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做了错事, 她不要我了。

苏靖安这委屈的小声音,受伤的表情, 简直正戳黄老的心坎儿,她褶皱的大手摸了摸苏靖安的头发,抬头看着高夕辉。

高夕辉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不管现在她变得多么的沉稳,会隐藏自己的感情。

可是黄老却一眼就发现了她眼底的痛, 星星点点点,连成片。

重重的叹了口气,黄老只能说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儿,她就算是老师也不能说太多。

大家都入席了。

许多年没见了, 如今凑在一起, 天南海北的话自然是少不了,刚开始还是喝白酒, 后来嫌不过瘾,一箱一箱的啤酒往屋里搬。

那时候的团支部书记现在下乡当了农官,他抽着烟回忆:“唉,别提了, 那时候老灰简直就是班里的罪恶势力,我记得有一次因为外班一个男生欺负安安,她举着锄头得追出去两里路。”

“可不是么?谁不知道她们小姐俩好啊,老灰护着安安跟什么似的,多少追求者都给挡回去了。”

“可不是么,跟母老虎一样护犊子。”

……

高夕辉是人群的焦点, 这一点,从年轻的时候就如此。

她抽着烟,一手搭在椅背上,勾着唇浅浅的笑。

表面是在笑,可那一杯杯灌入肚的酒知道她有多么的痛。

苏靖安就只是低着头,往事如潮水,一浪浪的涌了过来,她都要窒息了。

酒喝到最后,又开始三三两两的唱歌聊天,黄老岁数大了,不能陪同学们这么闹腾,几个同学一起把她送上车。

车子临开之前,黄老拍着苏靖安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慢慢来。”

苏靖安明白黄老的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孩子啊。

黄老感慨,从小就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全都藏在心里,就是再委屈再难过也都会微笑着面对别人,温柔这词仿佛就是为了她发明的,她是让别人开心畅怀了,那她自己呢?

一直喝到十一点多。

三三两两的大家开始告别撤退,高夕辉这段时间在党校教学,她不需要走。

苏靖安是手下来接的,她离开前看了一眼高夕辉,高夕辉低着头在摆弄手机,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心疼了一下,苏靖安缓缓的往外走,刚刚她还没觉得喝醉,这会儿有点上头了。

她身边是一个当年追求过她的男同学小刘,这个年龄了,小刘看着她还会脸红:“安安,你去哪儿,我送你吧?”

苏靖安摇了摇头,“没事儿的。”

话刚说完,不远处,苏敏走了过来,她看了看一边的高夕辉,又看了看姑姑,直接横过去,把小刘给挡住了,“姑姑,喝得多么?”

高部那边,小蒋也来了。

小蒋扶着高夕辉,有点焦虑:“怎么喝这么多?回去吃药吧。”

吃药?

苏靖安扭头看着高夕辉,高夕辉一手抚着胃部,额头有汗。

真的都不再是年少时了。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经鬓角斑白了。

“要不先去我那休息一下。”

苏敏看出姑姑的不舍,苏靖安摇了摇头:“没事儿,我先回去。”

她强撑着往外走,风吹过,眼角擦过,有晶莹的泪。

苏敏一看,心疼的要死。

很快的,苏靖安的秘书来了,她打开车门,看见苏靖安,又抬头看了看高夕辉,叹了口气:“苏局。”

苏靖安的秘书是局里出了名的能干,叫罗欣,当年,外单位出了重金要挖她,她都没有去。她是典型的强势性格,一般的领导也看不上她,唯独苏靖安,她一跟就是五年了。

苏靖安上了车,透过车窗,她看着被小蒋扶着的高夕辉,幽幽的叹了口气。

小蒋也是心疼高夕辉,她扶着她一路进了办公室,把她扶到了床上,鞋子脱了,“要喝解酒药么?”

高夕辉一个胳膊挡着自己的脸,淡淡的:“你去休息吧。”

小蒋不放心,她去洗手间拿了盆倒上了水,放在了高夕辉的床侧:“高部,要是想吐这边有盆,我就在隔壁。”

高夕辉没有说话,小蒋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走了。

关门的那一刻。

高夕辉放下了胳膊,眼角都是泪痕。

******

领导就是领导。

不管昨日多么的狼狈憔悴,第二天,高夕辉依旧是精神抖擞的给大家去上课。

让人意外的是,下午的时候,高夕辉正晃悠悠的喝着茶,黄老来了。

高夕辉一下子站了起来,“您怎么来了?”

她去扶黄老,黄老笑眯眯的:“这不我听说你讲课震惊了学校吗?特意代表校领导来看看,给你个大红花。”

她手里拿着一朵刚从外面采的花。

高夕辉接了过去,看着直想笑,真是老小孩啊。

黄老:“小灰,我和你们局里打了招呼,让你在这儿延迟半个月。”

高夕辉愣了愣,“我那工作……”

她虽然很喜欢校园的环境,但她的工作可不是谁都能担任的,一大堆的事儿等着她翘板。

黄老很有气场,“这个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高夕辉听了舒了一口气,既然恩师跟局里协调好了,她自然是愿意多留,只是……恩师怎么协调的?

黄老微笑:“你白天上课,晚上回局里工作,怎么样?”

高夕辉:……

黄老动了动脖子,“这今年秋天有全国性的大练兵活动,你得把队伍给我带出来,手底下的大马她们都是你的徒弟,你调兵遣将也方便,对了,我还给你配了一个副手,你现在和我去接一下。”

高夕辉一脸的警觉,“是谁?”

黄老凝视她:“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要质疑了?”

……

高夕辉这辈子没怕过谁也没服过谁,唯独黄老,真的像是她的亲妈妈一样的存在,年轻的时候帮她扫了很多的事儿,人到中年,又为她介绍了很多人脉资源,可以说,高夕辉的今天离不开黄老的栽培,她自然不敢多问。

给别人当司机,高部很久没干过了,小蒋跟在后面,失魂落魄的:“要不还是我开车吧?”

高夕辉甩着车钥匙:“你个老姑娘在这大好的校园里不谈谈恋爱,总跟着我干什么?”

小蒋:“我要始终紧跟高部的步伐。”

言外之意,您都没谈呢,我谈什么?

高夕辉白了她一眼,拉着黄老出发了。这个倔姑娘是越来越不可爱了,以后她真要为她的终身大事忧愁了,总不能一辈子像是她一样吧?

在车上,黄老看着窗外的花草树木感慨:“真的是老了啊,这周围变化太大了,一年一个样,我现在还能想着你们年轻时候的样子呢。”

高夕辉微微的笑,“是不是很美?”

跟恩师在一起,她也放松了神经。

黄老:“唉,不如安安。”

她说的是实话,高夕辉年轻的时候是漂亮,但五官属于那种豪气的类型,用现在小年轻的审美是强势御姐,可是苏靖安则不是,她太温柔了,说话慢声细语,目光也总是柔和的,穿衣打扮极尽的女人,更加的有异性缘。

高夕辉:……

黄老扭头看着她,“其实你是知道我让你去接她的吧?”

高夕辉抿了抿唇。

黄老叹了口气,“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很多事情都不能再插手了,小灰,我——”

“好了。”高夕辉把手扣里的茶杯递给黄老,“您喝点。”

黄老喝着茶,心里不是个滋味,这俩孩子当年那么恩爱,打死都分不开,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小灰这么决绝?

为了准备去党校。

苏靖安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着手准备,她的行李很简单,但是每一件衣服,她都叠的工工整整。

高夕辉敲门的时候内心也是难以平静,黄老特意说不上楼在车里等着,给两个人空间。

打开门。

高夕辉看着苏靖安愣了一下。

苏靖安穿了素雅的白色裙子,头发盼着,脖颈上还带着她当年送的铂金项链。

那是高夕辉用第一笔工资买的,还管同学借了点钱,亲手为苏靖安戴上的。

俩人闹得最厉害那一年,苏靖安明明当着她的面把项链扔掉的,如今为什么又在她的脖颈上?

不容高夕辉多想,“喵喵”的叫声传来,她不可思议的低头一看,脚下,一只又丑又老的猫咪看着她。

高夕辉怔怔的:“西安?”

这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可西安却激动的跳到了她的怀里,高夕辉下意识的抱住了她。

西安是高夕辉和苏靖安捡的。

那时候,俩人在外面租了一个出租房,在小区里遛弯的时候,看见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那时候西安还是小猫崽子,它就缩在草丛边上,高夕辉不喜欢猫咪,可架不住苏靖安的央求,“我就喂它一点馒头。”

高夕辉老大的不乐意,“你都没喂饱我,还喂它?”

苏靖安红着脸,她怕高夕辉不同意,匆匆忙忙的跑回家拿了一些剩馒头,泡在牛奶里喂了西安。

西安太丑了,高夕辉看了半天感觉没见过这么丑的猫。

本来俩人都没放在心上,谁知道第二天遛弯的时候,苏靖安一回头,看见了踉跄着跟着她的西安。

西安又像是被老猫给咬了,晃晃悠悠的。

苏靖安可怜的去看高夕辉,高夕辉一扯脖子:“不可能,我知道这猫,肯定是觊觎你的美色,再喂它我就把它做成猫罐头。”

十分钟后,苏靖安拿着面包,蹲在那笑眯眯的逗弄西安,高夕辉在旁边忧愁的抽着小烟,看着自家跟孩子一样的小女人叹气。

西安是一个很有灵性而且知道报恩的猫,它吃了人家的面包,每天每天叼着小区里的老鼠送到苏靖安的门口。

好几次,把苏靖安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进了高夕辉的怀里。

被这么一人一猫折腾的没有办法。

一个星期后,苏靖安回家后惊讶的发现床上正缩着一只小丑猫,只是它被洗的干干净净,身上的伤口也经过了处理。

高夕辉抱着胳膊:“我要被你们折磨死了,喏,猫我给你带回来了,各种打虫子药检查什么的都弄了,还洗了澡弄了个什么美容造型的,这下子,你满意了吧?”

苏靖安开心的抱着小猫,笑的眉眼眯成月牙,“满意。”

高夕辉看的心中一荡,她走过去,撑着双臂将她照在身下,“你满意了?是否也该让我满意一下?”

可怜了西安刚刚进家的第一天就被主人压在身下一起遭了殃。

晚上。

高夕辉读报,苏靖安弄着小猫窝,她特别巧,自己用纸壳子做了一个家,“那我们叫它什么?”

高夕辉:“丑丑,我就没见过这么丑的猫,也不知道你喜欢它什么?”

苏靖安:“你不觉得它和你的眼神很像吗?”

高夕辉:……

简直是放猫屁,她这么美,跟它哪里像?

苏靖安抱着猫咪亲了亲,“我以前想过名字,叫西安吧。”

高夕辉一听把报纸放下,从身后抱住这一人一猫,“你想过名字?为了谁?我们以后的孩子么?”

她们商量过,以后可能会有收养的打算。

苏靖安的脸红了,低着头咬唇不说话,长发滑落脸颊,那一刻的温柔,高夕辉永远忘不了。

“喵喵喵~”

西安嗅着高夕辉的手,发出孩子一样委屈的声音,把她在记忆中叫了回来。

高夕辉低着头,眼里含着泪,手轻轻的搓着西安脖颈上的毛发。

它老了。

连皮毛都松软了,不再是小时候那样了。

西安舒服的缩在高夕辉的怀里,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

苏靖安看到这一幕把身子转了过去,眼圈泛红,这么多年了,西安从来不让别人碰,就连敏敏都不可以,可是对于高夕辉,它却始终没有忘记。

俩人都相对无言。

空气中,却有眼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