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本以为她只是求他帮忙,不想竟是求到婚约上来了。

嬴衍一阵不悦,被她小指勾住的手也收了回来:“为什么?”

岑樱有些犹豫,仍是硬着头皮说道:“这件事很快就会有流言传出,这种时候,你要是退婚,不是就坐实了流言吗?这等于是杀了姮姮的…”

可若他不退婚,又压下此事,事情就算传出去也没人会相信。毕竟皇家是不可能娶一个失贞的女孩子的,只要他不退婚,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

虽然她也知道,这对他来说很不公平。可她脑子很笨,她真的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她心里一阵彷徨无助,又羞愧地低头不敢看他。嬴衍的语调也已然冷了下来:

“是,她是很可怜,可是这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是你我造成的吗?按你的想法,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娶了她?和你共事一夫?”

他心里一阵窝火。果然他就不该对这负恩寡义的女人抱有什么期待。分明一开始像个妒妇一样要求这要求那的是她,现在倒好,竟还十分大度地想把他分享给别人!她又拿他当什么。

“没有的。”岑樱赶紧道,抬首时眼里还阖着泪珠,“你是我一个人的,我怎么可能和姮姮分享你呢。我只是想求你帮帮她……”

“求求你了,不要生气了,夫君就帮帮姮姮吧。只要夫君肯答应,夫君让樱樱做什么都可以的……”

她抱着他脖子软软地撒娇哀求,知道他在生气什么,提也不敢再提。

嬴衍仍是冷着脸,面上隐有青气笼罩:“我要你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你有什么是可以跟我交换的吗?”

她被这话问住,认真地思考了一晌,仍是茫然。

脸上渐被红云染透,她扭捏着说:“那,可以……可以给你欺负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如他所说,她根本没有什么是可以和他交换的,满身的绫罗首饰都是他给的,除了自己。

嬴衍冷冷笑了下,屈指拭去她腮边残存的泪痕:“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法天象地,规阴矩阳。樱樱一定要把这种事说得如此轻佻么?难道每回你不曾快活?”

“才没有!”她梗着脖子不肯承认,脸上却红透了。被他瞪一眼,又心虚地将视线转向别处。

嬴衍捏了捏她下颌,又把人转回来:“你要求人,总也该拿些态度出来,这不是你能拿来和我交换的,另想一个吧。”

“那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啊……”岑樱急道,“你到底要怎么才肯答应嘛……我真的不知道的。”

“我很笨,你就别卖关子了好吗?求求你了……”

女孩子抓着他袖子撒娇的模样实在可怜。嬴衍这才瞄她一眼:“其实,你要我保下薛姮,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你兄长最多还有两月就要离京,我需得知道,你会不会又趁此跑掉,可别既要我救她,届时你却跑掉,把薛姮留给我,就算是你的赔礼道歉了。”

“不会的。”岑樱赶紧道,“我不会走的,我要和夫君在一起。”

短短的一句话像一簇短暂的火焰,多少慰藉了他原本的不悦。嬴衍若无其事地抿抿唇,将即将蔓出唇角的一缕浅淡笑意抿了下去。嘴上则嫌弃说道:“去,写个凭证给我。你骗我也不是第一回 了。”

岑樱怕他反悔,忙起身跑去了书案边唰唰唰写了,巴巴地把书笺交给他。

那书笺上写着“不会再跑,会永远和夫君在一起,岑樱留”的字样,嬴衍凉凉看了她一会儿,不肯接。她又情急地把书笺递进他手里,再一次保证:“是真的,樱樱真的再也不跑了,夫君就相信我这一回吧。”

“好吧。”他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将书笺收进袖中起身,“既如此,朕去大理寺看看案件审理得怎么样了。”

岑樱也想去,一路焦灼地跟了他到内殿的门口,被他冷厉目光一扫才缩了回去。立在帘后,痴痴目送他离开。

一直到他身影全然消失她都还未反应过来,叹口气坐回书案,百无聊赖地拿狼毫拨弄着砚中墨汁。

旋即却有些回过味来。

她怎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呢?

总有种被骗的错觉,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殿外,嬴衍捏着那纸凭据,亦是脸色铁青。

他在干什么?从前她叫他写凭证也就罢了,如今他怎么也同她玩起了如此幼稚的把戏?

又要她立字据做什么,好像他在害怕她跑掉似的。她若敢再跑一次,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腿,再杀带她跑掉的人,不管是岑照还是岑治,就是如此。

——

他去了大理寺,见了封衡,开门见山地问了薛姮的情况:“人怎么样了。”

“救是救回来了。不过薛娘子很是抵触,精神状态也并不稳定,臣只怕她会再一次想不开。”封衡道。

又忍不住问:“陛下打算何时提审薛崇?”

“提审什么。”嬴衍负手在后,皱眉说道,“郑氏是诬告不是么?治她一个诬告之罪,把人关起来,其余人放了吧。”

封衡微微讶然,又很快明白。

陛下的不处置才是处置。薛家手里是有兵的,且就驻扎在城南大营。为太上皇领兵多年,势力根深蒂固。

此番对于薛家的处置太过突然,只怕稍有不慎,就会令京城陷入风雨飘摇之中。陛下得登大位不过半年,的确是不宜在此时发难。

不过是男女之事而已,尚不足以将薛氏定罪。除却皇家自己,又有几人知晓这罪名是真是假。人心不稳,便最宜滋生事端。

况且以樱樱与薛姮之交好,必然是不忍再令她置身流言漩涡之中,陛下或许不会顾及薛姮,却一定会顾及樱樱。

可这样一来,岂不是又要放虎归山?薛女郎清醒后,又该何其失望。

封衡心下空空的,又很快回过了神。

身为陛下的臣子,他对薛姮的关注实在过多了。

“就这样办吧。”书笺从袖中滑落,嬴衍慢条斯理地叠好,收入了鞶囊之中,“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朕等得起。”

“至于上阳宫……”

他喃喃说道,并没有说下去。

父亲,已经对他动了杀心了。既如此,他也没什么父子之情可念的,到时候,也别怪他狠心。

三日后,大理寺发布了这次事件的最终调查结果。

薛姮仍是处子,此事实为郑氏与薛崇夫妻不和而故意诬告,判其□□之罪,将薛崇放回了薛家,只将郑氏关押起来。

当夜甘露殿中本也只有高阳公主一家、薛家以及苏氏在内,郑氏告发之事,还远不如当夜上阳宫外兵马响动传播得广。

事后嬴衍雷霆处置,倒也很快遏制住流言传播的趋势,这之后,又先是将两个成年的兄弟嘉王瑞王纷纷调为闲职,又将紫微城西四门的禁军全部换掉了将领,变相除了太上皇手中的兵权,尔后又暗指以新科状元为首的一干朝官搜集薛家罪状弹劾薛家,却又全部压下不处置,朝廷之中一片山雨欲来之势。

他是要等着薛家自己反,如此正好名正言顺地动手。

这种情形之下,薛家难免有些慌乱。定国公请求解职,不许,请求外任,不许,甚至于薛崇要辞去白鹭府指挥使之职也被他驳回。

父子三人,拿不准新帝的心思,终日惶惶。

至于薛姮,则被留在了宫里,假以陪伴太上皇后之名,却是住进了岑樱从前住过的春芳殿。

她意志仍是有些消沉,但有岑樱作陪,也总会挤出几分笑容宽慰好友,然而身子却一日比一日的消瘦下去。

对于没能给她主持公道的事,岑樱十分愧疚,常常拿话劝勉她:“姮姮不要怪陛下呀,总有一天,陛下会替你收拾那人的。”

又哭着劝她:“你不要再想不开了,都会过去的,等事情解决了就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好好生活吧。这又不是你的错,不要再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了……”

说这话的时候,薛姮正倚在床榻上,双目黯然,毫无生气。

她是死过两回的人,可惜阎王爷并不肯收她,又将她送回这苦难不堪的人间。但许是发泄过一回,眼下,她对于死亡的渴望并没有那么迫切。

她想,樱樱说的对,也许她不该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她要好好活着,好好地看着薛崇得到应有的报应。

她不会再寻死了。

——

时间转眼进入七月,七月流火,上阳宫中那株大樱花树花蕊凋尽,叶尖又泛上了淡黄的金色。

当初说好的立后与登基同日进行,如今已然过去了大半年,陛下却似并不打算履行承诺。朝臣们劝谏的奏本又像雪花堆满了御案,皆是催促他尽快完婚。

然而却是此时,宫中传出旨意,言陛下丢失了一块经年的玉佩,命令朝臣帮其寻找。

这是一道效仿汉时宣帝故剑情深的旧诏,汉宣帝在民间时便已娶亲,后来立后时,朝堂中为立发妻还是立权臣之女吵得不可开交,直至宣帝颁下此诏,众人始知宣帝真正心之所向。

以史为鉴,再加上从前京中就有些有关新帝流落民间时曾与永安县主成婚的流言,诸位朝臣很快就知晓了这道旨意因何而来,劝谏声渐渐偃旗息鼓,有些好事的,倒纷纷猜测起陛下究竟何时下令和苏家退婚。

虽说永安县主是太上皇名义上的养女,实非亲生,兄妹相合,这似乎与理不合。、

但若陛下一直拖着不肯与苏家完婚,娶永安县主倒也成了个过得去的选择。

嬴衍见时机成熟,下诏与苏家和平退婚,第一次公开承认了流落民间时曾娶妻的流言,欲立永安县主为皇后,举朝哗然。

京兆苏氏气愤又愕然,却又无可奈何,随后,新帝为舅父及苏家在朝的子弟都加官一级,以示安抚。

新帝的大婚礼则选在了八月进行,一切都得准备起来了。虽说许多东西从前就已经备下,但陛下不愿县主再用从前为苏氏女备下的礼冠礼服,有关皇后的一切冠服都得重新准备。好在陛下早已暗中吩咐过,尚宫局忙而不乱,也不至于误了日子。

但与此同时,距离柔然使团离京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是以,在宫中上上下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立后典礼而忙碌时,岑樱本人却是心生犹豫了。

“阿兄,你们真的要走了吗?我,我舍不得你们……”

这日,在嬴衍特许她面见兄长时,她忍不住同兄长说。

让兄长带走阿父也许是很好的选择,但她本人却无法和他们一起离开。

她很想和他在一起,却也很舍不得父兄。她不知道,她选择留下来是不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太困了,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