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很多人在周简面前倏忽间出来,尝试跟她进行交流,但她只是木然的盯着前方,她听见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沸腾的水。

她躺在白得并不纯粹的病床上,感觉自己化成一摊盐水,慢慢蒸发,干涸。右手微微动了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天手上鲜血的黏腻感。

窗外雾霭渐渐变薄,太阳的光线奋力透出,周爸爸匆匆赶到医院,看过周简后又仓促离去,他得去太平间,他得处理后事。

那个陪伴他度过了小半辈子的女人,如今面容模糊的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但她不再红润的脸色,不再起伏的胸脯,都在一点一点的告诉他,他的妻子,他的爱人已经彻底没有了生命迹象。

周爸爸突然想到他们也曾在某一天开过玩笑,讨论过谁会先走这个问题。

周妈妈当时一边摘菜一边娇嗔:“老周啊,我一定要比你先走,不然留下我一个人,太苦了,我会受不住的。”

他当时笑的憨厚,愣声愣气的回道:“那你走的时候也带上我,别留我一个人。”

周妈妈将摘好的菜用力丢进篮子里,呸了他一句:“你老不修的...”

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脸带笑意的说:“我们都要活到九十九,看到简简的孩子长大成人才好啊!”

现在她走了,如她当初所想的那般,留下他一个人,承受这份苦,度过这余下数年。他却没有办法随她而去,他还得替她一起看简简结婚,生子,看到简简幸福美满了,他才敢去找她啊。

周爸爸的手轻轻的触碰周妈妈的指尖,冰冷的触感传到他的手上,让他有些恍惚,他歪着头,终究还是忍不住哽咽着:“老赵啊,你怎么就真的留下我一个了...”

啜泣声响彻在寂静而又阴冷的太平间,不停的回荡着,回荡着...

他们那不兴火葬,周爸爸想了很多方法,最终还是没得法子,只得在S城将周妈妈进行火化。

他没敢告诉周简妈妈的火化时间,他抽空去病房陪了一下周简,去的时候,周简正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心疼的看着周简的苍白的脸,短短数日,周简像是失了魂魄一样,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拒绝进食,也拒绝与人沟通,有的时候会在病房里歇斯底里的喊叫,有的时候又拼了命的想要逃离病房,短短三日,已经打过好几次镇定剂,周爸爸不敢再刺激她,生怕她再出点什么事。

坐了片刻后,周爸爸再一次离开了,即使再悲痛,该做的事还是得做,他一个人忙前忙后,等到终于把周妈妈的身后事彻底处理完,回到病房时,苏洁正急得满头大汗。

周简失踪了,她趁苏洁出去打饭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病号服整整齐齐的的叠放在床上,床头柜里她的东西也都拿走了,苏姐焦急的打着电话,能打通,却没人接。

跑出病房的周简,被楼外的太阳光灼得有些头晕目眩,她站在街道中央,周围人影幢幢,汽车的鸣笛声,行人的脚步声伴随着脑海里隐隐约约的巨物落下来的轰然巨响,搅得在一团,震得周简大脑生疼。

她抬脚往前走,却在疲惫里越走越深,不知走了多久她觉得累了,想坐下来,于是她就坐下了,身子摇摇晃晃的坐在那里,像是在水面上摇摆不定的船。

回家,她的大脑对她下发指令:回家,周妈妈在家里等着她。

她麻木的走回到了住的地方,看着面前这张门,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找出钥匙,打开门,屋内静悄悄的,五天前的饭菜,原封不动的摆在餐桌上,却没有丝毫热气,周简仿佛看到周妈妈拿着锅铲站在门前对她喊道:“除非我死,不然你想都不要想...”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周简沿着门慢慢蹲下去,膝盖颤抖不已。

“妈...”

“妈,我错了,你回来吧...”

“我不犟了,我不跟你吵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妈,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听你的,真的我全都听你的。”

“求求你,回来好不好,我害怕,我错了,别留下我...”

屋里没有任何声响,周简苦苦支撑的身子终于瘫软在了地上,垂下视线,双手掩面。

她感受到了从身体深处传来的悲鸣,喉咙发出破碎不堪的呃啊声,屋内的寂静被割开一个刀口,一股名为哀切的气息瞬间笼罩在屋内,浓得化不开。

周简哭累了,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她双脚的血液无法流通,她向前踉跄,膝盖咚的一声磕碰到地面,她在地上跪了好一会,才撑着茶几站了起来躺在沙发上,目光定定的看着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黑了,周简被黑暗吞噬,屋子里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她的眼睛一直没有合上,就那样隐藏在暗里,眼泪已经干涸,眼角处传来微微刺痛。

茶几上的手机发出微微光亮,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过了许久,周简动了,她侧过头看着茶几上的手机,却也仅仅只是侧过头,没有任何接下来的动作。

门外传来“噔噔”的敲门声,像是击打在周简的心上。

“周简,你在家吗?”陆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周简倏的屏住呼吸,眼泪刷的一下又流了下来,却没有哭出声音。

她不想见到他,也不敢去见他,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说她懦弱也好,胆怯也罢,她怕了,她无法再承受这些了。

她的心口是被人凿了一眼井,冰凉的水涌出来,淹没了她,自厌从心底迸发却又掺杂着一丝希望。

救救我吧,谁来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

过了片刻,屋外敲门声不再响起,然后她听见了隔壁的开门声,关门声,周简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睡吧,也许只是一个噩梦而已,睡醒以后都会好的,睡醒以后周妈妈就会回来。

第二天清晨,屋里依旧是一片死寂,没有以往的饭菜香,没有周妈妈叫她起床的声音,没有周妈妈念叨的那些话:

“就不能早些起来,每天早上都急急忙忙的...”

“早餐吃了再走...”

“衣服丢的到处都是,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

直到这一刻,周简才真正意识到,周妈妈是真的走了,因为她的错,彻彻底底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好像没办法再骗自己了,她从沙发上摸过手机,看到了无数个来自苏洁的未接来电,她打开微信给苏洁发了条信息:【我回家收拾点东西,下午就回医院。】

视线挪到置顶的陆行名字上,微微颤抖着手点开,挤出一个微笑对着屏幕,滑动着屏幕,把他发的那些未读信息回复用力烙在心里,双手颤抖的在对话框里输入【陆行,加油。】

随后将手机重新摆在茶几上,走进厨房,看到了碗柜上周妈妈来时兴致勃勃给她带来那些的土特产,忧从中来,绝望倾倒满地。

她弯腰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玻璃杯装满水,然后打开煤气灶,蓝色的火苗向上蹿着,印入周简的眼中,她没有任何迟疑的将手上的水浇下去,火苗迅速熄灭,传来“呲呲”的声响。

陆行,你要加油呀,前面就是曙光了。

属于你的未来即将开始,而我好像已经撑不住了。

为了这份感情,我已经耗尽了所有,好像没办法再勇敢了。

以后的路,没办法再陪你一起走了,我只能到这里了。

再见了,我的少年。

还有,妈,对不起,我来陪你了,你慢点走好不好...

苏洁昨晚公司产品上架出了大问题,一直在找她人回去处理,她忙的焦头烂额,周爸爸见她这样,也不太好麻烦她,就让她先去忙自己的事情。

他在医院附近找了许久无果,刚想去周简住的地方找人,却接到殡仪馆的电话,周妈妈那边出了点问题,叫他赶紧去处理。

一时半会两个人竟都没能上周简住的地方找一找,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如果身边的亲朋好友太少,就是这样,一旦出了一点点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苏洁第二天早上收到周简的微信,她正通宵处理公司那些破事,看到微信的那一刻先是舒了一口气,但是心又在隐隐不安,她还是觉得要去周简家一趟。

从抽屉里翻出周简家的备用钥匙,也不管事情到底处理的怎么样了,身后的老板大声的咆哮着,苏洁心烦意乱的把工牌往桌上一甩:“自己处理去吧,又不是我负责的项目,我不干了。”

而事实证明,幸好她来了这一趟。

她与阳光逆行,匆忙赶往周简家,看到了陆行出小区的背影,看着那个挺直的背影迎着照样的方向走去,心里涌上一抹心酸,却又转瞬即逝。

打开周简家门的那一刻,她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煤气味,心咯噔一下闯进厨房,屋里门窗紧闭,周简毫无意识的倒在厨房。

她踉踉跄跄的打开屋里的门窗,又将煤气关上,用力将周简挪到屋外,焦急的拨打120,又踉踉跄跄的冲到冰箱前,从里面找出一瓶牛奶灌进周简嘴里。

做完这一些的她,竟也觉得头晕目眩。

周简她再一次在病房里醒来,悲凉从心底升起。

活不下去,也死不了。

周爸爸坐在病床旁看着周简睁开的双眼,守了一宿的他,声音嘶哑的开口:“简简,别留下爸一个人,我已经再也失去不起了!”

她的眼泪倏的顺着额角流到枕头上:“对不起,对不起,爸,对不起。”

她忘了,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跟她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而她差一点让他承受这双倍的痛苦。

周爸爸也哭了,伸出右手揩掉脸上的眼泪:“简简,回星城吧,不要再离开我了,我真的没办法在失去了。”

周简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人的脸,最后定格在陆行满带柔情的脸上,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被无形的手攥住,无法挣脱。

“好,”她听见了自己的回答回荡在病房里。

就这样离开吧,就这样结束吧,就这样不要再见了吧!

她胆怯到不敢跟陆行说出分开分开那句话。

周简在医院只住了一天,就走了,什么也没带走,除了那盒骨灰。

她甚至不曾回到那间屋子,就这样走了。

离开的那天清晨,浓雾锁住了这座城市,这个城市好像失去了白昼和黑夜,周简抛下了这座城市的所有,回到了她出生和成长的那座城。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公司开业

束某人带着花篮去蹭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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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码

哈哈哈哈,裸更一时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