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站在院门檐下,透过窗棂一角,眼瞧着自家小姐茫茫然仰头站在那儿,须臾摇头,摇得有点猛。
边上凑过来另一个脑袋,唬得阿锦一跳:“訾……訾小姐!”
“朝哥哥说什么呢?莫不是把贺妹妹当成我来训了?”訾颜踮脚张望一下,“瞧把人吓得,不行,我得进去!”
“哎~”边上横伸一道,吝惟拽了人,“你哪只眼睛看他训人了?”
“????”
吝小公子却是没再瞧她,只望向边上抱着书箱子的小丫鬟:“对啦,你叫阿锦?”
阿锦今天受到的惊吓不小,她陪着小姐入学也有一阵子了,大家应是都晓得她是贺家丫头,可是被这般问名字还是头一遭。
问她的少年这般认真瞧着自己,那一瞬间她囫囵将今日做的事儿都给过了一遍,不知道是哪里犯了错才叫人注意到。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这吝国公府的少爷。
阿锦紧张极了。
“怎么不讲话?”吝惟扭头问訾颜,“我很吓人?”
“是烦人!”訾颜没好气道。
“不……不是,”阿锦低了头,“奴婢是叫阿锦。”
“你这名字,跟你们家小姐,还挺像。”吝惟笑了笑,“你看,阿锦,阿今,是不是一般无二?”
“喂!”訾颜踹他,“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
“谁允许你喊我贺妹妹阿今的!?”
“随口一说,你干嘛啊,粗鲁!”
“我粗鲁要你告诉?!别以为这里是吝国公府我就不敢打你!”
“呦,本事啊,你试试,爷站着叫你打。”
“行,你说的,来,你站着……”
“怎么了?”书堂门口的声音不大,却轻易叫双方歇了火。
贺思今与宴朝一并出来,只瞥见阿锦有些无措的身影,赶紧向身边人施了礼,得人嗯了一声,她便匆匆往门口跑去。
“贺妹妹!朝哥哥可是训你了?”
“都说了不可能的。”吝惟接口。
贺思今赶紧解释:“没有,七殿下只是问了个问题罢了。”
“那先生训得厉害吗?”
“还好,我……扛得住。”
“行啊!有你的!”訾颜拍了她一巴掌,力气挺大。
贺思今跟着一踉跄,好容易稳住,尴尬一笑。
她伸手牵住阿锦,转身也对着这二人一矮身:“天色不早,我们这就先行告辞了。”
“嗯嗯,你去吧!”訾颜挥挥手,“往后可别走神了!”
“哎呦喂,我们訾大小姐,竟然也有说教别人的一天。啧啧啧……”吝惟说着就跳得远,没叫訾颜蹭着他衣角,恰好躲在了拾阶而上的宴朝身后。
宴朝毫不客气地将某人搭在肩头的爪子弹开:“我替母后去看看姨母,天色不好,訾颜你早些回去。”
“这就走啦?哎呦你看,前几日母亲还说起你呢,要不——”吝惟扬了声,不怀好意道,“一起去?”
訾大小姐挥了挥拳头。
吝国公府的规矩多,訾颜最烦这些了,若是一并去了,免不得还要留下用膳,再加上吝国公也是好为人师的,这一桌子坐下去,免不得被唠叨。
她才不干!
将人给支走了,吝惟才笑眯眯转而看身边人:“怎么样啊?可给你五妹妹选好人了?”
“你很关心?”
“那是自然!这若是黄小姐,或者是那陈小姐……反正走了哪个去宫里,我读书可都少了风景看。”吝惟说着就捂了心口,“哎呀,心痛难耐,都不能想。”
宴朝没搭理。
奈何聒噪的人不放过,吝惟继续出谋划策:“这么的吧,要不你去给你母后说说,看能不能叫訾颜那丫头去?”
身边人瞥了他一眼。
“罢罢罢,不能害了你五妹妹。”吝惟叹气,“你看这贺家妹妹就是被訾颜给带坏的,原本多勤勉一姑娘啊,天不亮就来书堂里练字呢,啧啧啧。”
宴朝顿了脚。
吝惟跟着停下:“怎么了?”
对啊,怎么了呢?
宴朝想了想,却也无话可说,终是重新启步:“以你意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说,我该给怎么回复母后?”
“这不是你的差事么……”
“……”
吝惟清了清嗓子:“以我看啊,你怕是心里有主意了,偏生问我做什么?”
是谁先提的?
马车里,青雀拿了点心递过去:“回府还有一阵子,小姐先垫垫。”
贺思今咬了一口,想起书堂里,那人的问题。
许是因为早间訾颜的话,叫他以为她是字太丑,又没得字帖难过吧?
可——
宴朝是会安慰人的么?
“无妨,下次再争取便是。”
他确实,安慰了。
点心是好点心,就是有点吃不下。
贺思今搁了手,这才发现对面的小丫头也傻愣愣的。
“阿锦?阿锦!”
“是!小姐!”阿锦一震。
青雀笑道:“你一路都失了魂一般,怎么了?”
阿锦脑海中只恍惚记得那言笑晏晏的公子念着她的名字,却又似是透过她在唤另一个人,对了!他还说自己的名字与小姐的——
然后在对上自家小姐探究的目光时,她骤然开口:“小姐,刚刚吝公子突然问了奴婢的名字。”
闻言,贺思今眼皮子便是一跳,下意识宽慰阿锦:“问便问了,你这么忐忑作甚?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阿锦先是忍了忍,片刻才复道:“吝公子说,奴婢叫阿锦,与小姐的名字相似,阿锦,阿今,听着大概一样。”
“……”
“小姐出来的时候,訾小姐就是为着这个,在与吝公子打闹。訾小姐不准吝公子叫小姐阿今,说是不合礼数。”
“你是说,吝公子认为我与你的名字一般?”贺思今问。
没成想,阿锦却是扑通跪下:“小姐,奴婢当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觉得吝公子今后若是……实在是对小姐名声不好,奴婢……”
“起来,”贺思今扶她,“说话就说话,跪下干嘛?你又没错。”
“可是小姐,奴婢想了一路,觉得这实在不妥,”阿锦抬起头,“不若,奴婢改个名字吧?”
贺思今哑然,与青雀面面相觑了一会,噗嗤笑了。
陶婶最近将阿锦管教得厉害,今日这事,可见一斑。
“行啦,你的名字是陶管家取的,便就是要你做个美好的姑娘,何须为了我改名?再者说,吝公子这人,说话向来不拘小节,你自己个儿在这琢磨,人家不定还记得呢。你想想,他可没当真唤过我阿今。”
阿锦仔细回忆了一下,又听她家小姐道:“而且,我觉得,你叫阿锦,我叫阿今,这是缘分,天定的,不可弃。”
“小姐……”没出息的小丫鬟,又要红了眼,然后在贺思今一个瞪眼下,收住,“是!奴婢知道了!”
小丫鬟是冷静下来,贺思今却是心中思量。
吝惟突然提起名字,是巧合?
还是——
她重新拣起点心咬了一口。
“轰隆!”又是一道惊雷,半个天际都闪了闪,唬人得很。
下一刻,车顶噼啪作响,竟是暴雨突至。
冬雷一阵接一阵,这一路,便就没再歇。
阿明的声音打外头传来:“雨大,小姐坐好!”
马车越发起劲地行进起来,窗帘飘摇,有雨珠子甩进里头,青雀伸手按着帘子:“这雨怎的这般起劲,小姐这边坐些,莫被捎了湿气。”
如此,点心到底是没吃完。
回府的时候,普氏已经撑了伞在大门等着,接上人捏了女儿的手:“怎么今日这般迟?冷不冷?”
“还好,”贺思今这才想起来还有个眼面前的事儿,“就是女儿课上没认真听,被……留了堂……”
后头说着,话音就矮了,险些被雨声冲淡,普氏凑了凑才听着。
“又留了?!”
许是激动的,贺思今只觉那雨伞突然一偏,雨水呼啦就浇上来,淋得人一激灵。
“夫人!夫人小心!”孙婶赶紧将手里的伞撑过来。
普氏头疼:“你这孩子,怎么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贺思今理亏,直觉前时母亲骂她打摆子,还真不冤枉。
这雨来得急,却也没有收的架势,连着足足下了三天。
似是被谁捅了个窟窿般。
这三日,宴朝却是日日按时来书院听课的。
席间坐着的小姐们都是名门之后,倘若第一日还没反应过来,待这几日周先生连着点人提问之后,心中也自有计较了。
贺思今因着那天出师不利,已然被划出局,单是听着各家姐姐们答出花儿来。
同样没了竞争权的,大约还有她前头那位。
不过訾大小姐事不关己,昏昏欲睡。
空气里都是湿气,扰得人总也潮腻腻的,又是冬日,越发冷了。
书院里窗帘子门帘子皆是换了厚重的挂上,虽是挡了大多的寒气,贺思今还是缩了缩脖子。
却听前头周先生合了书卷道:“冬雨滂沱,今日,便请各位小姐以此为题,作诗一首。一炷香的时间,老夫来收卷。”
“至于公子们,今年雨水骤增,累及各处,尤其是南上的水路,然恰近年关,还请各位以此做策论一篇,说说解决办法。”
说着,已有小厮上前开始计时。
倒也没给人准备的时间。
贺思今丢了纸团子砸訾颜,后者翘起来,左右瞧见大家提笔,这才慌了神压低声音:“什么题??”
倒是抓得住重点,贺思今努努嘴,示意她看纸团。
某人却是不明白,啊了一声,无奈,贺思今拣着先生往后去比着嘴型夸张道:“纸!纸!”
不料先生猛地转身,她一个不察,登时呛住了,咳咳两声。
周先生气得点着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贺思今心里苦,却也只能欲哭无泪地死死捂了嘴巴。
宴朝一抬头就瞧见这一幕,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