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载着一路心事停下,下车前,贺思今还悄悄嘱咐了一声赶车的阿明:“若是爹爹问起,就说是宫中收拾的时候耽搁了,万莫要提街市上的事情,免得爹爹担心。”
“可是……”
“事情都过去了,再者说,青雀的功夫你不知道吗?我心里有数的,当然不会乱来。可是爹爹一碰上我的事情就心急,何必叫他忧思?”
阿明本就嘴巴笨,除了赶车少有说话,黝黑的脸上很是为难。
“我知道你撒不得谎,这样,你就说茶楼钱醉汉闹事,绕路了,这总没问题吧?你放心,我自己会跟爹爹说的。”
阿明手里攥着马鞭,只能诺诺应了。
青雀先行跳下,又搭手扶了贺思今下来,悄声道:“小姐长了一岁,说话也更厉害了!”
“是吗?!”
“就是,阿明都回不上嘴。”阿锦跟着道。
贺思今反倒被这煞有介事的表扬打得措手不及,张望了一眼:“咦,今日府里没人吗?”
闻言,青雀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姐,今日原本老爷和夫人是要一并去接你的,只是临出门的时候突然头晕,险些踩空,老爷才命我单独去接……”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只觉脑仁一炸,贺思今脸都白了,急急就往普氏院中跑去。
“哎呀!青雀姐姐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告诉小姐啊!”阿锦也埋怨。
青雀却是拿手指点了她脑袋:“你晓得什么的!跟着瞎着急!”
阿锦好生生被擂了一指头,懵了,下一刻,她青雀姐姐招手:“附耳过来。”
“啊!!!!!”
“什么?!”贺思今的惊诧一点不比阿锦少,目光落在床上普氏的肚子上,一时语塞,“怎……怎么会……”
这反应实在叫贺家两位不安,尤其是贺存高,赶紧过去拉了女儿道:“今儿啊,爹知道你一时间可能还有点难接受,但是今儿你放心,无论如何,爹和娘都是最爱你的,万万不会忽略你。”
还是普氏冷静点:“今儿,你长大了,若是有话,可以与我们说出来。”
怎么会怀孕?
上一世,分明是没有的。还是说,是她不知?
她一步一步上前,轻轻地伸出手:“娘,我可以……摸一摸吗?”
普氏抬眼瞧向丈夫,贺存高也是愣怔。
“自然的,”普氏便牵着贺思今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现在摸不到的,尚不到一月呢。”
不到一月,前世里,一月前的贺府,未曾有过一个好年。
阿锦溺水,陶叔崩溃一心求死地糟践自己,陶婶也没好上多少。
原来,原来一切不仅可以重来,还可以——新生。
手指隔着衣裳,指下的肚子分明还是平坦的,贺思今却竟心潮澎湃,一开口,已经欢跃:“娘,我就要有弟弟了。”
“这孩子!”普氏觑她,“你是神婆吗?这就摸出来了?”
“今儿想要一个弟弟!中秋那日就想了,我还对着河灯许过愿。”
“浑说不是,你都没去放河灯。”贺存高听着终于安下心来,坐在普氏身边笑道,“你看,今儿既然也喜欢,你总可以放心了。”
“怎么了?”贺思今抬首,然后,对上普氏躲闪的眼。
长这么大,娘亲一直都是大孩子一般,与她一同戏耍,可没这般心虚躲过她。
不过一瞬,她便了然,虎着脸道:“娘,这可是我弟弟!我欢喜着呢!你若是敢对他不好,我……我……我以后可不理你了!”
“傻,你母亲哪里会。”贺存高说着避着女儿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又瞧了普氏一眼,后者却已经红了眼眶。
等到贺思今出去,贺存高才重新看下:“你看你,就瞎琢磨吧。今儿是我们的女儿,她什么脾性你难道不知么?”
“先时我想,倘若今儿真的不喜欢,那我们就不要,总归不能让今儿心里不舒坦的。”
“说你任性吧,有时候是真任性。”贺存高叹息,“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想事情还这么急躁。我看,今儿都比你懂事些。”
“你说什么?!”普氏知了女儿态度,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架势也起来了,“贺存高你现在教育我还教育得挺头头是道啊。”
“我没有,我就是说说。”
“是吗?”
“夫人要不要吃核桃?”
“……不吃!恶心!”
贺思今听了一个墙角,只觉好笑。
一抹脸,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又掉了金豆子,好在没叫里头人瞧见,否则,怕是得认定她心中委屈了。
人哪,恐怕都是如此。
上辈子苦着累着,咬牙就坚持过来了。
现在活得好好的,为这一点小事,就管不住地动容,感怀多了,矫情得很。
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接着,她重振了精神,如今贺府有了新生命,她更不能叫之前的悲剧发生。
可如今一切都毫无头绪,今日如妃那话她尚且还解不出。
哪怕是不甘,她也不得不承认,以她现在的身份,纵使是接近了后宫,想救下贺家,也实在蚂蚁撼树。
她需要人帮忙,这个人,要足够能保下贺家。
同时,她也要对这个人有利用价值。
如果事情当真与祖父有关,那便是无可更改的旧事。
那么,恒王注定会牵扯贺家,哪怕贺家而今不知,也终究躲不掉帝王疑心。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那个能保下贺家的人面前,将自己的价值,尽力放大。
放大到,可以抵消勾结谋反的罪名。
夜已深,普氏亲自送来的夜宵冒着热气。
是甜甜的水包蛋,拿酒酿煮的,最是暖身。
贺思今吃得快,想着白日里的事情,重新铺了新纸。
“小姐这是写的什么?”青雀剪了烛芯,“很晚了。”
“无妨的,明日没课,可以多睡一会。”说着,贺思今已经搁了笔,吹了吹纸上新墨,然后小心折起,“不过,还得你明天一早替我将这个送进镇国公府。”
“是。”
这一觉睡得浅,心里总留着事,好在不到午间,镇国公府的回信就到了。
贺思今拿了信就奔去普氏院子里,磨了许久终于得到应允。
“既是要出城,安全最是重要,訾小姐与青雀到底也是姑娘家,如何能护你周全,”普氏交待,“我叫你陶叔再点三个护院跟着。”
“娘,你是对镇国公府的护卫不放心?再者说,三个太多了,比訾姐姐都带得多,不合适吧?”
“我是对我女儿不放心!”普氏因着上次差点晕倒,被贺存高小心叮嘱了一大堆事宜,都不叫多动,自也陪不了,“说什么都得带着!这样,带两个,两个,不能再少了!”
贺府不是大家,本就没几个护院,就这,普氏还斟酌了小半天才点出两个据说最厉害的来跟着。
第二日贺思今早早就带了人等在城门口。
不多久,訾颜的声音就直吼吼递来:“贺妹妹!贺妹妹!”
贺思今是忐忑的,却仍是拎着一颗心,端得一副寻常模样转过头来。
然后在瞧见那人时,悄悄压下了眼角眉梢。
宴朝是被訾将军亲自拜托来陪訾大小姐去景华寺祈福的,这一行来,就瞧见那城墙下的身影,属实意外。
而后,他勒马停下,听得小姑娘矮身行礼:“七殿下、訾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