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捶胸顿足,悲切至极,甚过亲生儿子的死,哀叹道:
“天丧我矣,天丧我矣!”
深秋的郊山,枫红了,柿黄了,田里的谷穗黄了,呈现着一片金色。
冉耕的病,颜回的病,使孔子心里非常难过,加之连日伏案撰写《春秋》,孔子身体每况愈下……曾参、子夏、商瞿、子贡看孔子气色不佳,疲劳过度,就硬把孔子从书房中拖出去郊游舞雩山。
这是孔子师生常去的地方,因为孔子喜欢野外教学,另一方面站在舞雩台上可以登高眺望,这是孔子最喜欢的。
初霜后的舞雩山上枫林尽染,丹楂挂树,红黄如抹,满目生色。
在一处松柏成阴的山丘平台上,孔子师徒坐下休息。
孔子无心观景,身边没有了颜回陪伴,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颜回从十五岁拜师后便一直跟随他一起郊游,便叹道:
“唉,颜回的病这么多医生看了,怎么还没起色啊!”
子贡见老师着急,忙安慰道:“老师别着急,颜回会好起来的。”
“但愿苍天保佑啊!”孔子两手合掌向苍天祈求。弟子们见状都非常感动。
曾参拿蒲团给孔子垫上,扶老师坐下,孔子说:“子夏,把琴给我,为师要弹一曲。”
子夏把琴递给老师,孔子接过便操起了琴,边歌边弹,弟子们也跟着歌了起来:
何日能报国?
抚琴泗水河,
舞雩台上歌。
啸啸飞鸟过,
点点远空廓。
落日映枫红,
西风叶雨坡。
吾心已醒豁,
何日能报国?
老师唱得很凄凉,情绪感染了大家,使山坡上传出的歌声凄婉而悲凉……
山坡下驰来了一辆马车,车上跳下一个人往山上奔去……
“老师,不好了,颜回大咯血,快不行了。”
“啊!”孔子倏地站了起来,“回城。”
马车飞快地往曲阜驰去。
到了颜回住的陋巷,孔子下了车,手拄拐仗,在子贡等的搀扶下奔向颜回家里。
颜回躺在床上已不省人事,床边、枕头上都是咯吐的血渍……
“回啊,我的好学生啊,你要挺住啊!”
孔子用手抚摸着颜回苍白的脸,悲伤地唤着,听到老师的呼唤,颜回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然而已经说不出话,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孔子,涌出了两串泪……
“回啊,你不能走,记得在宋地被围时,你说过:老师健在学生岂敢走,现在你莫非要违背诺言了吗?”孔子心碎地说。
颜回依然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孔子的眼睛慢慢无了神……
脸也渐渐变得青灰起来,然后头一歪,闭上了眼……
“回啊!醒醒啊!……您怎么忍心离老师而去啊……”
孔子捶胸顿足,悲切至极,甚过亲生儿子的死,弟子们也都大哭了起来,孔子哭道:“老天要我的命了,老天要我的命了啊……”
公良孺、南宫敬叔见孔子哭得太悲切,怕孔子出事,硬是把孔子搀到外屋。
子贡流着泪劝道:“老师请保重,从来还没有见您这样伤心过。”
孔子说:“这样杰出的人没了,我不为他而哭,为谁哭?”
颜路走到孔子面前鞠了一躬,悲切地说:“老师素知颜路家财不兴,我父子二人一生追随孔子,尤其颜回自跟老师后从未离开一步,如今回儿已去,死不能复生,老师能否将车卖了为颜回买一外椁厚葬之,以慰藉回儿在天之灵?”
孔子听了颜路的话感到很为难。同意吗,实在是有点违礼,因为按古制只有大夫、卿一级才加外椁;不同意吗,又是自己最心爱的学生,再说自己是个大夫,没有车用步行也不合礼,于是婉言道:
“路啊!不是为师小气,实在是因为不合礼仪,我的儿子孔鲤死了,不是也没有加外椁吗!再说,我把车卖了也不行呀,出入怎么办呢,我看还是用内棺就可以了,主要是悼人嘛!”
子贡在一旁听了忙过来说:“颜路师兄,老师年事已高,出入不能没有车,颜回的棺木就由我来筹备吧!”
于是,子贡和南宫敬叔等几个比较富右的弟子,出资为颜回买了内棺及外椁。出殡时,孔子的弟子几乎都参加了,加上邻里、街坊以及平时对颜回推崇的人,送葬人确实不少。一路吹吹打打,呜咽着到了葬地。
下葬后,孔子捧了一坏黄土撒在颜回的椁木上说:“回啊,你安息吧,你看这么多人都来送你。回啊,你我几十年来,名为师生实同父子,你视我为父亲,我却没能把车卖掉给你买椁,因为我不想越礼,想让你和我的儿子伯鱼的葬礼一样,我想只有你能理解我。”
哭颜回
呜呼!天昏昏兮,日月骤黯;地茫茫乎,星光惨淡。
爱徒颜回,忽然舍老师而去……天呼,痛哉!
归来啊,回!记得宋地被围时,回曾说过:老师在,回岂敢离去?如今,老师虽风中之烛,却尚在,然你竟先老师而去……回啊!莫怪老师怨你言而无信矣。
一箪饮,一瓢食,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你从不迁怒于人,也从不犯贰过。自从有了回,杏坛愈加亲密,相处如兄弟。
十五岁从师,勤奋苦学,二十五载如一日。一生与老师生死与共,同舟共济、忠贞不渝,未曾一日相离。
回啊,你视老师为父,老师待你如子。未曾忘记,三盈三虚,那艰难的岁月,唯你不动摇,十四年周游列国,甘愿随师颠沛流离,经受风雨,壮心不移。
回啊,你三月不违仁,要做像舜一样的人,你天慧过人,闻一知十,既能博,又能约,淡泊名利,从无妄欲……
嗟呼!德行:颜渊。回啊,最有品德的学生,最能敏悟仁德的学子。
伤心哉,回也!恨苍天太不公,何以夺走我的学子?
呜呼哀哉!天丧予也。
老天是在要我的命了。
归来啊,回!
掩埋好颜回,孔子在子贡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离开了墓地,刚要上车,曾皙飞奔来告诉孔子:“老师,冉耕也去世了,已被他家里人葬了。”
“啊,雪上加霜啊。”孔子的心都快痛碎了,眼泪又滴了下来,问:“葬在哪?去看看。”
“老师,今天来不及了,改天再去吧!”
孔子只好点了点头。
颜回的死,给了孔子致命的打击,孔子病倒了,浑身乏力,弟子们守候在一旁。
原宪给孔子端来了药,他把孔子扶了坐起,说:“老师,请喝药。”孔子接过碗把药喝了,问:“刚才那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是悲伤太过,要注意调养,不可再伤心。”
子贡从家里给孔子端来了肉汤,说是家人打来的野味,吃了就有精神了,孔子喝了几口又躺下了。
孔子看了看弟子们,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们。”然后对子夏说:“颜回去了,你把《诗经》整理好后,接着颜回完成《书经》。”
“是,老师。”
“你们都各自忙去吧,不用守着我了,老师一下还走不了,‘六经’整理完了,我还要最后定夺,《春秋》尚未完成,我还必须活下去。”
弟子们只得走了。
孔子一人躺在床上,眼一闭,颜回的一切便浮现在眼前……
第一次见颜回,他站在后排听讲,头发枯黄,面色苍白,但一双大眼睛却炯炯发光……
杏坛在被少正卯的官学堂挑战时,学生走了不少,但我每次来讲课,老远就见你端坐于正中,不管学生跑掉多少,你都端坐不动摇……
回啊!为了领会我的心旨,你愿跟着我受穷,不去入仕,跟着我周游列国,荣辱与共。踉着我整理“六经”,“六经”快整理好了,你也去了……
回啊!我还想和你一起探讨《春秋》的一些问题,可惜,已经不可能了,你撇下老师而去,叫老师如何不伤心。
颜回死后,孔子一直闷闷不乐,经常望书兴叹,人也消瘦多了。
这天,孔子坐在书房伏案写《春秋》。往日,颜回总是坐在一旁,不时向孔子提出问题,或是孔子解答,或是与他切磋;可是现在,身旁没有了颜回,孔子感到说不出的孤独。
孔子写了一阵,发现了一个问题,习惯地转过头跟颜回说:“回啊,鲁国史上,臣弑其君,子戮其父者有之,关于这些问题一定要写下以警垂后世。”
怎么没有回答……啊,颜回已经不在世了,再也听不到我的话了……孔子放下书简呆坐着……
商瞿和曾参、子张、子夏进来了,弟子们见老师一人坐着发呆非常难过,曾参说:“老师是不是又在思念颜回兄了。”
孔子回头见是几个弟子进来了,便叫他们坐下,“是啊,颜回走了,如折断了我的臂膀,心里难受啊!”
曾参说:“老师,颜回是走了,可是老师并不孤独,还有我们呀!”
“老师,曾参说得对,还有我们呀!”子张说。
子夏也说:“老师,我们将像颜回一样时时陪伴在老师身旁。”
“好,好,我的好弟子们……”孔子感动得热泪盈眶。
子夏又说:“老师,《诗经汾、《书经》都已整理完毕,我们愿协助老师写《春秋》。”
“好,太好了。”孔子高兴地说,“本想让你们休息几天,既是这样,那就太辛苦你们了。”
子夏忙说:“老师,我们不辛苦,我们以此为乐。”
“好,我们都以修订‘六经’,撰写《春秋》为乐。”
孔子学堂里深夜灯烛不灭,孔子和弟子们都在日夜挑灯奋战,桌几上摆满了竹简书。
孔子感到精力衰退得很厉害,有点写不动了,但还是坚持着。
子游到南边关武城当官去了,少了一个笔杆子,不过听说他在那儿干得不错。
子夏和曾参都坐在桌几前,翻查从鲁国史馆借来的史料,孔子感到眼睛花得厉害,就放下笔伏在案上闭闭眼睛。曾参关切地说:
“老师歇息去吧,夜深了,您的身体……”
子夏也说:“老师,您快去休息吧,夜深了。”
孔子摇摇头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春秋》一定要写好。”
“不行,老师,您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曾参和子夏硬把孔子扶回了家,又把孔子扶上了床才返回学堂。
鲁哀公得知颜回死后孔子心情不佳,便邀孔子到王宫一叙。
在王公花园的亭内,鲁哀公和孔子坐着说天。
鲁哀公看着孔子憔悴衰老的容颜,关心地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夫子不必太忧心了。”又说,“夫子已经为国家培养了那么多人,应该很欣慰了。”
孔子点了点头,说:“蒙国君夸奖。”
鲁哀公又问:“夫子的弟子中,谁最好学?”
孔子说:“在我的弟子中,颜回最好学,他从不把怒气发泄到别人身上,不重犯同样的过失,可惜不幸短命死了。唉,再没有像颜回这样的人了,这样好学的人再也看不见了。”
鲁哀公也叹了一口气,表示同情。
哀公又问:
“夫子率领弟子编纂的‘六经’完成了吗?”
“是的,已经接近尾声了,国史馆图书室给了我很大支持,我表示感谢。”
鲁君笑着说:“应该的嘛,辛苦这么多年了,修订完毕您老该休息一会儿了。”
“是。”
孔子不愿提写《春秋》一事,怕引起麻烦。
曾参、子夏见孔子的身体日益衰弱,十分焦急,两人在一起商议。
曾参说:“子夏兄,老师越来越衰弱,心情也越来越坏,我们还是想办法让老师出去走走。你看如何?”
“我也这么想,我看,子游在武城治理得不错,我们就陪老师去看看吧!”
“好,我们劝老师去。”
两人来到孔子家,孔子正伏案写《春秋》。
曾参说:“老师,您的气色不是太好,是太累了,应该出去走走了。听说子游在武城干得不错,我们陪老师去看看,好吗?”
孔子放下笔,抬起头,说:“好吧,去看看子游,我也很想念他。”
于是孔子和子夏、子张、曾参、公良孺等几个弟子便乘坐一辆车出了城门往南而去。
子游得知老师来了,便率众官员远迎于郊外。
“老师驾到,弟子不胜荣幸之至。”子游躬腰施礼。
孔子笑着扶起了他。
子游转身向众人介绍:“这就是我的恩师孔夫子。”
大家久仰孔圣人的大名,一个个早已拜倒在地。
“微臣见过夫子。”
“微臣呷见夫子。”
孔子一一扶起了他们。
子张、子夏他们和子游,高兴地握手言欢。
子游把孔子扶进自己的车内向城门驰去。
进了城门后,孔子见街道整齐,人们向孔子彬彬有礼地招手,住屋窗内还传来阵阵琴声和诵书声。孔子感到很是惊奇,便说:“怎么这个以武力闻名的边城,忽然变成了礼乐城,子游莫不是宰鸡用牛刀了吧?”
子游便说:“老师说过,居君臣地位的人,学了仁礼,就会爱人,百姓学了就变得文明,无论何地何人,都应该懂仁礼,这难道不是老师的意愿吗?”
孔子听了赞道:“子游说得对,子游走到哪里都不忘师训,有了你们这样的好弟子,我不愁后继无人了。刚才不过是句戏言。”
孔子到武城官衙内,看见子游政务做得井然有序,尤其见他在武城尚武的基础上实施礼乐文明,突出了边城的特色,又不失周礼文明,实在是师高弟子强,孔子倍感欣慰。
子游在自己府上为孔子一行设宴接风,师兄弟们分别了一段时间又相聚在一起,自然很是高兴,大家举杯互敬。
席间,孔子问:“子游从政的奋斗目标是什么?”
子游离席答道:“禀老师,奋斗大同小康。”
孔子赞道:“好,大同,就是朝政谐和,国家一统,天下为公。小就是家家过上礼乐文明的日子,好,太好了。”
子游向孔子介绍:“老师,我向您推荐一个才子。”
于是一个个头矮小,相貌较丑的年轻人离席向孔子施礼道:
“老师在上,小辈子羽有礼了。”
“公子请起。”孔子扶起了他。
子游又说:“他姓澹台,名灭明,字子羽,是我们鲁国人。”
孔子看他不过二十一二岁,便问子游:“他擅长文还是武?”
子游说:“学生最看重子羽,是因为他年纪虽轻,却十分懂得自重,他行不由径,办事从来只走大道,不走小路。而且,没有公事,从不来找我。”
澹台灭明向孔子扑通跪拜下去,说:
“老师请收下我吧,早仰夫子圣贤大名,子羽愿拜老师为师。”
孔子双手拉起了他,说:“好,我收你为弟子。”
“谢老师。”澹台灭明对孔子再拜下去。
于是,澹台灭明成了孔子的最后一个弟子。孔子当然没有想到,这个相貌不扬的学生在孔子死后,把老师的思想南传江南,成为名声几乎与北方子夏相齐的大弟子。
当晚,孔子和弟子们就在邑署安歇。
次日,子游说:“老师在这儿多住几天,老师太累,也好休息一下。”
孔子说:“不了,过两天就走,准备到单父去看看宓子贱治邑。前不久,我让巫马施去考察,他化装成一个农民,经过一河边,看见一个钓鱼老翁,好不容易钓到一条鱼,又把它放到河里,很是奇怪,就问原因。老翁回道:宓子贱邑宰禁止钓未长成的小鱼,我所以把它放归。巫子期又看到全邑治理得井然有序。所以,我想去看看。”
子游说:“我也听说了,宓子贱治理单父邑很有方。”
乳子说:“你和宓子贱治邑都受到了好评,我心里真高兴。”
孔子和弟子们又到单父邑去看子贱。子贱听说老师驾到,高兴地迎出郊外。
“老师驾到,弟子不胜荣幸。”
孔子双手扶起了宓子贱,于是师徒同乘一车。一路上,孔子见田园整齐,庄稼茁壮,心里十分高兴。
到了城里,又听见老百姓称他为贤邑宰,心里对子贱更为满意。
次日,子贱陪孔子及师兄弟们去参观,大家见邑里,男耕女织,百姓安居乐业,更加佩服宓子贱的治邑有方。
孔子问:“子贱的经验是什么?”
子贱谦恭道:“以百姓之父为父,以百姓之子为子。”
孔子叹道:“这就是父母官的所在,子贱啊,你做得好,难怪大家都称你贤邑宰。”
孔子又问:“听说,一次,齐人过境,你没有让百姓去抢收地里的庄稼,而是紧闭城门保百姓,后来还被季相国误解了。”
子贱说:“是的,麦子虽然被齐人抢割一空,但老百姓却无一伤亡。麦子割了明年还可再种,人死了却不能复生。”
孔子说:“子贱,你做得对,爱护百姓的生命高于一切。”
孔子又说:“子贱啊,你治理单父才短短三年就名闻全国,说明以仁德治国是正确的。你做得对,看来,你不仅是一个治小邑的人才,更是一个治天下的大人才,老师放心了,你好好干吧。”
“谢谢老师鼓励。”
孔子师徒告别了宓子贱后,本打算到闵子骞的费邑去,但半路上孔子忽然感到心慌气喘,子夏、子张忙问:“老师,您怎么啦?”
孔子喘息了一会儿说:“没什么,只是感到气接不上,全身无力。”
弟子们忙说:“老师,我们返回曲阜吧,老师身体不好,不能太累了。”
“好吧,只是我很想念闵子骞,想去看看他。听说他在那儿治理得也很好。”
“老师,等您身体好点再去吧!”
“唉,只好这样了,力不从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