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吏不亢不卑。中国历史上一场真实的五儒发难开始了。
紫禁城皇宫内。总理衙门西花厅,殿前雪花飘扬,殿门外站着两排侍卒,个个表情肃穆庄严,就像寺庙里的哼哈二将。
今天,西花厅里已经坐着五个权臣,他们是李鸿章、翁同龢及兵部尚书荣禄、刑部尚书廖寿恒、总理衙门大臣张荫桓。
早晨,康有为被带到殿前等着传见,他抖了抖帽子和身上的雪花,用嘴里的热气哈着冻僵的双手,然后看了看站在殿门两侧的侍卫,自己在心里壮胆: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见几个大臣吗?自己将来说不定比他们的位置还会更重要呢!今后皇上看重谁还不知道呢?想着心里便很快平静下来,神情自若地欣赏着飞舞的雪花片,等着传见。
康有为被宣进后,请了安后被安排在门旁坐下,他抬眼见前面五个大官正襟危坐。
一个小吏不亢不卑。
中国历史上一场真实的五儒发难开始了……
首先向康有为发难的是慈禧太后的亲信荣禄。这个与慈禧太后有着特殊关系的铁杆亲信,从辛酉政变护驾有功开始便以其谄媚奉迎的本领,深得慈禧太后的赏识而不断升迁,又以其奸滑倾轧的手段周旋于各权臣之间,终于使他不断踢开障碍,扶摇直上。至甲午之后,官位已高至兵部尚书兼步兵统领,成为了慈禧太后身边的一个恶将。
此时他睁着一双鹰犬似的眼睛,盯着坐在下位的这个南方人,心想,慈禧太后是我的再生父母,也是我的参天大树,谁要是敢撼动这棵大树,我荣禄当然首先捍卫。于是便拍案而起,他把茶盅往前一推,连嗓子都没顾上清,就先给面前这个挑战者来了个下马威,只见他斩钉截铁地喝道:“祖宗家法不能变!”
康有为听了淡然一笑,回击道:“祖宗之法,以治祖宗之地也,今祖宗之地不能守,何有于祖宗之法乎?”
荣禄听了一时语塞,心想此人果然厉害,正不知该怎样回答时,刑部尚书廖寿恒替他解了围,只见他不紧不忙地说:“先生果然好口才,但千变万改不知先生当以何为先?”
康有为当即回答道:“万变不离其宗,当然先从官制改革开刀。”
李鸿章笑道:“先生的意思是要把我大清朝廷的六部都撤掉,那么请问,原本的那些祖制朝纲难道也都要废除了?”说罢故意把身体前倾,将耳朵转向他,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康有为严肃地回答道:“今天下强国并立,各种官制并非一统,然我朝之法律官制却还是一统之法,中国所以弱小,就是因于这些迂腐亡国之法。腐朽的制度当然应该尽撤,即使一时不能全改,也应酌变用新法,新政乃可推行。”
李鸿章迸一步追问:“先生的新政是什么名堂?”言语中有不屑之意。
康有为听了忍怒回道:“首先开设制度局,然后按制度开设法律局、度支局、农局、商局、工局、铁路局、矿务局、邮局、教学局、会社局、陆军局、海军局共十二局,当然,各局都各有其制度条律。”
荣禄早已听得不耐烦了,他讥讽道:“啊,多了不起的鸿图啊,可惜本官公务在身,不能聆听了,恕不奉陪。失敬失敬。”言罢便一拱手扬长离去。
康有为并不因荣禄的不屑而改色,他依然以一个改革家、政治家的气度泰然而坐。
翁同龢想缓和一下气氛,便问:“老臣想聆听先生赐教:变法如何筹款?”
康有为听了恭敬地答道:“回老相国,日本有银行纸币,法国有印花,印度有田税,以中国之大,若能改革赋税那么筹款可以有今天之十倍。”
翁同龢钦佩地点了点头。但想试探他的胆量便说:“康先生不愧一世英才,不过据老夫所知,古往今来大凡改革家大多结局悲惨,不知康先生考虑过自己的命运了吗?”
康有为泰然道:“呈蒙翁大人提醒,不错,古来不少改革家的结局确实不幸,如商鞅惨遭车裂,吕不韦被罢黜,王安石被革职还家,但他们都置个人生死于度外,都未失节气。古人尚且无畏,微臣又何惧哉!微臣决心已下,只要我中,国能变法图强,纵微臣碎尸万段也当无憾。”
翁同龢听了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康有为接着谈起了先辈的维新,他说:“再说,我大清朝,康熙、雍政皇帝难道不是实行新政才强盛起来的吗?”
康有为见此语一出,他们四人都不敢提异议,便又接着说道:“岂止是中国,当今世界强大起来的国家几乎都是实行新法的缘故。日本、俄国就是我们身边的典型,尤其日本就是因为效法西洋强大起来的。”
此时,张荫桓阴阳怪气地插言:“看来康先生是很崇拜洋人啦,难道不怕有媚外之嫌吗?”
康有为听了气愤地回击道:“张大人所言差矣,如果效法洋人就是媚骨,那么李中堂、恭亲王大办洋务,力图富国强民,难道也是媚外吗?”
张荫桓哑口,李鸿章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康有为见对方语塞,便话锋一转,说:“甲午之战后,中国人惨遭割地、赔款,个个义愤填膺。面对国耻,我以一个微臣小吏敢问几位国家栋梁,日本人之所以敢欺负中国,就是因为他们实行了明治维新勇于效法西洋,所以他们强盛了,而我们呢?因循守旧,故步自封,越来越衰弱,所以不敢和人家打……”
提到丧权辱国之事,李鸿章沉下了脸,翁同龢见状便插开话题,问:“那么以康先生之见,应该怎样效法人家呢?”
康有为便把自己带来的两本书展示给他们,说道:“我带来了拙著的两本书,这本是《日本变政考》,是介绍日本明治维新的书,另外这本是《俄皇大彼得变政记》,是推荐俄国彼得一世推行变法的书,日本、俄国都是经过变革维新走向富强的,如果我大清朝廷也能效法它们,那我们便会强盛起来,如此又何惧被人欺辱呢?”
康有为的一席肺腑之言,直说得四人都哑口无言。
李鸿章看看天色已晚,便说:“今天圣上旨意让我等替他召见康先生,虽然康先生的办法最终未能使我们降服,不过康先生对朝廷的侠肝义胆及渊博见解已使我等为之钦佩,对康先生的忠劝我们也一定转告皇上。今天色已晚,恐怕会见就到此吧,翁老以为如何?”
翁同龢则装成初次认识一样,客气地说:“康先生果然一英才也,老臣感叹我中华人才济济,幸会,幸会!康先生对皇上的进谏,老臣必当如实转呈皇上。”
其他二人则态度暖昧地说了几句,会见便结束了。
光绪皇帝和珍妃刚用完晚膳,王商便报。
“翁同龢求见。”
光绪皇帝眼睛一亮,忙传旨:“御书房召见。”
“珍儿,翁师是给我们传达来了,我很想听听他们代朕接见康有为的情况。”
“皇上,别着急,先用点茶。”珍儿从侍监手中接过茶杯递给了皇上,皇上喝了几口把茶杯递给太监,然后挽着珍妃的手兴致勃勃地一起往御书房走去。
到了御书房光绪帝见翁同龢已在门外跪等,忙说:“平身免礼。”
进到屋内,光绪帝急忙问道:“翁师,怎么样?”
翁同龢笑说:“皇上请坐下,待老臣慢慢讲来。”
珍妃亲自从内侍手中将茶盅递给了翁同龢。并让内监把火盆往翁同龢身边挪了挪。
“啊!珍妃娘娘,别客气,老臣谢过了。”
“皇上,那康有为果然是稀世之才,一口伶牙俐齿直驳得众老哑口无言。”
“啊,都辩了些什么?”光绪帝问。
翁同龢便给皇上讲了接见经过,他说:“荣禄首先发难,他说祖宗的家法不能变,会见才刚开始,他便哼哼着鼻子走了,显然他代表的是太后的旨意。”
光绪帝皱起了眉头,脸色也一沉。
“那……李鸿章的态度呢?”光绪帝问。
“他只提问题,不做明确表态。”
“李鸿章总是善于观风向。”光绪帝说。
“不过看得出他对康有为不是太反感,反到让人觉得他有点饶有兴趣似的。”
“那廖寿恒及张荫桓呢?”
“这两个人当然是康有为的舌下败将了。”
翁同龢高度评价康有为,说道:“皇上,此人乃侠肝义胆之士,如能重用,恐怕比商鞅还要厉害,商鞅能使秦孝公强盛起来,为秦一统天下奠定了基础。以老臣之见,康有为必能帮助圣上维新变法,强国雪耻。”
“好。”皇上兴奋地一击案:“朕要重用他。”
“皇上。”翁同龢拿出今天康有为呈给皇上的书,说:“这是康有为写的《日本变政考》及《俄皇大彼得变政记》,请皇上一阅,上面写了他对效法日本、俄国维新变革的探讨。”
皇上展开看了,即刻传令:“王商。”
“奴才在。”
“传朕旨令,命总理衙门大臣呈进工部主事康有为所著《日本变政考》、《俄皇大彼得变政记》等书。自后康有为如有条陈,即日呈递,无许阻隔,并命康有为具折上言。”
“皇上,中国有希望了。”珍妃激动地流出了热泪。
翁同龢则泪流满面向光绪帝跪了下去……
侍立在一旁的太监寇连材也感动地向光绪帝跪了下去,从肺腑里呼道:“皇上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