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夕辉离开之后, 苏靖安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回。她把俩人从年轻时候的各种礼物相片全都收了起来,放在了箱子的最底部。
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
像是他们那个年代,照相特别少。
苏靖安最喜欢的就是和高夕辉毕业的时候, 在学校门口,她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衬衫,一手搂着苏靖安的腰, 对着镜头笑的意气风发。苏靖安略微有些羞涩的靠着她也是低头浅笑。
那时候的两个人, 多么的幸福。
为了未来各自努力打拼着, 就想要彼此过上最好的生活。
如今啊, 她们什么都有了, 却失去了最珍贵的。
苏敏很担心她, 趁着党校在收尾期间不那么严了, 她偷偷跑去看了姑姑很多回。
苏靖安的反应让她惊讶又不安。
她不说什么,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抱着西安在沉默。
苏敏这一年在辗转奔波中度过, 学期末要考试的时候,她去看了一次高夕辉。
高夕辉似乎恢复了正常的轨迹,今年为了迎检, 有许多工作需要她亲自牵头,她翻着文件, 一手掐着烟:“敏敏, 你要专心学习, 其他的事儿不该是你想的,知道么?”
苏敏点头,默然。
高部是如此的聪明,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看她,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高夕辉:“我老了,身边总要培养几个可用的人,你看你那师父们……”她叹了口气,真的是不让她操心就不错了。
苏敏也在努力,这一年,跟着高夕辉,她见识了许多,心思也逐渐缜密了起来。
在苏敏看来,高部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小蒋却有些着急,她看到曾经已经放到过期的药,高部又捡了起来,她开始掉头发,在小蒋收拾房间的时候,高夕辉笑着问:“你说我是不是应该选一顶假发了?我年轻的时候想要挑战绿色来着,没想到这把岁数才能戴上。”
小蒋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她去找高夕辉的私人医生,私人医生有点气的,“我不知道首长经历了什么,她好不容易才放过自己,怎么又这样了?”
小蒋忐忑:“只是遇到了一个旧时的朋友。”
医生一点情面都没给:“就是那个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抛弃了她,让她等了七年才逐渐从阴影里走出来的负心人?”
小蒋:……
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希望高部能够转移一下注意力,例如培养下面的人多操操心什么的,这样她或许会好一些?
身负重任的“苏敏”也没有闲着,学期末的时候,苏敏的朋友给她打电话:“敏敏,我在情报这边看信息,的确,苏叔又在查你呢。”
苏敏听了叹了口气,当初,苏培被高夕辉打压之后,的确老实了一段时间,可是他是什么人?心比芝麻还小,随时随刻的关注着几个人的动态,估计他也发现了姑姑和高部彻底决裂了,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分开了,自然也不会再掩护什么,再加上苏敏这段时间一直在党校,她与高夕辉联系并不密切,他自然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只是,爸爸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苏培来找苏敏的时候,还是带着惯有的气场,把她叫进车里,抽着烟,先是不说话,给足了她压力。
苏敏却没有像是之前一样,忐忑的等待,甚至会被苏培的一个眼神而吓得不敢言语,如今的她淡然的坐在车里,平静的与苏培对视。
“小刘,你先下去吧。”
苏敏吩咐前排的司机,父女之间撕逼什么的,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她不想外人看了热闹。
苏培的眼睛眯了眯,“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么?”
苏敏点头,她对上苏培的眼睛:“您是抓到了南洋的把柄,又想要来威胁我。”
这个“又”字说的讽刺又滑稽,苏培碾灭了烟:“呵呵,看来是我身边出了叛徒。”
苏敏倒是不以为然,“爸爸,很多事情你应该明了了不是么?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走了这么多年还是卡在副处的职位上不上不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身边的人啊,早就没那么积极了。”
她的言语太过一针见血,直接戳破了苏培心中这么多年的痛。苏培脸色大变,他咬牙切齿狰狞的看着苏敏。好,好,这就是他培养出来的乖女儿。
苏敏淡淡的:“爸爸,我不是孩子了,不会被你吓几句就怕得不成,再说了,你要是真想制约我也换个花样,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招,不累么?”
苏培的心火陡窜升,他感觉自己差点背过气去,“你、你……”
苏敏叹了口气,“爸爸,你听我跟你分析,并是不我瞧不起你,而是你把自己看的太高了。南洋人家娱乐圈巨头,能存活那么多年,难不成就是我们几个的关系?背后的关系网,你比我更加的清楚,我知道,任何一件事儿,只要人为的去查,总是能查出毛病,让你抓住点小马脚也是正常的。”
苏培憋的面皮发紫。
苏敏:“之前,姑姑和我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还不信呢,现在看看,不过是未雨绸缪。”她盯着苏培看:“爸爸,你这些年,手脚可不干净。”
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如此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苏培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有一种从高处极速降落的失重感。
抓不到了,失去了,他终于也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苏敏:“我感觉我没必要给您拿什么材料之类的东西,也不需要,您手下的很多人已经过年过节的天天给我打电话了,这事儿,您也知道不是么?”
苏培恶狠狠的盯着苏敏。
苏敏平静的看着他:“而且,爸爸,你忘记了高部的警告。”
高夕辉是什么人,苏敏最知道,她和姑姑的感情也并不是外人能够看破的。
果不其然。
下午的时候,苏培收到了区里的一纸调令,红头文件。他看着那文件,愣了大半天,差点晕过去。
苏培慌乱的去找领导,领导笑呵呵的给他沏茶,“其实啊,老培,这也是一件好事儿啊,你看你这么多年都没升,又这个年龄了,再不突破一下怎么办?也许一辈子就这个位置了,去援藏就援藏吧,我听人说啊,那的风景特别美。”
苏培忍不住要骂脏字了。
他赶紧回家,痛哭流涕的抱住了姐姐。
苏靖安现在几乎是不管事实,工作上也不如之前那样拼命了,整个人都淡了很多。
对于她来说,人生已经失去了奋斗的意义。
看着哭的满脸是泪的弟弟,苏靖安淡淡的:“文件已经下了不是么?”
还来找她做什么?
苏培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姐姐:“你……你都知道?”
苏靖安漠然的看着他。
苏培盯着她看了半天,这一天来的怒火陡然发泄,“变态,就是那个变态做的对不对???!!!呵呵,她得不到你就要毁了我???”
他咬着牙,双手握拳:“她这是在报复,报复我们一家!!!”
苏靖安平静的注视了他片刻,“然后呢?你要怎么做?”
苏培的胸口像是压着石头,气都喘不上来了。
苏靖安:“她已经手下留情,你就不要得寸进尺了,而且——”她看着弟弟,眼睛从未有过的冷漠:“你再敢侮辱她,别怪我亲自出手。”
“姐!”
苏培不可思议的看着苏靖安,“你疯了吗?为了她不要你亲弟弟???你们已经分开了啊,当年,要不是为了她,你早就嫁给严成了,我现在还用这样狗一样的看着她的脸色?”
苏靖安走过去,眼睛刀子一样盯着苏培:“是不是我这些年的沉默把你惯成这样?苏培,我告诉你,以后敏敏的事儿,你不要去管不要去碰,如果我再知道,你拿着什么东西去威胁她,不需要高夕辉动手,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你知道的,这是我最恨的。”
当年的犹豫不决,让她抱憾终身,苏靖安把苏敏当女儿,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苏培看着姐姐那铁青的脸色,他知道自己离开已经是板上钉钉再无反转的余地了,他冷笑:“呵呵,不管怎么说,姐,你这一辈子,也再也得不到她,就像是我和以柔,这是我们苏家人注定的命运。”
残忍的话,带出淋漓的鲜血。
当天晚上,苏靖安发烧了,烧的朦朦胧胧间,她偏着头喃喃低语:“灰灰,我错了……你回来吧……”
这烧整整烧了一天。
她谁都没有告诉,自己默默的扛了过去。
烧好了之后。
苏靖安跟局里请了一个假,也不算是请假,十几年来,她第一次主动要求休年假。
领导挺惊讶,笑呵呵的:“你最近状态不好,是要休息休息,有什么情况就跟我们说。”
苏靖安点了点头。
她没有什么去的地方。
只是抱着西安走了一遍年少时,她和高夕辉曾经穷游的路线。
那时候,俩人没有钱,就是出去玩也要精打细算。
高夕辉买了一辆二手的自行车,一骑起来还“吱吱嘎嘎”的响,可就是这样,俩人也是欢声笑语有说有笑的,一路上,不知道多开心。
那时候,苏靖安会把头藏在她的后背,手搂着她的腰,嗅着她身上好闻的皂香。
如今,科技发达了,想要去哪儿,飞机很快就会到。
可是苏靖安怎么也找不到了当初的幸福。
她在俩人去的天涯海角多住了一天。
那条小巷她最喜欢,高夕辉甚至还和她约定十年后一起重游。
如今,二十年的光阴都快过去了,她才回来。
不过是,形只影单。
风景依旧,身边的人不在,一切也就少了鲜亮的色彩。
苏靖安一路走,一路看,到了俩人之前去的餐厅,意外的发现还没有拆。
当时那个餐厅就做的非常现代化了,叫忘川台。
这跟林潇潇的等吧有异曲同工之处,在中国的神话传说中,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经黄泉路,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由忘川河划之为分界。
忘川隔着生死。
人海茫茫,从此再也不见。
听说当年老板的丈夫在工作中牺牲,所以,她开了这家店。
当年来的人不多,大家多有些忌讳,而如今,苏靖安进去逛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人很多,而且房间很特别,明明是吃饭的地方,却每个桌子上放着一个本,有很多年轻人在勾勾画画的写着什么。
苏靖安随手翻了一本,打开第一页一看明白了。
——小刘同志,等到现在我都没有等来你的电话,2019年4月8日的我将把你忘记在这里,老娘绝对不会再等你一分一秒。
……
她低头看了看,心里有些酸涩。
年少不知珍贵,感情也就更加不知道珍惜。
她坐下来,点了一杯柠檬汁儿,四处看着休息。
意外的,吧台前,一个中年女人盯着她看。
刚开始苏靖安没有注意,后来俩人的目光对视了片刻,那个女人颇带着些惊讶:“你是安安?”
苏靖安愣了,这样亲昵的称呼之下,她对眼前的人一点印象没有。
那女人笑了,“我是这的老板娘何慧,你可能没印象了,二十年前,我见过你和她。”
二十年前……
苏靖安盯着她看。
何慧打量了她一番,又下意识的往门外看了看。
这个动作让苏靖安的心猛地一痛,“她没有来。”
她知道何慧是在找高夕辉。
何慧“啊”了一声,似感慨:“前些年她年年都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不好意思。”
苏靖安看着她:“她这些年都来了吗?”
何慧点头,“要不我怎么会记得你,我可没有过目不忘的记忆。”
苏靖安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圈红了。
虽然不再年轻,但美人的风韵尤在,何慧在这二十多年,见惯了多少情侣的悲欢离合,她话很多,拿了一杯茶和苏靖安聊了起来,“刚开始她总来啊,甚至几个月就来一次,好像是在等着什么,跟她说话,她也不理,脾气特别差。”
“后来,随着时间间隔的增加,她的情绪好了一些,也会偶尔的和我们说说话。”
“前后陆陆续续来了七年吧,那七年变化很大,她唱歌很好听,还在有一年的春节上台唱了一首歌呢。”
……
张慧说了半天,她旁边一个岁数不小的服务员盯着苏靖安看了半天,从后面拿出了一张光碟,“是这个。”
这家店的人似乎都非常热情。
她们把光碟放进了已经停用许久的DVD里面。
那时候的春节,整个饭店没有几个人。
高夕辉坐在那,手里拿了一瓶酒,眼里都是惆怅。
年轻的她……
周围的人都在狂欢,只有她一个喝着闷酒。
苏靖安看了一眼,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高夕辉的脸色很不好,眼下都是黑眼圈,她一直在旁边坐着,到最后,是张慧起哄她才上了台。
她唱了一首《叶子》。
高夕辉的嗓音很好,年轻的时候经常自诩是实力派歌手。
她一手握着麦克风,另一手掐着烟,声音里满是苍凉与悲伤。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 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
歌到最后,高夕辉抬头看着镜头,眼角都是泪。
台下欢呼声一片,高夕辉回去后,没有说什么,只是又拿起酒瓶喝酒,到最后的一个镜头带过,她用手在桌子上划着什么。
大家都以为她随手写的,苏靖安却一眼看出来了她写的是——安安两个字。
放完之后。
张慧和服务员还挺感慨,她们开店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久了,另一半寻过来的。那时候高夕辉的钱包里总是放着一张俩人的照片,来的次数太多,结账的时候被张慧给看见了还随口问了一句:“你的爱人吗?”
那时高夕辉没有说话,低着头咬了咬唇。
张慧一转身看见苏靖安的眼里都是泪,她想了想:“你等一下。”
她起身,走到柜台前,踹开正在那玩手机的服务员,一顿找,“去哪儿了?”
尘土飞杨间。
足足找了十分钟,张慧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本递给了苏靖安。
“我们忘川有规矩,对于客人的写的东西保留期限是一年,她这本本该销毁的,但是她这年头太长了,这么厚我就放那了,我看她也不来了,你要是能打开就拿走吧。”
苏靖安下意识地接了过来,这是那种老式的密码锁的日记本,她没有犹豫,按下了1125自己的生日,“咔”的一声,日记本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