。”
“森儿,你快启程吧!”
“是。那……母亲,尚未回去与母亲告别。”
“来不及了。”
港口,郑成功南下的船队已经起锚,“夫君等等!”董琴汗涔涔地跑了来。
郑成功见了叫停行,船靠岸后,郑成功对董琴说:
“阿琴,父亲要逼我去福州跟他一起降清,我只好南下,你要照顾好母亲。”
董琴说:“我跟母亲到安平镇去,我会照顾好母亲和经儿的,你安心走吧,这包是你的换洗衣服……”董琴把包递给郑成功后掩面而泣。
“森儿……”翁子被樱儿扶着急急赶来了。
“母亲,孩儿准备南下,不能孝敬母亲了。”
“森儿,你走吧,母亲知道你胸有大志,母亲决不拦你。这是母亲给你做的背心,穿上可以防寒。”
“母亲,谢谢您。”
郑鸿逵过来催道:“贤侄还不快走,你父亲的兵船追来可就走不了啦!至于你的母亲有你四叔郑芝燕保护,你就放心吧。”
郑成功忙向翁子跪下:“母亲,孩儿告别母亲……”
“你快走吧!”
郑成功三步一回头地上了船,船离岸了,他站在船栏前见母亲、妻子还在向他招手。
郑成功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他与母亲的最后一面……
翁氏望着儿子的船渐渐远去,泪如雨下……
“母亲,我们回去吧!”董琴说。
郑鸿逵安慰道:“嫂子不必太焦心,阿森已经长大了,看来他不是一般人,他挺得住,我相信他一定会很快壮大起来的。我一定会尽我的力量帮助他。”
“谢谢您,二弟。”
“一家人不必客气,唉,大哥现在是鬼迷心窍了。我也没法劝住他,走,回去吧,等大哥回来后,我们再慢慢劝他。”
“母亲,走,我们还要去安平呢。”
郑成功的几十艘战船往南而下,郑成功和副将甘晖、马信站在船栏前,望着茫茫大海,百感交集……
郑成功叹道:“马信,我堂堂明将,国难当前,不能北上抗清,却朝南而下,好不悲凉。”
马信安慰道:“少将军勿虑,南下只是权宜之计,只要决心在,将军终有北上抗清之日。”
“好,马信,有你的支持,我郑成功有希望了。”
马信是跟随郑芝龙多年的将领,武艺高强,为人诚恳,个子不高,肤色黝黑,一双大眼,目光诚恳,一看就足忠厚之人。
他说:“少将军,马信看得出少将军一腔热血,尽皆忠义,马信誓死跟随少将军。”
站在郑成功另一旁的甘晖长得像个书生,方面白脸,目光聪慧,他始终是郑成功的副将。这时,他也说:“少将军,甘晖也愿跟随少将军生死与共。”
“好,你们俩都是我的生死战友。”
郑芝龙只带五百士卒到达了福州。
远远就见福州城门外黑压压的一片人,快马来报:
“总兵大人,清军统领率部下亲迎于城门外。”
郑芝龙听了眉开眼笑,忙下车步行过去。
鼓乐高奏,只听:“恭迎郑大帅驾到。”清兵南下统领博洛贝勒笑吟吟地跨步上前,双手握住郑芝龙的手说:“久仰久仰,郑大帅大名早已传至北方,今日得以拜见乃三生有幸。”
“哪里,哪里,将军抬举了,大都督统领三军如排山倒海,兵到即胜。”
“哈哈哈……”博洛大笑,他扫视了一下,不见郑成功来,脸色一沉,问道,“怎么令公子没有随驾?”
“这……噢,他母亲有病,留下侍候。”
“哦,是这样,好一个孝子嘛。”
博洛偕郑芝龙人城后,同乘一车向清军统帅大营驶去了。
大营外官兵都列在一旁欢迎郑芝龙驾到。
又是一阵鼓乐响起。
“恭请郑大帅人营。”
郑芝龙见清军如此礼遇他,心里十分高兴,感到不像人敌营,倒像是到朋友家一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晚上,博洛摆盛宴为郑芝龙接风。那些先降清的明朝官吏都应邀赴宴。
降臣大学士洪承畴走过来对郑芝龙拱手:
“欢迎大帅,现在我们都换了新主了,又将在一起共事了。”
郑芝龙不屑地望着他说:“我是来领受总督玺印的,我还要回去。”
洪承畴讨了个没趣,讪笑着说:
“噢,好好”
另一个降臣范文程也过来跟郑芝龙打招呼:“啊,郑总兵,想不到我们又走到一起了。”
郑芝龙知道这个范文程是一个自愿投降清朝的人,一个力主清军尽早入关的人。
郑芝龙在心里骂道:哼,你们这些伪君子,平时忠啊义啊的,危急时比老子还溜得快,老子不过是一介武夫,可见世人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老滑头。
细乐响起,博洛贝勒在左右的簇拥下进入宴堂。他走到主宴桌前拉住郑芝龙的手说:“诸位,本帅今晚特设宴为郑大帅接风,感谢大家光临。”
博洛用力折断箭,说:“本帅以折箭为誓,决不食言,决不亏待大帅。”
言罢,高举酒杯:“让我们举杯,为郑大帅归顺我们大清朝干杯!”博洛一饮而尽。
席间又有歌舞表演助兴。
郑芝龙心想,博洛为何不提授即一事,便问:“统帅,那授三省总督印玺之事……”
“不急,不急……”博洛只是劝酒,却绝口不提授印玺事,郑芝龙暗暗叫苦。
晚上,正当郑芝龙在屋里焦躁心急之时,清兵便派人送来美女。只要被那些美女缠住,郑芝龙就忘乎所以了。
接连三天的酒肉美色,郑芝龙虽然有点乐不思蜀,但心里还是很着急,想问博洛授印一事,但博洛却推托事忙,拒而不见,倒是洪承畴又来了。
“郑大帅,我看你来了。”
“噢,老乡,你在这里混得不错吧!”郑芝龙带刺地问。
“哎,以后在清朝里混得最不错的,当首推郑大帅,我不过是区区小人,无足挂齿,无足挂齿。郑大帅,听说您很心焦授印玺一事。”
“博洛统帅的信上写得很清楚,请我到福州来受印,为何失信?”
洪承畴讪笑道:“三省总督的授印,是一件大事。博洛让我转告您,他不会失信,而且正在作准备。大帅就安心等几天吧!”
郑芝龙默不作声。
“怎么样,招待得还好吧!”
郑芝龙怒道:“本帅有万贯家产,岂在乎这个。我也请你转告博洛,请他尽快履约。”
“好的好的,你安心等着,兄弟一定照实转告。”
洪承畴又说:“不过……博洛统领对您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
“请大帅给贵长公子写信,让他速到福州,与大帅一块受封。统领说了,也要给贵长公子封将。”
洪承畴见郑芝龙不说话,就唤道:
“笔墨侍候。”
郑芝龙满以为儿子也要与他一起被册封,就坐下写了起来。
劝降书写好,洪承畴把信揣在怀中,说了声:“大帅等着吧,贵公子一到,博洛就会给您授印的。”便忙不迭地走了。
晚上,郑芝龙搂着美女睡到半夜忽然被叫醒,侍卫说:“郑大帅,快起来,拔营出发了。”
“上哪去?”
“不口道。”
“不走。”
侍卫报告去了。
不一会儿,洪承畴来了:“大帅,怎么不走?大喜事呀!”
“走哪去?喜从何来?”
“啊呀,大帅呀,上北京去呀!大清皇上要召见您,还要给您封爵呢!”
“我不想去,把博洛叫来,为什么不授我三省印玺,他守信用吗?”
“博洛统军和您一块上北京去,他已先走一步了。”
啊!上当了。
“我不去!”郑芝龙喊道。
“我的五百卫士呢!”郑芝龙怒吼。
一个清兵将领进未说:“郑大帅,快走吧,你的五百卫士已经安插到各营去了,他们也护卫你上北京。”
天哪,我的兵马被他们化整为零了。
那清将一使眼色,四个清兵便上来半推半扶地把郑芝龙架上了马车。马车飞一般地向北驰去。前前后后马鸣萧萧,看得出整个清兵拔营北上了。
郑芝龙心想,上当了,完了,成笼中之鸟啦……
唉!悔不当初,不听儿子的话,现在成了离开了水的鱼,离了山的虎了,任人摆布了。
不过,此刻的郑芝龙还没有完全绝望,还存有一丝希望,他在想说不定到北京见了皇帝会有转机,毕竟我郑芝龙还有十多万人马,近千艘战船,就凭这一实力就是清朝不封我官职,又奈我何!想到这,郑芝龙的眉头舒了舒,就靠在车壁上洪旭因为拒绝剃发收编被投在牢中。
他躺在草垫上,心想,这一次大帅是上了清军的当了,不知他现在怎样了。得想办法逃出去……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忽然,门开了,进来两个清兵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就往外押去……
“干什么?要把我带到哪去?”洪旭问。
“干什么?剃发。”
“不剃,凭什么要我剃发。”
“你们五百兵士都收编为清军了,所以你必须剃发。”
洪旭急得忙问:“我们的郑总兵呢?”
“他呀,上北京享福去了,半夜就走了。”
“啊!”
“快!”清兵骂道,“剃完头,还要赶路呢。”说完,一个清兵拿着剃头刀就走了过来。
洪旭就装着坐下来让他们剃头,然后趁他们不留意,飞起一脚踢翻两个清兵就逃跑了。
他逃到泉州听说郑总兵降清已到北京,郑成功率部南下,就乘了一只渔船向南追了下去……
大海茫茫,一支舰队正向南急急驶去……这是郑成功率叔父郑鸿逵拨给的两千精兵十几艘战船正往金门驶去。
郑成功和甘晖、马信站在船上凝望着远方,郑成功在想,父亲啊,我一向崇敬的父亲,我们父子俩从来都是心连心的,这一次为何势如冰炭……莫非是孩儿错了?……不,父亲,孩儿是对的,是您错了。您为什么这么信任清军,他们会给您三省总督印吗?父亲,恁受骗了。正想着只见后面赶上来了一只渔船,郑成功一惊,以为是父亲派人追来了,正准备迎击,只听“少将军,是我,洪旭,投奔您来了。”
郑成功忙令,让船靠近。
“少将军,洪旭明白过来了,少将军是真正抗清复明的,所以末将愿与你一起战斗。”洪旭说着向郑成功跪拜下去。
郑成功激动地双手扶起了洪旭,“洪将军,谢谢你的加入,这样我们的力量就更大了。”
郑成功说:“金门是郑鸿逵叔父的基地,他已授给了我兵印,让我进驻金门,以金门暂作抗清基地。”
“好,有少将军的统帅,郑家军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郑成功率兵船到达金门,扎营下来,他接着又到南澳(今广东与福建交界处)去招兵聚义,建立抗清队伍。
这天早上,郑成功和甘晖、洪旭、马信站在海滩上,凝望着茫茫大海。
郑成功说:“金门虽小,却海阔天空,我们完全可以在此聚蓄力量,壮大自己,建立抗清队伍。昔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雪耻复国,难当我们不能吗?”
洪旭说:“大将军说得是,金门虽小,却四面临海,可守可攻,暂时在这里蓄养力量,不日郑家军完全可以东山再起,抗清复明。”
马信也说:“大将军所言极是,金门完全可以作为抗清聚义之地,金门是训练水师之地,也是对外贸易之乡,清军绝不了我们的路。”
甘晖说:“反正我心里清楚少将军是真正抗清的,今生今世跟随少将军跟定了,少将军上哪儿,我就上哪儿。”郑成功感激地看着甘晖。
郑成功听了他们的话,脸上泛起了自从父亲投降后少有的红晕,眼睛也开始闪光……
忽然,侍从来报:“少将军,郑大帅确已率部随清军到北京了。”
“啊,吾父真的投降去了……羞耻啊!”郑成功捶胸顿足,大哭不止。
马信忙劝道:“少将军,人各有志,纵然父子也不例外,少将军要保重才是。”
接着侍从又报:“少将军,这是郑总兵给您的信。”
郑成功拆开见信上写着:
为父知你已南下,接信后速拨转船头,随父到福州。切切父郑芝龙。
郑成功气得把信撕了扔到大海里随波而去,然后大步回到营篷里,提笔写道:
从来,父教子以忠,未闻教子投降变节,今吾父不听儿言,今后倘有不测,儿只有戴孝祭奠了。
写好后,郑成功差来人送去交给郑芝龙。
不久,又有人追送来了父亲的信,要郑成功速到北京与父亲一起受皇上封赐。郑成功气得把信撕了,掷在地上,还用脚跺了两下,提笔写道:
“……背主求生,不顾大叉,不念宗祠,投身虎口,是何行为?请父三思,要儿背义投降,断不可为!”写罢,把信扔给来人,便背过身去,来人只得捡起信,回复去了。
从此,郑成功建师金门,扎营筑寨,日夜操练不敢松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