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吃着说话,宫里头来了人,送的也是月团。
因皇子在贺府,今次御赐的点心比以往多上不少,做得自然也是更精致。
摆在桌上瞬间就将之前端上来的给比了下去。
贺思今是不在意的。
宴朝向来不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唯有一次她做了枣泥的,他才用了些。
就是这皇帝像是赶着来压她似的,不说别的,光是品种,就高明上许多,什么咸素蛋□□香松子、白糖酥油等等,属实烦人。
“宫里头的月团,讲究一个多种多样,包容万象。”宴朝亲自拣了一块,“我却是吃不习惯,贺小姐想来对月团颇有心得,可要试试?”
突然被点,贺思今登时就正襟危坐了些,然后在瞥见那只手里的点心时,将头坚定地摇了摇:“我定也吃不惯的。”
“哦?”
“我不爱吃花里胡哨的,”她没说完,便被亲娘在边上踢了脚,哎呦一声没叫出来,立刻就从善如流地改了,“主要是我挑嘴,只吃豆沙的,谢过殿下。”
“哈哈哈,殿下莫怪,这孩子被我宠坏了。”
贺存高说着,眼见少年收回手,宴朝:“无妨,贺小姐直率可爱。”
“……”贺思今别过眼,飘摇不知道该往何处望。
“贺神医,宫里的月团也给大家分了吧,权当是我们礼尚往来。”
“好。”
接下来的时间,贺思今没敢抬头。
只窃窃往那人修长的手指望过,他果真全程只用了两块枣泥月团,其他的再没碰过。
待那手指接了布擦拭,她才悄悄挪开目光。
不想,却听对面道:“白日里还瞧见府里在做灯,是要去放河灯?”
大宁人逢年过节的,总会放上一两盏。
贺家也不例外。
“是呀,用过饭大家就自散去,年轻人大多要到外头玩一玩的,毕竟过节嘛。”普氏道,“殿下可也要一起去瞧瞧?”
哎?!
贺思今扭身看普氏:“娘,殿下身上还有伤。”
“哦,对对对,是我给忘了,”普氏按下帕子,歉意道,“那殿下……”
“你们去吧,今夜街上人多,诸位小心些。”
说完少年便就起身欲走,贺存高一心相送被他抬手婉拒了。
普氏瞧着人背影,叹气:“七殿下的身份确然不适合这种时候上街,挤着碰着的我们贺家也担不起,不过今儿——”
贺思今啊了一声。
“我们都出去了,留殿下一人在府中也实在有些过分,瞧着怪落寞的。”
落寞?他哪里落寞了?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待着罢了!
“娘,今上亲自下旨不叫人扰了七殿下养病。”贺思今提醒,“所以不是没人来看他陪他,是为七殿下的身体着想。”
“嗯,也是。”普氏不置可否地点头,一扬首眼睛便亮了,“哎!你爹回来了,走走走!放河灯去!”
贺存高手里拿着两盏河灯,皆是他亲手制的。
此番瞧着普氏过来,笑盈盈递了一个过去:“你的,拿着。”
另一个是要给贺思今,却不见女儿近前。
“今儿,过来啊!”
“我就不去了吧,怪冷的。近来爹爹辛劳,不若就陪娘出去多走走。”
普氏瞪她:“说的什么呢?谁要你爹陪了?!”
“不要吗?可是刚刚娘的眼睛都放光了……”
“你闭嘴!”
阿锦死死抿着唇不敢笑出声。
贺思今也是端得很:“我想起来,先生命我抄的书还没抄完呢。爹,娘,府里还有陶管家和孙婶,不打紧,你们——早去早回呀!”
“这孩子……”贺存高捧着灯,“往日不是最爱凑热闹的么!”
“现在不想凑了,爹快去吧,我看娘要着急了。”
然后,不等普氏发作,贺思今拽起阿锦就跑,直跑到了廊后才探了头去看。
“老爷带夫人出门啦!”阿锦道,“孙婶说得对,咱们夫人有时候比小姐还孩子气呢!”
“呲!”贺思今弹她脑瓜子,“又多嘴不是。”
“呜——奴婢晓得错了!”阿锦捂着头。
“我娘从小到大就被舅舅舅娘惯着,天大地大的,后来跟着爹爹来京中,瞧不上其他夫人端庄做派,出门便就少了,到底觉得拘着,爹爹又忙,好容易有机会一起出去,我才不要跟着去打搅人呢。”
“哇!小姐是要给他们创造机会再给小姐添个……”
小丫头没说完,与贺思今四目相对,然后下一刻,脑门上便又吃了一板栗。
“小姐~~!”
“只是叫娘亲开怀,你想哪儿去了?”
“奴婢没想啊!”
“嗯?!”
“奴婢就是说说。”阿锦拍拍裙子将自家小姐从廊后扶起来,“可是小姐,当真不去放河灯了吗?”
“河灯寄相思,”贺思今站稳了,“我没什么好相思的。”
最想见的就在眼面前了,又有什么好寄。
“嗯,奴婢也没什么好寄的。”阿锦道。
阿锦的娘亲陶婶,这两月去庄子上打理了,过一阵子应该就回来了。
至于阿锦的爹爹,就是陶管家,平日里也是常见的。
贺思今闻言却是恍了一瞬,笑容都淡了些。
陶家老来得女,就这么一个女娃,前世里阿锦落水溺亡后,陶叔陶婶悲恸不已,不久后陶叔也就突染恶疾撒手人寰,留陶婶一人,却又跟着贺家遭难。
现在阿锦好好活着,陶叔身子也无甚问题,应是不能再有悲剧了吧?
“小姐?”阿锦狐疑唤了一声。
“嗯,我改注意了。”
“啊?”
贺思今踮脚往远处瞧了瞧:“这河灯,倒也不需要跟人挤着放,一条河里灯放多了,还得排队等着河神送信儿。咱们府里的荷塘里不也是水么?咱们去荷塘放!”
“啊?别!小姐!”阿锦赶紧拉住她,“小姐,不能去,你忘啦,上次奴婢就是掉那儿的,太危险了!”
“没事儿,你就是再掉了,我也能救你上来,”贺思今诱她,“而且,我爹不是已经命人砌了台么,掉不下去的,你信我!”
“可是……可是小姐不是说没的好相思么……”
“是没有,不过,这河灯有河神保佑,定是还能祈福的,我还有好多愿望要许。”
犟不过自家小姐,阿锦认命去取了两盏素灯来:“其他的都已经被他们带出去了。”
“刚好,拿来。”贺思今摊手,接了一盏来仔细瞧了,“就不多麻烦了,我们把愿望写上去就是。”
“那小姐也帮奴婢写几个字?”阿锦被带动起来,巴巴凑上来,“就写——阿锦往后再不想被小姐骂了!”
“你这是不服气?”
“奴婢没有!”
“你有!”
“没有啦小姐~”
那边车轱辘的话来回几趟,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了将近一炷香时间。
“殿下,是贺家小姐。”廿七与少年一并立在树下,“属下看了,这片荷塘砌了高台,应是安全。”
“嗯。”
“就是这河灯,本该是活水放了才是。”廿七张望一眼,“她们这灯,能有用么?”
“你见哪盏河灯当真有用过?”
廿七一愣,低头:“是,属下多嘴。”
“没怪你。不过,这贺府的荷塘为何围得这般严实?”
“好像是之前贺小姐落了水,贺神医原是要填平的,后来因着贺小姐特喜食莲子,这才留下了。”
河灯飘飘摇摇晃了过来,宴朝下意识往暗处又退了一步。
灯盏上的字迹远远瞧着模糊,不知道写的什么。
单是瞧见岸边的小姑娘双手合十,祈祷得很是虔诚。
贺思今一闭眼,就能想见前世身影。
心里头百转千回,只愿诸事顺遂。
再睁眼,水面粼粼,无风自漾。
那小小的灯盏便就往中间荡去。
变故是突然的,有箭矢破空。
荷塘东边的围墙上传来一道闷哼,接着,不及反应,已经有鬼魅一般的暗影疾掠而过。
“小姐!”阿锦一把拽住贺思今的胳膊,将她挡在身后。
贺思今抬手扣住小丫头的手,才发现连自己的手都是抖的。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蓦地转身,反将小丫头护住。
警惕的目光对上来人,霎时恍惚。
宴朝还是席间那身青袍,此时从暗处走出,手背在身后。
半张金弓的轮廓露出,少年一身肃杀之气尚未按下。
阿锦吓了一跳,被贺思今提了一道才稳住身形。
四目相对,贺思今没说话,也忘了行礼。
“抱歉。”那人道,“惊扰贺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