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啊,此刻你一定还在忙着,你太累了,孔子仿佛看到了头发已变白的妻子亓官还在灯下缝制鞋帮……
年逾花甲的亓官夫人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天傍晚她倚窗望着庭院里的桧树……啊,树有多大,她和夫君的情意就有多长……
这是刚结婚时,夫妻俩一起种的树啊,这棵桧树伴随着她的大半生。看着亭亭如盖的大树,往事历历在目……
新婚后,夫君拥着她在窗前,指着树说:
“看我们种的树长出叶子来啦。”
月下,依偎着夫君在树下赏月……
夏天,丈夫在树下看书,她在一旁纺线。
冬天,他们倚窗看着,沸沸扬扬的鹅毛大雪落在桧树上。
有了可爱的小鲤儿后,夫妻俩常坐在树下逗孩子玩。
此时,亓官夫人看着树叹了一口气:“唉,夫君离家十几年了,树已长得亭亭如盖了,我也老了,可是仍不见夫君归来,此刻我的身体又越来越坏,不知是否还能活到他回来……”
季桓子因色欲过度而一病不起,今日忽然见好,便把儿子季康子叫到床前,有话要说。
季康子看着又黑又枯瘦的父亲,跪着哭泣。
季桓子喘息着说:“哭什么……哭也没用,你……你的父亲为相多年,辅……辅佐鲁君,治理国家实属光宗耀祖之举,你……你应感到自豪,有什么好哭的。”
季子止住了哭泣,问:“父亲有何话要告诫儿子?”
季桓子又喘息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们鲁……国,本是可以富强的,就是因为我没有重用孔子,而把他逼走了,以至于振兴不起来,才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季桓子说着说着,气接不上来,只得停下喘息,儿子把药杯端给父亲,季桓子脸色已变得青灰,他摇了摇头,又挣扎着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了:“我不行了……我死后,你要好好辅佐国君,还一要召回孔子。”
“父亲,孩儿记隹了。”
季桓子死后,季康子当了相国,便准备召回孔子。这天早朝时,季康子禀道:
“国君,众大臣,我父亲临终留下遗嘱,说一定要召孔子回来,委以重任,特向国君禀报。”
鲁君点了点头,说:
“孔夫子是当今天下的圣人,我们鲁国岂能让他流落在外,早就应该召回来了。”
鲁君话刚说完,大夫公之鱼就出班反对:
“当年鲁定公在世时,曾任用孔子,但不能有始有终,以致被诸侯耻笑。如今,您若再用孔子,又能保证始终如一吗?”
季康子说:“那,那应该怎么办才行?”
公之鱼说:“依老臣所见,不如先起用孔子的弟子,即使以后有什么不妥,也不至于伤了孔子。”
鲁君说:“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起用谁呢?”
公之鱼说:“我看就请冉求吧,请孔子的弟子,不就是请孔子吗?”
鲁君表示同意:“好,就照你说的办。”
这天,孔子师徒在河边习剑,子路做教练,孔子坐在树下看竹简书,颜回身体不适,也坐在孔子旁边读书。
不远处传来了山歌,孔子他们朝河面上看去,划过来一叶小舟,舟上站着一个人在歌唱。筏舟驶近,见是一个黑胡须,肩披长发的人,他身着笋衣,头戴斗笠,目光傲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见孔子师徒在读书、习剑,摇了摇头,便唱道:
沧浪的水清啊,
可洗我的帽缨,
沧浪的水浊啊,
可洗我的泥脚……
歌声潇洒而悠扬,孔子抬头站了起来,走过去拱手道:“这位先生,不知从何方来,打算到何处去?”
那人也拱手道:“不知从何方来,也不知要到何处去,随风而行,顺水漂流而已。”
他看了看孔子师徒,笑了笑,说了声:“走也……”便一撑篙子飘然而去。
孔子还想跟他说话,但那人的舟已顺河西下,不远处又传来了他潇洒无忧的歌声……
孔子显得有点茫然。
冉雍问:“夫子,那人是什么人?”
“一个隐者。”
“隐者?他为什么要隐?”
孔子说:“楚国以隐士多而出名,至于他们为什么要隐,我想多数是厌世吧!因为厌世,所以只有远离尘世而寄情于山水。”
“老师会做隐士吗?”冉求问。
孔子淡然一笑:“我生就一副劳碌命,所以只有奔波的命,恐怕永远也不会有隐士的潇洒命。”
孔子又说:“隐者多为狂士,但狂士就不一定是隐士,琴张就很狂放,但他不是隐者。”言罢,凝望着远方叹了口气……
颜回听了问道:“老师是不是在想念琴张他们了?”
“是啊,我很想念留在家里的弟子们哪!”
师徒们正说着,忽听在家值班烧饭的宰予在远处喊:“老师,您看谁来了?”
孔子及弟子们都立即回过头去,见是曾皙正小跑着过来,大家高兴地边喊“曾皙”边迎了过去。
“父亲……”曾参高兴地叫道。
“老师,多年不见,老师可好……”曾皙含泪朝孔子跪了下去,被孔子双手扶起。
“曾皙快快起来,你是怎么来的?”
“老师,我是国君和季相国派我来的,是来请冉求回去供职的。”
“冉求?好,好啊!学而优则仕,我的学生终于可以回国效劳了。”
孔子这时的心情是矛盾的,他既为冉求高兴,然而同时又为自己悲伤,唉,飘泊在外十余年了,政治抱负始终未能一展,现在国君用我的弟子而不用我,可见是嫌我老了。唉,我毕竟是老了……
“冉求啊,你就准备准备去赴任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能为国效力,也是我们孔门的荣耀啊!”
冉求说:“是,老师,不过弟子跟随老师这么多年,实在不忍离老师而去。”
孔子深情地说:“我还有这么多弟子陪伴着我,你就放心地去吧,这一次,你一定会有大用的。”
“是,老师。”
曾皙把从家乡带来的东西一一分送给各人。
“老师,这是亓官师母给您带的棉坎肩、布鞋,还有腊肉。”
“颜回,这是你父亲让我给你带的衣服。”
“宰予,这是你家里给你带的鞋,腊肉。”
傍晚,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香喷喷的家乡腊肉蒸出来切了两大碗,桌上摆了米酒和一些炒菜,孔子和叶公坐在上座,曾皙坐在孔子身旁。孔子高举酒杯,说:“来来来,让我们大家举杯为冉求的入仕祝贺。”
大家高兴地一饮而尽。
冉求也举杯:“这一杯酒感谢老师的教诲,祝老师芽体健康,无灾恙。”
孔子说了声“谢谢”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孔子又端起洒杯对叶公说:“叶公,这一杯酒感谢您对我们的关照,一您长命百寿。”
“好,谢谢,谢谢。”叶公一仰脖子把酒全喝了,然后把空酒樽倒过来给大家看,自己也倒了一樽酒,高举过头,说:“这杯酒我祝夫子及大家身体健康。”然后一饮而尽,他又倒了一樽酒,对冉求说:
“我祝子有马到成功。”
“谢谢叶公。”冉求一饮而尽。
“来,来,吃菜,吃菜。”孔子边说边往叶公碗里夹了两块腊肉,说,“叶老,这是曾皙带来的家乡腊肉,您尝尝,香着呢。”说着又往叶公酒樽里斟满了酒。
“香,香的肉。”叶公赞道。
“一会儿让子贡给您送两条过去。”
“啊,不用,不用,留着你们自己吃吧!”
“我们还有。”
“大家吃,别客气。”孔子对曾暂及弟子们说。
孔子转过头问曾皙:“鲁国现在政局如何?”
曾皙回道:“季桓子死后,季康子当了相国,鲁哀公还是得听他的。”
孔子叹道:“看来鲁国臣僭越君的状况根深蒂固,难以改变了。唉,恢复周礼,谈何容易啊!”
颜回见孔子伤感,忙插话:“老师,看饭菜都凉了,快吃吧。”
“好,好,吃。”
大家一直吃到月出东山才散去。
晚上,窗外一轮明月高挂,窗内一盏油灯摇曳,在孔子寝屋里,曾皙和孔予对着几案坐在席铺上促膝谈心。曾参坐在父亲一旁。
“老师,参儿听话吗?学得好吗?”
孔子对曾参笑了笑说:“曾参不但听话,而且很懂事,学得也很好,就是不爱说话。”
曾参腼腆地一笑。
皙说:“他从小就不爱说笑,性子跟我恰恰相反。”
“亓官现在好吗?”孔子问。
“老师,师母现在比以前苍老多了,她很挂念您,要我告诉您一定要注意冷暖,自己要多保重。”
“唉,我这么多年不在家,她是太劳累了。”孔子叹道。
“伯鱼好吗?”
“自从老师走后,伯鱼把杏坛和家里的担子都担起来了,这几年来,他确实很操劳。”
“哦,是啊,伯鱼一定是很操劳的。我很想念他们啊!我的小孙子呢?”
“哦,小孔伋已经长成半大小伙子了,可聪明好学了。”
“噢,真想他呀!”
“老师,大家都盼着您快回国呀,好多人都等着拜您为师呢。”
孔子听了心里大恸,眼眶也不觉湿了。
“是啊,杏坛还要办下去,还要办下去呀!”孔子从心底里喊了出来。
“曾皙,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我问你,我是否什么地方错了,否则,为何漂泊十多年还未被重用?”
“老师,这不能怪您,老师有壮志,是那些国君没有雄心,所以他们怎么会用您呢?”
“唉,生不逢时啊!”孔子叹道。
“老师,回去办学吧,再过几年恐怕办不动了。”
“鸟知返,我是该回去了。”
“时候不早了,老师该休息了,学生告辞了。”
“好吧!”
曾皙出屋后,孔子手里拿着亓官夫人给他缝的棉背心和鞋百感交集……
亓官啊!一别十多年了,你辛苦了,听曾皙说你苍老多了,唉,我也老多了,白发苍苍啦,人生苦短啊,亓官,我想家了,想你,想儿子、想孙子了…
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照在孔子的卧榻上,孔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十多年前与爱妻离别的一幕幕又在脑海里浮现……
次日就要出发了,孔子张罗完回到卧室,见亓官还坐在灯下替他赶制布鞋。孔子慢慢地走到她的背后,用手扶住她的肩臂,说:
“夜深了,我们休息吧,天一亮就得起来。”
“你先睡吧,还有一只鞋子没缝好呢!”又说:“你的脚那么大,买的鞋又不合穿,不做好鞋,你怎么上路。”
孔子翻了个身醒过来,见亓官还在油灯下缝鞋帮……
亓官啊,此刻你一定还在忙着,你太累了,孔子仿佛看到了头发已变白的亓官还在灯下缝制鞋帮……
冉求、曾哲要启程了,孔子和弟子们送出城门外。
“冉求啊,”孔子握着冉求的手叮嘱道,“这一次是你出仕的好机会,也是你报效国家的机遇,一定要有勇有谋啊。”
“老师,放心吧,老师请回。”
冉求又向众师兄弟告别。
孔子又对曾皙说:“转告师母,就说我快回家了,让她别太劳累了。”
“好的,老师。”
曾皙走过去抚摸着曾参的头说:“参儿啊,父亲回去了,你要好跟老师学习。”
曾参说:“父亲放心。”
孔子师徒,一直目送到看不觅车子才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