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旁人

歇,似乎是不大合适的。

不歇,忍一忍其实不算太难。

这九岁的小姐身板是不大行,可是奴业司里打磨过的贺思今是有韧性的。

再者说,现在宴朝就在眼面前,倒是歪打正着免去了再找机会单独与他说话。

思及此,她深呼吸了一下,仰头:“我可以了,七殿下,我们继续上山吧?”

宴朝观她神色,不似有假,这才偏身:“累了就说,急不在一时。”

“好。”

身侧的小姑娘温温顺顺,他放缓了步子,随口道:“近来南书房学得可好?”

“很好的,邵太傅学识渊博,因材施教,便是布置作业也是很有层次。为我们讲书的时候也细致,特别有方法!”

小姑娘夸了一通,宴朝听笑了:“哦?那跟着邵太傅,你的字如何了?”

“……”

暴击。

贺思今觉得訾颜定是到处宣扬,坚持不懈,这才叫他记了这么久吧?

宴朝心情大好,也没再继续,只道:“贺小姐的字我看过,应是学字的时候换了字帖?”

“殿下如何晓得?!”

“笔锋若有似无,横撇竖捺皆有断层,看来似是有意改之。如果不是小姐自己已有写法强行转变,便是学的时候临摹的帖子繁杂不专。”

贺思今不懂字,却也晓得他是大家,赶紧接道:“是后者,殿下猜对了。”

“贺小姐的字,行笔颇具气量,与其练习簪花小楷——你可有想过用行书做帖?”

“行书?”贺思今不敢多言,宴朝的字,就是带了写意之态的行书,她会。

宴朝解释道:“你与五妹妹不同,她并不会写字,可我看贺小姐,应是有基础的。”

她有基础?这话叫訾颜听见,定是要笑话的。

可他,也没说错。

“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上次我表现太差,叫先生生了气。爹爹好容易才叫周先生答应的,怪我。”

言外之意,字帖飞了。

宴朝恍然,原来那日她是真的想要那本字帖啊。

“周先生的字固然好,但并一定适合你现在练。”

“殿下不用宽慰我,我省的。”

“嗯。”

嗯什么?然而贺思今也没法问,顿了顿,又道:“殿下,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说。”

“那日的女子,她还在京城吗?”

“在。”

“那她的动向,你也是知道的吗?”

“是。”

“前日我出宫回府的时候,碰见她了,她好像被发现了,这个殿下,也知道吗?”

“知道。”

问到这一步,已经很明显了。

贺思今抿唇,低下头去。

“怎么不问了?”

头顶的问话叫她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脸色一红:“没,没什么好问了。”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何会利用她引出兵马司的人。”

“……”贺思今心口一蹦,惴惴道,“这不是我该过问的。”

宴朝复瞧她一眼,本想解释,话到嘴边,却只望向眼前的石阶:“既如此,那我也想问小姐几个问题。”

“殿下请问。”

“今日来景华寺作何?”

“赏梅,祈福。”

“哦?”

“将将打春,其他地方的梅花都开败了,唯有山寺的梅花还在。”贺思今解释,“至于祈福,我想为贺家祈福。”

“最后一个问题。”

贺思今抬眸,只见少年堪堪停下脚步,凝住她的眼。

“小姐今日,知道我会来此吗?”

来了,就是这双眼。

前世里,每每对上这双眼,她总觉他能瞧穿了她去。

看穿,却不说穿,仿佛她的心思,他全然知晓,只是懒得计较。

两世了,她仍旧在这浅淡的目光下,有些溃不成军。

半晌,她才挪开眼,等盯到自己的脚尖才复醒悟,她今日,不就是要与他谈判的么,开诚布公什么的,岂非正好。

此间无旁人,最是良机。

宴朝并不着急,他不是第一次与这个小姑娘打交道。

如果说初见偶然,再见意外,那么现在,他有理由相信,一个曾巴巴要将他从贺府赶走的人,定是为了一个很严重的事情,才会刻意接近。

这次,还是为了贺家吗?

漱石茶楼门前的事情,等闲不会传到各家小姐耳中,污了耳朵不说,兵马司也不会允许事情放大。

可眼前的小姑娘,是旁观了经过的。

不仅知道,还在刚刚眼见街市闹事之后特意邀请闺中密友出城。

想着,少年的眼神又深了一分。

知是到了关键时候,贺思今上前一步,站上与他同一层的石阶上,而后,郑重行了一礼。

宴朝没有动,亦没有扶她,只目光顺着她矮下:“贺小姐何意?”

“殿下问我知不知道你会来,我知道。”贺思今缓缓起身,合手在腹前,掌心蹭着衣裙,不着痕迹地捏了一道,“我不仅知道,而且,此番我来景华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少年眉梢跟着一挑,极细微的一瞬:“敢问小姐意在?”

“意在你。”贺思今说着,才重新低头,“七殿下。”

宴朝将手背后,山道上的风凉丝丝划过,掀起小姑娘眉上刘海,俏皮地挑乱了发丝。

他没应声,听她继续道:“殿下,如今朝堂上的事情,我并不知晓太多,可是兵马司是谁的人,谁又想要伤害殿下,想必殿下心中自有计较。我想说的是,殿下不能仅仅看眼前这浅浅一层,近前的人会有心思,远处的人,亦会虎视眈眈。思今不才,愿替殿下分忧。”

有枯叶扫过裙角,旋着身子远去。

唯这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许久,久到贺思今已经想要窥他神色,才听得淡淡一声:“你可知你刚刚说的话,若被旁人听着,会有什么结果?”

“殿下不是旁人。”

“呵。”

“殿下为思今挡过书架,思今替殿下救过人,其后,荷塘刺客,宫中受伤……桩桩件件,”贺思今顿了顿,坚定道,“私以为,殿下于思今,不算旁人。”

“那算什么?”

宴朝问出这一句,并没想过她会答出什么建设性的话。

可他还是想问。

又是沉默。

不过,他没有久等。

稍息之后,他听见那小姑娘清楚地告知:“于思今而言,殿下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帮思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