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我们现在去哪里?”一早,浮雪便问。
云轻也不知道去哪里。
她本想去晴云岛上问问情况,也许那边的人知道师父的过往,可惜晴云岛所在海域有大雾封锁,每年只开放两次航道,每次持续半个月,最近的一次于十天前关闭。
无奈,她只好捡了几颗小石子儿摇了一卦,卦象显示往北走有利。
云轻不放心,让浮雪也摇了一卦,卦象显示该往南走。
这也差的太远了,她又让江白榆摇上一卦。
江白榆摇了一个往西走的卦象。
云轻看得直摇头,最后大手一挥,“往东走。”
江白榆幽幽地望着她,“你这是要排除掉所有正确答案吗?”
云轻:“你不懂。”
浮雪说,“他能懂什么,一个小白脸。”其实她也不懂,但她不会质疑师姐,这就是她和小白脸之间的差距。
江白榆脾气倒是不错,被浮雪刺了一句也不生气,而是问道:“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云轻:“她是小仙姑,我是大仙姑。”
问不到名字,使他有些不服气:“我还是大蘑菇呢。”
云轻噗嗤一笑,“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叫云轻,她叫浮雪。”
——
三人往东行了约莫一日半,便到了广陵城。
广陵城是江东第一大城,其繁华富庶自然远胜寻仙城。他们自西门入城,走不多久便是西市。
这西市主要经营粮食、茶酒、布匹,以及各类日用杂货。大铺小摊,旗帜招展,琳琅满目,好不热闹。
浮雪逛得迷了眼,又想买糖葫芦,又想买螃蟹风筝,又想买美人花灯,不停扯师姐的袖子。
云轻摸着瘪瘪的钱袋子,劝道:“好师妹,修行之人最重清心寡欲,这些都是红尘粪土,扰乱你我心性的东西,咱们可沾不得,快走,快走。”
“哦。”浮雪乖巧地点点头。
云轻正说着,见路边有人支着小锅子卖饴糖,现熬现卖,焦香四溢,登时眼睛一亮:“我要买这个!”
“师姐,你不是说这些都是红尘粪土嘛。”
“是啊,师姐今天正好想吃土。”
云轻倒光钱袋子,只得两个铜板,买了四块饴糖。
卖糖的老妇见这三个年轻人生得标致,心中喜爱,笑呵呵地饶了半块,云轻和浮雪眉开眼笑,连连道谢。
云轻捏起一块饴糖放入口中,体会那种独特的甜香在唇齿间散溢,幸福的感受盈满口腔,进而蔓延至全身。
她永远无法抗拒这种直接而纯粹的快乐,舒服得眯起眼睛。
江白榆在一旁都看呆了,这女绑匪还能笑得如此温柔么?就为一块糖?
云轻发现江白榆直勾勾地盯着她,于是大方地把饶的半块饴糖塞进他手里,“呐,吃吧。”
江白榆低头看着掌心那一小块焦黄色的饴糖,莞尔。
浮雪见状,说道:“我师姐真是天下第一大善人。”
“那是。”云轻收下她的赞美。
“师姐,我真想天天都吃土啊。”
“嗐,谁不是呢。”
江白榆背着手,修长干净的指尖夹着块饴糖翻转把玩,听这俩人打诨,不自觉牵起嘴角。
路边站着个六七岁的小孩,看到她们吃饴糖,忍不住把手指放进嘴里吸吮,一边咽着口水。
江白榆经过小孩时,顺手把半块饴糖塞进他嘴里。
云轻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捏着钱袋,口朝下抖了抖,说:“咱们钱花光了,得想办法弄点银钱。”
“是哦,怎么弄钱呢?”浮雪想了想,“收妖、镇邪、捉鬼这些,我们倒是都会,就是不知道哪里有人需要这个。”
云轻又有了思路:“咱们还能在大街上摆摊卖艺,你变戏法,我演刀枪不入。”
江白榆诚恳地建议道:“你们可以找华阳派要钱。我在你们手上,他们不敢不给。”
回应他的是两脸无语。
浮雪悄悄凑到云轻耳边,小声嘀咕:“师姐,这小白脸是不是缺心眼啊?他站哪边的?咱们可是绑匪。”
云轻也这样觉得。或许他身体的精华都用在脸和身材上面了,脑子就……呃,略有瑕疵?
正嘀咕着,突然身旁有人朝她二人拱了拱手:“二位娘子,方才可是说会捉鬼?”
云轻定睛一看,说话的是个瘦小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山羊须,面上皱纹深刻,后背佝偻有如一把压弯的弓,身旁放着扁担竹筐。
浮雪朝他回了一礼,答道:“我们确实会捉鬼。这位大哥,你家中可是闹鬼么?”
“这个,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说来话长,几位可否坐下慢慢说?”
几人找了个茶馆坐下,山羊须男子招呼伙计,要了四碗粗茶。
他从粗布腰带里翻了一会儿,取下一个小小的褐色旧布包,打开小布包,从里头数出四枚铜板,递给伙计。
伙计收下犹带着体温的铜板,很快端上来四碗热气腾腾的茶。
山羊须男子说道,“小人姓孙行六,是个货郎,平时在西市趸些货物挑到乡下贩卖,是以认识的都唤我孙货郎。
几位贵客初来此地,有所不知,这广陵城闹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怕有五六年之久了。那闹鬼的地方是——”
闹鬼的地方叫做明月楼,在城东长明街,是范家的产业,曾经赁出去给人做买卖。
明月楼用料虽不是顶好,却也修得结实精美,位置也好,按理说应该生意兴隆才是。可惜因为闹鬼,做买卖的都赔了钱,这明月楼也就无人问津了。
不止明月楼,长明街上相邻的铺子也受了牵连,越来越少人光顾,几年光景过去,整条街都有败相了。
其他铺子对范家多有不满,奈何一来范家势大,二来神鬼之事不好找凭据,这才不敢说什么。
浮雪听到这里便问:“这闹鬼,是怎么个闹法呢?”
“有些人只要路过那里,就会做噩梦。”
“什么样的噩梦?”
“什么样的都有。有人梦见被恶鬼追杀吞食,有人梦见自己在刀山火海里翻腾,还有人梦见自己从天上掉下来、无止无尽地下落……
陷在噩梦里醒不过来,通常要做一夜的梦。一夜的胡言乱语,恐惧心惊,十分熬煎。有人运气好,只做三五天,也有人运气差,得熬上一两个月。”
云轻摸着下巴思索。
江白榆看了她一眼,问孙货郎:“既然只是路过就会做梦,怎么确定是明月楼闹鬼?为什么不是相邻的房子?”
“此前租用明月楼的商户亲眼所见、亲口说的,应该不假。”
云轻突然开口,“你方才说,‘有些人’经过那里会做噩梦,那就是说,还有些人就算去过明月楼,也不会做梦?”
“娘子心细,确实是这样。至于什么样的人会做梦、什么样的人不会做,这个也没有规律可言。
有人说八字儿弱的就会中邪,可是我儿子八字也不弱啊……”说到这里,便有些哽咽。
“你儿子?”
“是,实不相瞒几位,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中了招,已经连续做了七晚的噩梦,人都瘦了两圈,药也吃过,神婆也请过。
他自小身体不大好,我只怕他熬不过来……我,我实在是没办法才拦路询问。
请娘子,啊不,仙姑,求求二位仙姑,救救我儿性命!”孙货郎说完此话,噗通跪倒在地,眼泪盈眶。
云轻连忙扶起他,“先带我们见见你儿子吧。”
茶馆伙计是个十五六岁的精瘦少年,拿着块抹布,一边擦柜台一边听他们闲聊,此刻扶着柜台插嘴道:
“娘子郎君们可要慎重些儿,这孙货郎虽是个憨厚的,儿子可不是什么好人,最喜欢赌钱,输光了就去偷,谁知道这次中邪是因为得罪了哪路鬼神呢。可不好为这样的人与鬼神为敌。”
“这个……这个……”孙货郎被他这样一说,想要辩解,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憋红了一张脸。
云轻朝那伙计道谢,“多谢你的提醒,我们先看看再说。”
孙货郎带着他们离开西市,一路穿街过巷,一边与他们说了自己家中的情况:
妻子早逝,留下一个儿子与他相依为命,他几乎每天都去乡下卖货,对儿子便疏于管教,儿子长成个孽障。
这孽障十六岁时,孙货郎为他娶了妻,满心期待他能从此收敛,好好过日子,哪知道他过不多久出去赌钱,竟把新妇当赌注输了。
孙货郎倾尽积蓄把儿媳赎回来,也没脸再留她了,只好签了和离书放她回家。
至于儿子中邪么,前些天经过明月楼,不知怎么就开始做噩梦,问他做了什么,他回答说什么都没做,是有人想害他。
……
孙货郎家住在城西的一个三间房的小院子里,房子还算干净。
孙家大郎又瘦又黑,神志已有些癫狂,这会儿躺在床上骂骂咧咧的。云轻嫌聒噪,给他施了个禁言术,接着与浮雪二人轮番查看。
看完了,她又招呼江白榆也看看。
三人都看毕,相互交换一下眼神,大家结论一致——这是被人下咒了。
解咒的方法也简单,浮雪用一碗清水在这个赌棍额头上点了三下。
这个仪式是做给孙货郎看的,为了让他放心,实际上根本不需要仪式,只需要用些修为化解即可。
“要不是看你可怜,我们可不会救他。”浮雪强调。
孙货郎千恩万谢,又翻腰带找他那个隐藏颇深的小钱包。云轻拦住他,笑道:“我们不收钱,但是要收另一样东西。”
“啊?仙姑要收什么?尽管开口。”
“解了一个咒,我们还要再给他下一个。”
云轻让孙货郎剪了儿子一绺头发,她持着头发朝东方败了败,口中念念有词,之后将头发烧掉,灰埋在院中梧桐树下。
按理说,以她和浮雪的修为,针对普通无修行之人,下咒不必这么繁琐,之所以这样,是避免被人轻易破解,堵这小子的后路。
下完咒,她不动生色地掐了个诀弄干净手指,这才朝孙大郎解释道:
“以后你只要赌钱就会肚子疼,那种疼痛你绝对承受不住。哦,也不能偷盗、□□、调戏女人,杀人放火更不行。总之一做坏事就肚子疼,知道了吗?”
孙大郎似乎还有些不服气,瞪着眼睛不肯回应。一股无形的力量袭击了他,粗暴地抓住他的头发,按着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感到惊恐敬畏。
……
三人都离开孙家挺远了,那孙货郎犹跪在门口朝他们磕头。
浮雪说道:“这种儿子,死了不是好事嘛。”
云轻叹息道,“不因为孩子好而多爱一点,也不因为孩子差而少爱一点,可能这就是最纯粹的父母之爱吧。”
江白榆笑道:“看来你的父母很爱你?”
云轻目光放空,“他们在我四岁那年杀了我。”
江白榆笑容消失,“抱歉。”
“没事。走吧,先去明月楼看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