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炳看到杨琴时,眼睛一亮,仿佛在哪里见过;杨琴看到阿炳时,也觉得似乎在梦中见过。两个少年对视着……他们当然没有想到,从此他们彼此将铭刻一生……
阿炳九岁这年,无锡道士在三清殿举行道会,远近寺院的人都来参加,三清殿里里外外被前来观看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外县一个大道观的白胡须道长对顾道长说:“我听说崇安寺里有一个小道童叫阿炳,二胡琴拉得绝好,老衲想领教一番,不知道长可否?”
顾道长笑道:“哪里哪里,一个小小道童,岂敢劳您费心,我这就叫他给大家拉一场,只是近年来没有练了,手可能有些生疏了。”
阿炳被叫了过来,顾道长说:“阿炳,人家都要听你拉胡琴,你就独奏一曲吧!”
阿炳便拉了起来。霎时间优美的琴音回荡在寺院之中,人们都惊呆了,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拉胡琴的只是一个年仅九岁的少年……
阿炳演奏毕,寺院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都称赞阿炳,说他拉得太优美了。
白胡须老道长对顾道长说:“这小道童拉得真好,真是我们道家音乐的一颗童星,要好好栽培他。”
顾道长点了点头。
道场结束后,阿炳和华清和他们回到了崇安寺。吃饭时,张道华不服气,说:“道长偏心眼,没有让我独奏,如果让我表演,我一定胜过阿炳。”
顾道长刚跨进门,说:“道华,你太骄横了,这不符合道家淡泊心灵的修炼,你还是先把心灵深处修炼好吧!”
晚上,顾道长把华清和叫到屋里,对他说:“我看你还是恢复对阿炳技艺的培养吧,大家都认为阿炳是一颗童星,今后恐怕是道家音乐的弘扬者。”
华清和心里很矛盾,他也想培养阿炳的音乐技艺,可是只要一想起严竹月的惨死,他就断然拒绝。
“清和,你想好了吗?”
华清和的眼里涌出了痛苦的泪水,他坚定地摇了摇头说:“还是培养阿炳为道教的继承人吧!”
顾道长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天傍晚,阿炳坐在寺院外的土丘上发愣,老道长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说:“阿炳,想什么呢?”
“想我爹我娘。”
“阿炳,你现在已经是一个道士了,《道德经》你也学了,按道家的宗旨,人活在这个世上,不能只为自己,道家修心养性,为的是普度众生,帮助众生入仙界,你怎么可以因为寻找不到父母就这样,你心胸太狭窄了。”
阿炳认真地听着。
“再说,华道士像对亲生儿子一样对你,难道他对你的爱还不够吗?”
“可是,他为什么忽然不教我乐技了?”阿炳问。
“那是他想把你培养成为一个正统的道家继承人,这也是很重要的,道教要发展下去,没有继承人是不行的。所以,今后你要振作起来,不要辜负华道士对你的期望。”
阿炳诚恳地说:“道长,我错了……”
这时,华清和找了来:“阿炳,阿炳……”
“师父,我在这儿呢。”
华清和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见顾道长在,便说:“道长在这儿。”
阿炳站了起来,对华清和行了礼,说:“师父,对不起,我误解您了,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学好大道,学会做人。”
清和高兴地说:“对,做一个道士,首先要把《道德经》学好,也只有学好大道,才能真正弘扬道乐。”
“好,从今以后,我要下决心学道了。像老道长教诲的,要少点儿私欲,做到内景不逸,外尘不入。”
清和欣慰地看着阿炳……
晚上,阿炳在殿堂豆油灯下读《道德经》,他轻声念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老道长走了过来,说:“阿炳,不但要背诵,还要了悟,要用心去领悟。”
老道长坐了下来说:“道存在于天地万物之先,老子解释为‘道之为物,惟恍惟惚’。老子是我们道家的太上老君,我们要当好一个道士,就首先要学好太上老君的书,学好了,将来才能得道升仙。”
老道长又说:“道是恍兮惚、惚兮恍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只有用心去领会,才能悟出道的真谛。你好好用功吧!”
一天,华清和跟阿炳正在吃饭,寺院看门的来告诉华清和说,有人找他,华清和放下饭碗,出去一看,他高兴地喊:“爱华,怎么会是你,太高兴了。”
“清和,我回来了。我名字改了,叫杨平理。”杨平理拉过来他的两个孩子说,“这是我的儿子叫杨音,那是我的女儿叫杨琴。”
“叔叔。”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啊,好可爱的孩子。”
这时,阿炳也放下碗走了出来。当他看到杨琴时,眼睛一亮,仿佛在哪里见过,杨琴看见阿炳也有在梦中见过的感觉,两个少年互相对视着。
华清和见了说:“这是阿炳。”
“啊,阿炳长这么大了。”
“来来来,进屋说,还没吃饭吧?”
知己相逢,华清和自然十分高兴,他忙弄了一点儿菜,又买了些饼来,大家便坐下吃了起来。
吃完饭,小孩子们到院子里玩去了,华清和跟杨平理一边喝茶一边聊了起来。
华清和问:“平哥,你这些年都上哪里去了,怎么音信全无?”
“我啊”,杨平理放下茶杯小声说,“到广东去了,后来又到了湖南。”
“湖南。”
“对,参加了毛泽东办的湘潭农民运动讲习所。”
杨平理又说:“毛泽东同志说,中国太黑暗了,要鼓动农工起来推翻旧制度。”
“你为什么改名了?”华清和问。
“因为只知道爱国还不行,还得起来与黑暗的社会评理抗争,所以改杨爱华为杨平理了。平,用的是评理的谐音。”
“哦,原来是这样。”
华清和睁大眼睛听着。
谈了一阵,华清和问:“他们的妈妈呢?”
“唉”,杨平理叹了一口气说,“病死了,都是因为我老不在家,她一个人带孩子,操劳过度,我这才把孩子带回故乡扬州,不料我的父母也去世了,我这才来到这里。”
“哦,那以后就在这里安家落户算了,别再到处跑了。”
其实,杨平理并没有向华清和吐露实情,他到这里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党内出了叛徒,他被追捕这才改名杨平理隐遁到这里。
杨平理在一所小学任音乐教师。
一天,杨平理在给学生讲《洛神赋》,他在黑板上写道:
其形也,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砜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写完后,讲道:“《洛神赋》是曹植的辞赋中最杰出的一篇,也是建安时期的抒情小赋的代表作之一,充分表现了作者的浪漫主义手法,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杨平理顿一下,继续讲道:“黑板上所写的是《洛神赋》中最精彩的一段……”
他转过头,见阿炳站在窗外出神地听着,就说:“进来听吧,阿炳,进来才听得清楚。”说着便走出去,把阿炳带进了教室,阿炳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杨平理接着讲:“诗词歌赋和音乐有密切的关系,要想成为一个音乐家,那就必须要有这方面的知识……”
杨平理又继续说:“懂音乐的人,还必须了解历史文化,现在,我讲一下昭君出塞。昭君原是西汉元帝后官的一个宫女,她生性刚正,长得很美,但因不愿贿赂画师,被画成丑女而长期埋没在后宫。后来,为求汉匈和亲,她毅然出塞,远离乡土,千里迢迢去到塞外大草原和匈奴单于成亲,她忍受了对家乡的思念,克服了对异乡的不适,以她的善良和机智,终于完成了汉匈五十年的和睦,最后香销玉殒,魂归故里。”
阿炳睁大眼睛听着,他被昭君的壮举感动了……
“好,现在下课。”
下课了,阿炳还在呆坐着,他的心似乎到了塞外大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阿炳,下课了,你还发呆,来,给大家拉段二胡。”
于是,阿炳就拉了起来。优美的琴声引得学校中的老师同学都跑来听,教室门外挤了许多人,大家都认真地听着。
一个老师说:“天哪!我还以为是杨老师在拉,没想到竟是一个小孩。”
另一个老师也说:“这小孩太了不起啦,我还以为是剧团来了。”
“这小孩太有天赋了,我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胡琴。”
人散后,杨平理对阿炳说:“阿炳,以后你就在我这儿听课吧,我免费让你听。”
“是真的吗?真的免费让我听课吗?”
“是的,阿炳同学。”
“啊,阿炳同学,欢迎你。”杨音高兴地喊道。
杨琴也拍着手说:“阿炳同学,欢迎你。”
“阿炳同学,欢迎你。”学生们都高兴地拍手喊道。
正式上学,阿炳还是头一次,听到“同学”这个称呼,看着同学们如此欢迎他,阿炳激动万分,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杨琴走到阿炳面前说:“阿炳同学,这是我的本子和笔,送给你了。”
阿炳感动地收下了。
从此,阿炳就到学校里听杨平理老师讲音乐,每堂课他都如饥似渴地听……
课后,他就和杨音、杨琴兄妹一起练习。学习音乐有了名师的指点,阿炳的技艺进步得更快了。
一天,杨音和阿炳躺在校园绿色的草地上,仰望着蓝蓝的天上变化着的白云。杨音说:“你知道最古老的六律、六吕是根据什么而来的吗?”
“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我爸说,是根据雌雄凤凰的鸣叫定的。”
“是吗?”
杨音又说:“阿炳,你知道伯牙吗?”
阿炳坐起来说:“知道。我知道伯牙的‘高山流水’这是我华清和师父给我讲的。他说,伯牙和钟子期是知音,伯牙弹‘高山’钟子期就说犹如巍峨的高山,伯牙弹‘流水’钟子期就说仿佛大江奔流,于是两人结拜为兄弟。后来伯牙得知钟子期死了,痛失知音,便摔了琴,不再弹了。”
阿炳又说:“杨音兄,以后我们能成知音吗?”
“能,肯定能。”
杨琴跑了过来,说:“原来你们俩在这里,你们在讲什么?”
“讲伯牙和钟子期。”杨音说。
“哦,我知道,这是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哥,我看你和阿炳哥以后一定是知音。”
杨音笑道:“我们现在就是知音了。”
草地上,杨音对阿炳说:“阿炳,你把今天学的诗背一下。”
阿炳说“好”,就背诵了起来: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好,背得好,说说它的意思。”杨音说。
“这首诗是说——”阿炳说不出来。
杨音说:“这是白居易的诗,是比喻人世的兴衰和生命的顽强。阿炳,不能只会背,还要知道含义。”
“谢谢杨音兄指教。”
“说得好。”杨平理走了过来说,“阿炳,你学得不错啊。”
杨平理也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他问阿炳:“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喜欢音乐,可是师父一定要让我做道教的继承人。以前师父拼命地教我技艺,后来,忽然不让我学了,而且也不让我拉琴了。我都是偷偷地学。”
“噢,是这样……”杨平理听后陷入了沉思。
这天晚饭后,杨平理约华清和到寺外走走,两人在林荫小道上边走边聊。
杨平理说:“阿炳很有音乐天赋,将来说不定是个大才,你为什么不让他学音乐?”
华清和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杨平理抬头,见华清和的眼睛里泪光闪闪,他长叹了一声,说:“我知道,你是因为他妈妈的惨死,可是,正因为这样,你就更应该培养阿炳,阿炳将来成了大才,他妈妈在九泉之下才会慰藉啊!”
华清和用衣袖抹了一下眼泪,说:“我就是不想惊扰他母亲的在天之灵,才不让他学的。”
杨平理站了下来,说:“清和,你这样就不对了,你不培养他,把这样一个天才给耽误了,那你才真的对不起他的妈妈。”
见华清和不说话,杨平理又说:“清和,你再想想,阿炳他妈妈是怎么死的,要让这样的悲剧不在阿炳身上重演,那就要推翻这个黑暗的旧社会,否则,你想逃避是不可能的。”
杨平理又说:“音乐是一种武器,你如果要让阿炳免遭厄运,就应该让他拿起这一武器,去揭露社会的黑暗,去唤醒人们。你虽然是道家,但道家也是普度众生的,所以,我希望你改变这一错误决定,赶快培养阿炳,不要耽误他。”
华清和终于同意了。他含泪道:“好吧,就听你的忠告。其实,我心里也很矛盾,看着阿炳因不能练琴而伤心,我比他还难过。”
“那么说,你同意了?”杨平理紧盯着华清和的眼睛。
“嗯。”华清和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太好了。我替阿炳谢谢你。我准备收阿炳为正式学生,我会跟校长说的,让我们一起努力,共同培养这个中国的音乐天才。”杨平理伸出了手。
华清和紧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杨兄,谢谢你,你不愧是我的益师良友。”
两人正说着,阿炳和杨音兄妹跑着过来了。
“爸爸,阿炳想拉琴,可是他师父不给他琴拉。”杨音说。
杨琴也说:“爸爸,我的琴给阿炳哥拉!”
杨平理笑道:“好。孩子们,阿炳的师父让他拉琴了,从今天起,阿炳可以练琴了。”
“啊,太好啦!”
华清和说:“阿炳,以后每天晚上我都教你练琴,杨音、杨琴你们俩也来,你们三人一起练,我教你们。”
“谢谢师父。”
从此,阿炳又开始了苦练。夏天,太阳当顶,华清和让他在烈日下练琴。
华清和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只有能吃大苦的人,才能成就大业。”
阿炳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但他仍然咬着牙认真地拉琴……
杨音兄妹来看他,只见杨琴掏出小手帕来替阿炳擦汗……
生病的老道长出来见了,心疼地说:“清和,让他休息吧,别把孩子身体弄坏了。”他替阿炳擦汗。
华清和仍然不让阿炳休息。阿炳咬牙苦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