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番思量,我把开枪的地点选在山里。那座山是我平常搭电车上学从车窗看到的山,我想在那座山里开枪应该没有危险。我不知道那座山的名字,那一带住家也很少,就算附近有住家,只要进入山的深处应该就听不到声音了吧。其实我也有想过,找吵闹一点的地方反而谁都听不到,不过我自己想听听这个枪声。这把手枪射出子弹时的爆发声,随之而来从手传到身体的冲击感,喷烟,以及它的威力;这一切我想亲身彻底体验。一想到这件事,我浑身就充满紧张的兴奋感,迫不及待地想早点开枪。这种感觉很奇妙,不过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课堂上,身材高大穿着西装的男人在教伊斯兰文化,也谈到伊斯兰文化的历史。他说得非常兴奋,比平常更加投入。我突然想起来,他好像上过一次电视。但我不确定那是否真的是他,不过反正这件事与我无关。
走出教室时,我发现圭介在外面等我。他跟我谈女人的事,服装的事,手表的事。他还说最近经常看到我和一个女生在一起,问那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猜他大概是在讲吉川裕子。我跟他说不是,不过我在追她。
“这么说,还没上床啰?不过,那个女的蛮不错的哟!你真有眼光啊。她的身材很棒。你该不会是爱上了吧?”
“爱上什么?”
“就是爱上她呀!如果是真的就太爆笑了,西川居然会爱上一个女人,太棒了!怎么样,今天去喝酒吧,把事情说给我听。”
“才不是呢!不过,也差不多啦。”
因为圭介一副很乐的样子,我就让他认为是这样。然后我装出一脸害羞模样,圭介就笑了起来。他死缠烂打的一直要找我去喝酒,不过我还是拒绝了。因为我早就计划今天要去那座山,勘查开枪地点。就执行上而言是没有必要事先勘查,不过为了让自己能冷静地行动,我想做好开枪前的各种准备工作。因此我要调查那座山的情况,找出最适开枪的地方。我认为这种准备工作,一定也能找出乐趣。
手机响起,是我老家打来的。我有些吃惊,跟圭介说我家里打电话来。我驻足接了电话,然后到附近的长椅坐下。圭介不知为何自动走开,点起烟来抽。电话是我妈打来的,我又开始怀疑她为何不打室内电话给我。如果打我住处的室内电话,有事可以在留言机里留言,这样也比较省事。母亲一开始问我身体状况,我说我身体很好,她说这样她就放心了。不过她那种感觉和之前打来的时候很像,有点怪怪的。这时我体悟到毕竟是母子,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能感觉得出来。我猜,一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果妳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是如果妳觉得我知道比较好就跟我说吧。嗯。什么嘛,不要紧啦,妳就快说吧!”
我这么一说,母亲语带犹豫地说:“你爸爸陷入病危状态。”我霎时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于是反问母亲。我前阵子回老家的时候,父亲还好好的,完全没有生病或住院的迹象。我还和他一起喝酒,他也说了很多他喜爱的高尔夫球给我听。因此我问母亲:“前阵子我回去的时候,爸爸还很好啊?”母亲沉默了片刻,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还向我道歉,然后告诉我:“其实病危的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
“当然,我和你爸爸都把你当作亲生儿子看待。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因为我们是亲子呀。那个……我犹豫了很久,后来跟你爸爸商量以后,决定还是跟你说比较好。嗯,那个人确实是相当于你爸爸的人,不,你的爸爸是指家里的爸爸,所以我就叫他‘那个人’吧。你也很恨那个人吧,其实忘了这件事对你、对我们都好,不过前阵子疗养院来了电话,说那个人……他……快死了,他好像很想见你,所以疗养院打了电话来。我们也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跟你说,最后认为应该告诉你,至于你要不要去见他就由你自己决定。你也大概十五年没见那个人了,就算见了面你也认不出他是谁吧。我想想看哦……因为那时候你才六岁,你在六岁那年变成我们家的孩子。嗯……抱歉哦,你很吃惊吧。这个……该怎么说呢,那个……对不起哦,把你吓到了。”
母亲说了很久,中途哭了起来。我不懂母亲在哭什么,不过她语带哽咽,似乎想一口气把事情都跟我说。由于事出突然,我有些惊愕。不过我之前想象的是更惨的事,所以也安心不少。但我能理解这是很严肃的场面。于是我开始思索该怎么说,对他们才是最好的。这实在有点把我难倒了,不过我猜不在乎地说要去见那个人比较好吧。要是别扭地说不想见那个人,反而等同我很在意这件事。如此一来,他们会认为我的心里还是有爸爸。不过我觉得,兴高采烈地去见他似乎也不太好。这中间的分寸实在很难拿捏。但我感受到一种外来的压力,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我好像非这么做不可。
“那时候啊,就是你变成我们家小孩的那时候,育幼院的人跟我们说,通常这种情况,对,尤其亲生父母还活着的情况,小孩的精神状况会不稳定,要小孩把我们当作父母看需要花很多时间,叫我们要耐心对待小孩。他们还说通常小孩会不吃饭,想要往外跑,觉得爸妈很差劲,说不定还会哭着要回育幼院。不过,你打从一开始就叫我们‘爸爸’‘妈妈’,笑口常开,也不会一个人郁郁寡欢,也不会哭闹,我们高兴得不得了呢!不过现在仔细想想,那其实是你在顾虑我们吧。你是个体贴的孩子,或者应该说很机伶吧,很会察言观色,善解人意到超龄的地步。”
母亲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改由父亲来讲电话。他先是问我是不是很惊讶?我回答,是啊,有点吓到。然后他叫我慢慢来没关系,考虑一下要不要去见那个人。我问他,为什么这个时间会在家里?结果他说因为快退休了,最近都很早回家。
“如果你不去也没关系,嗯,是啊,有点突然。抱歉哦,不过,你就好好考虑看看吧。”
“不,我会去。他快死了所以很想见我吧?其实我是无所谓啦,不过我去会见他。坦白说,我是觉得有点麻烦。可是我又怕不去见他会被他怨恨。啊,对了,很抱歉,我这个月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寄一万块给我?真的很抱歉。因为我去玩,哦,不,因为很多事情花了一些钱,现在没钱买辞典。”
“你刚才说,你去玩吧?”父亲说着笑了笑。
“没有啦,我说错了!真的啦,不过很抱歉,我真的希望你能寄钱给我。”
“我知道啦,这也没办法。你要好好用功读书喔!对了,如果你要去的话,山根先生会和你一起去。我想山根先生应该也会跟你联络。”
“我知道了。啊,对了,妈好像在哭的样子,你要哄哄她哟!她年纪也大了,嗯。啊,我快要开始上课了。”
我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想了一下,坦白说,其实去不去我都无所谓。我对那个男人几乎没有印象了,也没有怨恨这种情绪。以前我曾听说,因为和他结婚的女人跑了,他过着喝酒浇愁的日子。此外也曾听说,和那种状况的他一起生活,对当时年幼的我相当危险。然而这些对我而言,过是用话语修饰过的知识。
圭介不发一语,只是一脸忧心忡忡地望着我。要是以前的我,这种时候我会向对方说,我爸妈都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以前还待过育幼院呢!然后以看对方的反应为乐。不过现在我还真无法这么做。圭介不知为何,几度摆出顾虑我的态度。可能他从我讲电话的内容,推测到什么吧。
“好了,那我现在要去那个女人那里了!”我故意这么说,想离开圭介。
“嗯?哦,那个可爱女孩那里啊。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啊,不是啦,是我之前上的那个女的!我要去她那里。你问的那个女孩,名叫吉川裕子啦!吉川,裕子。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不准碰她喔!”
“咦?为什么是要去那里啊?你不是爱上这个女孩吗?喂,为什么?跟那个女孩分手啦!”
“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否则不是很亏吗?裕子那边以后再说,因为我对她是认真的。”
“所以说,既然你是认真……啊算了。好吧,那你就去吧。不过,别让那个叫裕子的女孩发现喔!”
“哦,说得也是。”
之后,我真的决定去找那个女人。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去,不过话都说出口了,骑虎难下。我常常因为骑虎难下而开始行动。我看着手机画面搜寻她的电话,然后打给她。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因此用“土”(To)的片假名登录。她接起电话显得很高兴,很轻易就答应我现在去她家,还问我要不要吃饭?我说不用。其实吃个饭也好,但我想尝试只为了做爱去找她。虽然没有意义,但我决定这么做。到了她的房间,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就开始做了。不过刚开始不太顺利。可能是我原本就不太有兴致,对她也不觉得有新鲜感了。我的性器完全勃起是在插入她的身体以后。她叫得很大声,但我认为其实她没有那么爽。因此我也不禁怀疑,她第一次和我做爱时,其实并没有高潮。
然后我就睡着了,做了很多梦。在梦中我好几次都认为这不是梦,但却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思行动。当我醒来时,她和以前一样在帘子的另一边不晓得在做什么。我猜可能又是在烤土司吧,结果只她帮我煮了咖啡。她说,我睡了十六个小时。起初我以为她在说谎,但这是真的。我想起了手枪,连忙用视线搜寻包包,但随即想起,今天我没有把手枪放进去。然后手机突然响起,是吉川裕子打来的。我犹豫了半晌,决定让它继续响,等她自己挂断。房里的女人对我这种态度不表关心。后来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