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饿坏了,他们的歌声不太高,但却有一种无形的震慑力;他们的形容虽然困倦,但表情却是昂扬的,他们手中还拿着野菜……
围困他们的兵士惊呆了,一个个都怔怔地看着……
卫国发生了一次政治动乱,大夫公叔文之子公叔戍,其父死后,即任爵值。因不满南子党羽的擅权而在其封地蒲邑发动叛乱,败后,被迫逃往鲁国。
公叔戍的父亲公叔文很廉明又善谏贤才,出于对公叔文的敬重,孔子与其子公叔戍也常有往来,所以公叔戍叛乱的事发生后,平时嫉妒孔子的人便到卫灵公面前诬告说,孔子与公叔戍有联系。
于是,卫灵君便派一个叫公孙余假的人对孔子进行监视。
孔子和弟子们在屋里争论学术问题,子贡忽然指着窗子说:“不好,有偷听的人。”
子路大步跨出,见公孙余假缩着脖子跑了。
“老师,是公孙余假在偷听,昨天也是他。”
孔子心里一沉:“看来,卫国君是不信任我们了。”
“老师,那怎么办呢?我们是不是得离开卫国了。”子贡问。
孔子说:“是留还是走,明天我们去请教一下蘧伯玉大夫再作决定。蘧伯玉大夫与我素有交往,他会帮我们想办法的。”
次日,孔子和弟子们来到蘧伯玉大夫府上。
年事已高的蘧伯玉大夫热情接待了他们。
孔子说:“谢谢您送来的干肉、粮食。”
蘧伯玉忙说:“不谢,不谢,住在颜浊邹家方便吗?要不然就搬到我这儿来吧。”
孔子说:“不了,我们师徒准备离开卫国了,特来征求您的意见。”
“啊,怎么就要走了?”
“因为公叔戍叛乱,我因为对他父亲的善贤比较敬仰,平时与公叔戍有一些接触,他也常来和我切磋周礼,所以卫灵公对我们有怀疑,最近还派公孙余假来监视我们。再不走,说不定会加害我们,伯玉大夫看,我们当如何是好?”
“暂时到别国避一避也好,卫国君现在年老昏庸,只听信南子和弥子瑕的话,我看他也没有重用您的迹象,现在国内又出了公叔戍谋反的事,所以先避一避也好。”
孔子想了想,说:“好,那我们就准备离开卫国了。”
“准备到哪个国家?”蘧伯玉关切地间。
“陈国离这儿不远,现在也无战事,可以去。”
孔子又说:“卫国君肯定是不会重用我的,您和史鱼两位忠臣都被挤掉,我一个外来的,他们就更不信任我了。”
子路问:“伯玉大夫,史鱼尸谏是怎么回事?”
蘧伯玉说:“唉,说来话长,史鱼为向卫灵公举荐我,竞不惜以死相谏。可是卫灵公虽然用了我,但他昏庸无能,宠迷美色,轻信奸佞,以致大权旁落,国势日衰,我看报国无望就只好辞官在家了。”
“唉!”孔子叹道,“一个人要报国,实在是太难了。我其实也跟您老一样,是在鲁国报国无望才出走卫国的,在这儿也依然无一展抱负的机会,现在又只得离开卫国了。”
“暂时离开卫国一段时间,是现在明智的选择,等过一段,卫国平静了再回来,也许那时会有您参政的机会。”
“那……伯玉大夫,我们就告辞了。”
“下次再来,欢迎你们住我府上。”
“谢谢伯玉大夫。”
“谢谢。”
“慢走。”
孔子们刚回到颜府住处,才下车就见门外停放了五辆马车,一个年轻潇洒的青年站在门外立等。青年见了孔子他们忙问:“孔子是哪位?”家人指了指。青年便疾步上前“扑通”一声向孔子拜下。
“弟子公良孺特来拜见夫子。”
家人说:“这位公子在门外已立等三个小时了。”
孔子忙双手扶起了他,说道:
“公子快快请起,是哪国人,要上哪儿去?”
“晚辈名公良孺,陈国人,专程投奔夫子来了。”
孔子见他装束华丽,便说:“跟我求学是要吃苦受累的,你一个富家子弟能受得了吗?”
“夫子,我虽出身贵族,但家教极严,并木怕吃苦,此次来拜师夫子也是遵家父所嘱,望老师勿辞弟子一片诚心。”
“好吧,我收下你。”
公良孺喜得向孔子再次叩拜,“老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孔子又扶起了他,并向他一一介绍了站在旁边的弟子们:
“这是你师兄子路。”
子路向他揖了揖。
“颜回。”
“这是子贡。”
“这是冉求。”
“这是宰予。”
“这是闵子骞。”
“这是冉雍、冉耕。”
……
公良孺恭恭敬敬地向师兄们行礼。众师兄都一一向他还了礼。
公良孺又说:“家父特地让我从家里带了五辆马车,还有良马,跟随老师上路。”
孔子笑了笑说:“好,谢谢你父亲,我们正好还缺车马,赶车倒是人人皆会。”
孔子一行要离开卫国了,颜浊邹大夫送至郊外大路边。孔子说:“大夫就此请回吧。”
孔子对颜大夫揖道:“孔丘这次到卫国,承蒙您的热情款待,孔丘没齿不忘。”
“哪里、哪里,颜某不过是为圣人做了一点应该做的事而已,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夫子海涵。以后如再到卫,请仍住我府,我全家欢迎您。”
“谢谢,谢谢。”孔子再次拱手。
子路笑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下次如再来,自然还住我颜兄家。”
“好,好,兄弟说得是,说得是,兄弟府上虽然不如别人富贵,但毕竟是一家人,要更方便些。”
孔子忙说:“大夫所言甚是。”
这样孔子原有的两辆马车,还有子贡的一辆,再加上公良孺的五辆,一行八辆马车,十几个人全都坐上了车,一路说说笑笑地朝陈国方向驰去。胡时值秋季,西风掠过,落叶纷纷,孔子一行的马车,加快速度朝陈国驰去。孔子虽然感到有点落寞,但毕竟对入仕还抱有希望,所以情绪还可以。
傍晚,来到一个叶子红透的小山坡处,孔子掀帘看到落日映照下漫山红遍的景色,联想到自己在政治上屡屡受挫的处境,想想自己已经五十七岁,就像那落日一样有些接近夕阳红了,感到有些悲壮,就让在卫国新收的弟子颜刻停车。
孔子下车后登上小山坡,观赏这令人遐想的夕阳,其他弟子见孔子下车,也都跳了下来,跟在老师后面,观赏这秋天的红叶。
孔子在小山坡上坐了下来,跟在身边的颜刻指着前面一个地方说:“老师,前年,阳虎就是从那儿攻进匡地的。”
孔子似乎没有听到,他正凝望着西天的红霞遐想着……
然而这时,却有一个樵夫模样的人,听了此话后迅速向匡地跑去……孔子当然没有想到,灾难即将降临。
子贡间:“老师,今晚宿何处?”
“就宿前面那镇吧!”
“那叫匡地。”颜刻说。
“匡地,就是阳虎叛逃时,曾经到过的地方吗?”子路问。
“也许足吧,后来阳虎又逃到了晋国。”孔子说。
师徒们正说着,忽然见前面乡镇上拥过来一大群手执棍棒、刀矛的人,并且还高喊着:
“不要让阳虎跑掉!”
“抓住阳虎!”
“啊,阳虎怎么跑到这儿了?”孔子正疑惑着,只见几百人奔跑上来,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孔子站了起来,向领头的施礼道:“敝人孔丘,现往陈国去,路过此地,下车小憩,不知先生贵姓,何故把我们围住?”
只见那领头的大喊道:“老子是匡地邑宰(县官)简子,特来捉拿你这个恶人。告诉你,阳虎,你不要装蒜了,你以为你冒充孔子就想骗过我。告诉你,孔子我认识,他是个大圣人,你别玷污他。”
孔子听了哭笑不得,子贡上前分辩道:
“邑宰大人,这明明是我们的老师孔夫子,可你却说人家是阳虎,阳虎是犯上贼子,我们老师最讨厌他了。”
“别跟他们废话。”子路冲上前举起刀大呼,“谁敢动我的老师,我跟他拼命了。”
“子路,休得无理,快放下刀!”孔子命令。
孔子对那邑宰说:“我们误会了,请你不要冤杀好人。”
那人疑惑地看着。
“他撒谎,刚才我明明听见这个人说,”他指了指颜刻,“他们攻匡地就是从前面那个豁口进入的。”
“哗”的一声,简子把剑拔出了鞘,向孔子逼近:“你还想骗我?”
他身后的人群也举起了刀矛,向孔子殁弟子们逼近,情况万分危急。
孔子忽然想起颜刻刚才说的话,恍然大悟,便对那“樵夫”笑道:“原来是您听错了,是您去叫的人吧,其实他说的是阳虎,不是我孔丘。”
颜刻听了忙说:“不错,是你领会错了,我是说,听说阳虎曾经攻过匡地,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孔子上前一步对简子拱手道:“误会了,我确实不是阳虎,你可以先去调查一下,以免杀错人。”
简子说:“你知道吗?阳虎杀了我们多少人,烧了我们多少房子,所以我不能放过他,现在就只有委屈你们了,请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去调查一下,如果你真的不是阳虎就放了你。”
孔子说:“悉听尊便。”
简子安排了一些兵士看住孔子他们,然后叫其他人回去待命。
天黑下来了,孔子他们只得在车上休息,吃一些干粮充饥。天亮以后,还不见简子来放人,弟子们疲困了一夜,都显得很焦躁,孔子坐到小山坡上,弟子们跟过来,大家围坐在孔子周围,听孔子讲学。
孔子毫不气馁地说:“文王、周公死后,周文化传播的使命留在了我们身上,老天爷如果不想毁灭这文化,那么我们又怕什么呢?匡人能奈何我们吗?”
颜回说:“老师说得对,老天不会扔下我们的,因我们要完成接续周文化的使命。”
子贡也说:“老师放心,我们不怕。”
子路则手执利剑大眼圆睁,护卫着孔子。
被围困了三天后,干粮吃完了,孔子说:“我们挖野菜吃。”
孔子便在小山坡上挖野菜,他手捧着野菜坐了下来,边挖边念《诗经》:
彼采葛兮!她到山上采葛哟!
一日不见,一天不见面。
如三月兮!如同隔了三月啊!
子贡听了笑了起来,说:“老师是不是想家了。”于是接下去唱了起来:
彼采萧兮!她到山上采蒿哟!
一日不见,一天不见面。
如三秋兮!如同隔了三秋啊!
“子贡是想妻子了吧?”子路笑遒。
颜回也接着唱道:
彼采艾兮!(她到山上采艾哟!)
一日不见,(一天不见面。)
如三岁兮!(如同隔了三年啊!)
(《诗经·王风·采葛》)
子路笑问颜回:“回啊,你想谁呀!”
“想父母亲。”
孔子笑道:“回是大孝子。”
于是,弟子们也兴高采烈地挖起了野菜。
他们架起铜锅,煮起了野菜,然后边吃野菜,边听孔子讲学。
被困第五天,孔子和弟子们又困又饿,每个人的脸都明显消瘦,但依然吃野菜,弹琴而歌。简子的人感到很奇怪,便跑回去报告简子。
匡简子说去调查的人一时还未回来,不过他也听说孔子是个最重礼的人,他和他的学生都善于诗书琴瑟的,所以也有点怀疑莫非真是孔子?心想如果真是孔子,那把他们饿死了,可麻烦了,于是请了两个老者一起来判断。
他们来到小山丘下,就听到了十分优美的琴声。走过去,见孔子坐在小山丘上操琴,学生们围着他坐着唱歌。可能是因为饿坏了,声音不太高,然却有一种无形的震慑力,他们的形容虽然倦困,但表情却是昂扬的,手中还拿着野菜……
他们惊呆了,他的兵士们显然也被震慑住了,一个个都呆看着。
“不是阳虎,不是阳虎,不能冤枉好人。”简子请来的两个老者都说不是阳虎,他们见过阳虎。
简子听了忙到孔子面前躬身道:“夫子,在下误会了,对不起,对不起。”
“还不快端饭菜请夫子他们吃。”
于是兵士们把他们的饭菜端给孔子师徒吃,简子又送了他们一些食物,并派人把孔子他们送出境。
孔子师徒万没想到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孔子一行离开匡邑后,在蒲地又遭困厄。原来,逃到蒲邑的卫国叛臣公孙戍,听到孔子来到蒲地,连夜派人把孔子师徒住的馆舍围了起来。
次日,孔子师徒才知又陷囹圄。早晨,子路要出门去,被守卒用刀架挡住。
“凭什么拘押我们?”
孔子听到喊声出来看,才知他们住的馆驿被士兵围住了,惊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师生从此地路过,又没有犯什么法,为何要拘押我们?”
为首的说:“我们奉公孙戍大人之命,请你们不要出来。”
“岂有此理,给我闪开,否则就做我的刀下鬼吧。”子路大吼一声,抽出剑骂道。
守兵也拔出了剑。
公良孺义正辞严地说:“我们刚从匡地死里逃生,现又入了你们的魔爪,与其被你们困死,不如拼了。”言罢举刀朝守兵们砍了过去。于是子路、冉求也举剑杀了过去。
双方正要交手时,忽听:“休得无礼!给我放下。”
孔子师徒转过头来,见是公补戍带着随从走了过来,他向孔子施礼道:“夫子受惊了,在下决非要伤害夫子性命,无非想请圣人助我一臂之力。只要夺得卫国政权,在下一定重用夫子,在下素来敬仰夫子的德才……”
“住口,一个谋反叛逃之徒,你也配谈德才,快放我们师生走!”
孔子大声说。
见孔子不从,公孙戍大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公孙戍无礼了,把他们给我看住。”言罢气势汹汹而去。
于是孔子师徒就被围在馆舍内。到第五天,孔子准备突围,于是子路、公良孺、冉求就和守卒拼杀起来,公孙戍知道留不住孔子,只好出来讲和。他带了随从来到馆舍,对孔子说:“只要夫子和我们盟誓,保证不到卫都帝丘去,我就放行。”
孔子心想,先脱身要紧,于是就与他们盟了誓。孔子师徒终于出了蒲地,行了一段路,孔子就对子贡说:“快,到帝丘去。”
子贡说:“老师,不是跟他们盟誓了吗,又返回帝丘,岂不是违约了。”
孔子说:“什么违约,那盟誓是公孙戍强迫我们的,他不让我们辅佐卫灵公,我们还偏要去,我就讨厌那种叛臣。”
子贡说:“老师说得是,返回卫国去。”
于是一扬鞭,车子便飞快地朝帝丘驰去。
还未到帝丘城,远远地就见黑压压的一片人,走近了才知是卫灵公率众臣亲迎于城外。
孔子忙下车,趋步前往,井给卫灵公施了大礼。
卫灵公说:“夫子在蒲地被困厄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夫子不愧是当今天下一圣人,寡人钦佩不已,卫国欢迎你。”
立在卫灵公旁的蘧伯玉大夫说:“夫子到卫国来,是卫国的荣幸,这次就请夫子师生住我家吧,寒舍虽然简陋,倒也可以让夫子避避风雨。”
孔子说:“谢蘧大夫关照,那我们就多有打扰了。”
于是孔子师徒就在蘧伯玉大夫家住了下来,一边讲学,一边等待卫灵公的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