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简和陆行在陆行身份证满二十二岁的那天,正式登记结婚了。
陆行在这一天,早上六点多就把周简闹醒了,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民政局的第一对。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两人手中拿着一个红本本,打开后里面的两个人都笑的很开心。
领证的前一周,陆行整个人有些焦虑,他的户口早就转到了学校里,当初他不愿意出国,和夏迪两个人闹的不欢而散,入学的第一年就通过宋尽,将自己户口转到了星城,夏迪虽然气极,但也无可奈何,等到她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木已成舟了。
陆行现在还记得他站在夏迪面前,夏迪有些灰败的脸,还有那略微带着颤抖的声音:“你真的什么都要瞒着我,不跟我商量吗?”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他回答以后,夏迪疲惫的神情。
原本结婚的事他觉得并不用通知她,户口本在他自己手里,只需要去登记就解决了的事。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他离开鹏城时,偷偷来送她的夏迪,掩在人群中她的身影,即使站的很远,他还是看到了。
他没有想好,结婚这件事应不应该告诉夏迪,他很矛盾,他甚至从离开鹏城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周简的睡眠自病以来,一直不太好,晚上有一点轻微的动静就会醒来,陆行在床上第一次翻身的时候她就醒了,她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均匀的躺在床上呼吸着。
她在黑暗中听到陆行似有似无的叹息声,轻而易举的明白了症结所在,这几天他无意识的看着手机通讯录,手机记录里也有查看过回鹏城的票。
她或多或少的猜测到他的这些异样的原因。
恨夏迪吗?
曾经或许多多少少怪过,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释然了,不是谁的错,谁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夏迪对陆行的爱也许方式不对,但是不可否认,她是爱着陆行的,即使这份爱来的太晚,陆行没能来得及感受就已经长大了。
周简伸出手从身后抱住他,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柔声的说:“回去吧,我陪你。”
陆行转过身来,将她紧紧的搂入怀中,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热气扑到她的脸上,带着歉意的说:“吵醒你了。”
“回去看看她吧,也告诉她吧,毕竟不是什么小事。”
陆行那颗像是浸在热水里挣扎的心,忽的就渐渐沉寂下来,只要怀里的人一直在她身边就好了,其他的纷纷扰扰,都不算什么的。
她总是有一种魔力,让他从迷茫中走出来。
飞机在傍晚降落鹏城,落地的那一刻,专这个城市的潮湿迎面而来。
这里是他们相遇的城市,也是他们离别的城市,承载着美好与不幸。
他们没有提前打过招呼,就出现在夏迪家的别墅前,原本在家做活的保姆已经回家带孙子去了,换过的这个年轻的保姆见到门口的两人时,有些愣神。
她隐约觉得陆行有些眼熟,却又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她不敢轻易的放他们俩进来,只得给宋尽打了个电话。
宋尽出来的很快,看到门口站着的陆行和周简,脸上满是笑容,他向前给了陆行一个拥抱,陆行没有拒绝,让他有些讶异的松开他:“我以为你会挣脱我这个拥抱的。”
陆行牵着周简的手站在门口,也不搭话,宋尽目光在周简脸上停留了好一会,陆行才略带不满的开口:“别看了,我女朋友,周简”
宋尽收回视线,伸出手:“幸会幸会,久仰大名。”
陆行把他的手拨开,单手插兜,眉毛一挑:“让不让我们进去。”
宋尽也不觉得尴尬,侧过身子,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简有些怔然,她是知道陆行有个后爸,但是也没有想过他和他后爸的相处的融洽,或者说他们之间更像是朋友。
进到屋里,夏迪穿着黑色的修身高领毛衣,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听到声音后,视线才挪到他们俩身上,她看了周简好一会,才开口:“回来几天?”
语气听不出情绪,表情说得上平静,周简心平气和的站在陆行身边,看着沙发上的夏迪,她和三年前的变化并不大,还是那样气势凌人。
陆行没有唤她,只是冷声开口:“不知道。”
夏迪站起身,向厨房走去,陆行这才牵着周简走到沙发上坐着,房子很大,大大小小两层,但是周简总觉得这屋子泛着冷意。
夏迪走到厨房吩咐了保姆几句,又走了回来,坐在陆行的对面,盯着陆行的脸看了良久。
脸还是那张脸,但是气质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这才反应过来,她这儿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了很多。
他真的长大了,而她在他长大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参与过什么。
宋尽在他们进屋后,就回楼上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楼下客厅里坐着的三个人,没有人一个人开口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
保姆给他们上了三杯茶,有些好奇的看着屋里坐着的三个人,这才想起她在哪里见过陆行。
是在夏迪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一张陆行的照片,虽然照片上的他还很年幼,但确实是一个人。
但是看到客厅里默不作声的人,她又好奇:这真的是母子俩吗?
将茶水摆到他们面前后,她有些怯怯的问了句:“是现在做晚饭吗?”
夏迪最先反应过来,视线转到她身上:“现在做吧,”说完,顿了顿又开口,“不要做牛肉了。”
周简微微转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的陆行。
陆行不吃牛肉,她是知道的。
察觉到她的视线,陆行回看过来,抓住她的手放在膝盖上,看着已经回到沙发上喝着茶的夏迪说:“我们要结婚了。”
这是陆行进到屋子里说的第一句话,听到这句话的夏迪先是愣了一秒,然后手一抖,茶水溅到手背上,她把骤然把手上的茶杯放到茶几上,因为放的很急,杯子里的茶水荡漾出来,落在茶几上,有了一小圈难看的水渍。
夏迪表情变了变,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大厅里再一次陷入无边的死寂中,
过了半晌,夏迪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的开口:“你可以不告诉我的,我也拦不住你们。”
周简感觉到陆行的手微微用力,他捏着她的虎口,垂着视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看的眸子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最后才憋出一句:“我觉得我还是想告诉你。”
夏迪看着面前的茶水,向上缭起的白雾,不开口,她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些什么。
她对不起陆行,他长成现在的样子,她没有负过责。
是她的懦弱,是她的胆怯,是她的不坚强,造就了这一切。
她突然发现她在面前,只能哑口无言,她什么也不能说。
面前的周简还是那个模样,一点都没变,在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她的儿子,陆行,跟这个女人的纠缠,是她斩不断的,三年前那一场会面,像是一场笑话。
她自导自演的笑话。
夏迪突然觉得心口发酸,不再管面前的两个人,站起身向楼上走去。
周简捏了捏陆行的手,陆行的视线看过来,眼里满是落寞,周简对他扬起一个大大笑容:“没事的,她只是不知道如何跟你相处。”
陆行点了点头。
晚饭后,陆行本想去酒店开房,却被宋尽阻止了,加上周简的劝说,他也就不再坚持。
周简和夏迪在晚饭后,趁两个人男人不注意,抽了个时间在花园里聊了一会。
她们从见面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对方有话说。
冬日的夜晚来的格外快,夜幕中点缀着几颗寒星。
她和夏迪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两杯咖啡,一如三年前。
夏迪先开了口,不再咄咄逼人,语气里带着一丝枉然:“我没有想过最后是你,但是现在又觉得幸好是你。”
周简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你没有想过去了解他,你只是把你觉得好的强加给他,我也很庆幸是我。”
夏迪脸上有些怅惘:“我很自私,他能有如今的模样,是我想不到的。”
“我和陆时劲,就是他爸爸,曾经也是因为爱结合,但是他那个人太负能量了,怀才不遇对他造成的影响太大,在陆行刚生下来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管过我,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是我一个人扛过来的,我们后来的生活有数不尽争吵,他第一动手打了我,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我承受不住,只能逃走,那不是我想要的爱情,也不是我期望的生活,我不后悔,但是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陆行,我没有勇气带走他,是我把他抛弃了...”
夏迪像是沉浸在了无尽的回忆中,整个人显得有些颓败,啜泣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每个人都在苦苦挣扎,总是会为了一些东西,放弃曾经珍视的人或事物,他们是被这俗世推着前行,无法后退。
周简觉得自己的心里泛着酸,夏迪值得同情吗?
也许值得?
但她更心疼的陆行,那个曾经小小的,期望着被爱的陆行。
她无法开口安慰夏迪,那是属于她的罪,她也没办法替陆行去原谅。
夏迪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声音有些低沉的对她说:“我有些失礼。”
周简从包里拿出一包纸抽了一张递给她,夏迪接过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抬头看着对面的周简,语气真诚的开口:“祝福你们,这句话是站在陆行母亲的立场上,虽然我知道我没有资格。”
“谢谢。”
夏迪迟疑了几秒,问道:“你母亲那边,”她抬头打量了周简的表情几秒,“她同意了吗?”
周简的手里攥着那包纸,纸巾的外包装被捏的有些变形,这一刻她很报复性的开口:我的母亲去世了,去世在三年前来见你的那一天。
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她最终选择了缄默。
她抬头看着天上闪烁着的,寥寥无几的几颗星星,低声的说:“她同意了。”
她很庆幸,她曾被家人那样珍视过,她是那样被深深的爱着的。
他们从鹏城回来以后,陆行和周简去了一趟明镇,陆行第一次到这样的小镇上,路上三三两两说着乡音的行人。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有认识周简的长辈,笑着冲她打招呼,用家乡话问道:“简简回来啦?”
然后打量身边的陆行两眼:“男朋友?”
周简不否认,用家乡话回复:“嗯。”
“回来给你妈妈上香吗?”
“是的。”
陆行是鹏城人,听的并不是很懂,只得等到人走远才悄声问她:“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周简笑而不语,去路边的小店里买了香烛还有钱纸出来,陆行看到她手上拎着的东西,沉默了。
周简倒是毫不在意的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拿着,我说带你去见我妈妈。”
他们到达墓前,已经是临近中午了,冬天的暖阳晒的身上有些薄汗,周简将身上的羽绒服脱掉,又使唤着陆行去拔着杂草。
她则站在墓碑前,轻轻的蹲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将香烛点燃,插在面前的软土上。
“妈,我要结婚了,和陆行。”
“他真的很好很好,所以我还是想让你见见,我觉得你当时只要见过他,一定会改变心意的。”
“妈,我在一点一点的好起来,所以你在另一个世界也要好好的。”
她真的在一点一点好转,渐渐的能坦然面对一些以前不能面对的事了。
周简将手里的钱纸捻下来几张,对折放在香烛上点燃,然后搁在地上。
陆行拔完周边的杂草,走过来,蹲在她的身边,接过一叠钱纸,看着那张方形的墓碑开口:“阿姨,我会对周简好的。”
午间的微风,带动着周边的竹子簌簌作响,时间好像在一刻静止,她好像听见风里周妈妈的声音。
“简简,你要好好的,幸福的好好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