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是心脏钝锤般砸上了胸腔。
贺思今实实在在地被噎住了。
片刻,她伸手一指那盆兰草:“吝公子称呼它小东西?”
“嗤——”面前的公子似是听了个笑话,“不然呢?难道是叫你不成?”
“呼!”贺思今拍拍心口,“吓死了,我还以为这院子里还有其他的玩意儿呢!”
一面说着,她一面退了几步周了一圈院子。
吝惟饶有兴致地看她惊魂未定的模样。
小丫头好像才八岁吧,说小不小,比他那还动不动就要抱的五岁小表妹要大高许多。
说大,也不大。
比记忆里总也面无表情地站在宴朝身边的样子稚嫩许多。
分明是不同的,起码,宴朝身边的那个姑娘,不会这般惊慌失措地鬼机灵。
可每每遇见,又觉似曾相识。
贺思今不知道吝惟在想什么,只觉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莫名的叫人心慌。
“吝公子?”
“贺小姐,你为什么要来书院?”
“什么?”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应该在宴朝的府里,而不该是在自家的书院。
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太早了。
吝惟如是想。
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只能归结为歪打正着。
可巧合这种事情,有时总叫人不得相信。
“贺小姐怎么嗓子刚好,耳朵又不灵了?”
贺思今这才发现他是真的在好奇这个问题。
不过,来书院这件事情,问过她的倒也不差他一个,父亲、母亲、訾颜,甚至连阿锦都问过。
“我只是以为,吝公子的身份,应该不会对这些小事感兴趣的。”她停了停,反问道,“那吝公子为什么读书啊?”
“我?”吝惟倒是个和善人,也不觉逾矩,当真还想了想,“应该是为了打发时间?”
贺思今瞪眼看他,而后,又觉这话打他嘴里说出来,也合理。
“哎,你个小丫头,怎么还回嘴?不是爷问的你?!”
“我觉得……吝公子说得对!”
想起她第一日入学的时候答的题,吝惟没忍住,点着她复又笑开:“你还真是……哎,你别跟着訾颜那丫头了,跟着爷更好。”
话音未落,面前的小丫头脸就刷得白了。
惊恐得眼神更是四下乱飘,似是害怕被谁听去了似的。
“想什么呢!”吝惟伸手弹她脑瓜子,“叫你以后好好跟爷学,认真读书,别跟訾颜那皮猴子一般,晓得没?”
“晓得了!”贺思今捂着额点头。
小丫头眼睛都红了,不似作假。
吝惟收手,罢了,就是个小丫头。
“小姐!”阿锦探着头小声唤终于进门坐下的人。
吝惟是执了马鞭出的院子,想来应是先去习武场那边跑马回来,路过书堂瞧见她才进的院子。
贺思今这些日子也不是光练了字。
多少找回了一点做贺家大小姐的劲儿。
可以昂首挺胸,天真的话也可以想来便说。
自在的,娇嗔的,童稚的,哪怕是傻兮兮的。
都可以是八岁的她。
因为,八岁的贺思今,有爹娘护着。
她也乐于做回这一个纯然的贺思今。
可即便如此,仍是不一样的吧。
她托腮瞧向檐下的那株兰草。
风霜过境,她是她,又不是她了。
这一日过得浑浑噩噩,课上说了什么她也没怎么听进去。
好在是没被周先生抽背到。
訾颜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这个人,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装都装不出来的。
一整个白日都在坐立不安,起来背书的时候更是要命。
她怕是连读都没读熟,自然是背不出来的。
得了罚抄三十遍的惩罚,贺思今放课的时候特意去瞧她,竟也没见她着急。
以往被罚,她都是急得直蹦。
“訾姐姐怎么了?”贺思今与她一并出院子,问道,“先生的罚抄,可要我分担一下?”
“你?算了吧。”訾颜终于有了反应,却笑得勉强,“嗐……你不懂,我就是担心。”
“担心什么?”
“西戎跟咱们大宁正式开战了,你可晓得?”
“嗯,晓得,早间后来的公子们就在讨论,”贺思今安慰道,“訾将军是常胜将军,定不会出错的。”
“哎呀,这次不一样的,这次咱们是为了和亲啊!和亲能带多少人?这兵力悬殊,哪里能比得上早就不怀好意的西戎??”
比得上的,贺思今心道,却也不好直接告知,只能车轱辘地劝:“不会的,有訾将军在一定不会有事。”
接着,她想起来:“哦对了,这次还有七殿下在,定是个大胜仗!”
“哎呀!你个傻子哎!就是因为还有七殿下啊!”訾颜一跺脚,停下了,“七殿下与我,虽是打小一并在军营里长大,可他……可他……可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啊!就是爹爹,也不一定能有万全的保证能护住谁。”
贺思今这才听懂了一些话音:“訾姐姐是担心七殿下?”
“爹爹我也担心。”
贺思今便不作声了。
“哎,你怎么不继续宽慰我了?”
贺思今为难:“我会的已经说了,现下还没想好词。”
訾颜被这个人呛住,张了张嘴才哼了一声:“笨死了你。”
贺思今老实受了骂,而后才道:“但是,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凯旋。”
“真的?”
“嗯!”
訾颜想自己大概是疯了,不然怎么会相信一个傻乎乎的妹妹。
她比自己还小,更没进过军营,能知道什么。
可是,她现在太需要一个人给她一颗定心丸了。
病急乱投医吧,她这一时突然觉得,贺思今面上的表情笃定得叫她不得不相信。
西戎的战报日日往京中送,书堂里亦是议论纷纷。
自打恒王破北狄,后者称臣,大宁已经安稳了好些时候。
尤其对于十几岁的少年郎们来说,国之战争总是话题。
周先生这几日,也是开始与大家说起策论十篇里的止战之术。
第十日,捷报入京。
最兴奋的就是訾颜了,拽着贺思今跳:“知道嘛!是朝哥哥单骑入敌营,生擒的西戎将领!生擒啊!!!单骑啊!!!!”
贺思今这几日耳朵快要磨出茧子了,只觉朝哥哥这三个字都魔性了般。
此番她跟着笑,心想着,西戎主将被俘,西戎王便就投降,不久后,宴朝他们就能班师回京了。
到时候,訾颜不得更开心得绕着京城跑。
几日之后的清晨,贺思今照例去得早。
天气越来越冷了,太阳也是躲懒得很,起得越来越晚。
天色微暗,书院门口的灯笼还未熄灭,贺思今跳下车,理了理裙裾。
不远处早点摊子开始上蒸笼,推着板车的摊贩行色匆匆。
这个时辰,城门未开,生意人总是最赶早的。
书院的小厮特意加了灯盏摆在书堂里。
贺思今铺开纸,簪花小楷已经临摹了一大半。
却不知为何,总不顺手。
就很奇怪,宴朝那般棱角分明的苍劲字体她都能学来,却是写不好这分明端正的簪花小楷。
阿锦去关了窗户:“小姐,明日起就是援衣假了,一月之期也是到了,周先生当真会给你字帖么?”
贺思今不确定。
今日她要在先生面前默一遍《大学》,字迹要工整。
应该是——可以的吧?
可怎么说呢,万事总怕个万一。
这不,直到上了课,却是来了翟先生。
翟先生道是周先生要赶回南边徐州吊唁亲友,一刻不得耽搁。
于是假前的最后一日,贺思今到底没拿着大宁第一大家的字帖。
“小姐,莫要难过了,想想后头一月的假期呢!”阿锦这阵子天天跟着贺思今早起,她是家生子,贺府又惯来的上下和气,所以这段日子对她来说实在煎熬。
贺思今是奴业司训练出来的,早起什么的,本就不算难。
这会儿瞥见阿锦的小脸,终是感叹:“罢了,好事多磨。”
青雀抿了唇笑:“小姐进学后,越发长大了,倒是阿锦,还似个不懂事的。”
“青雀姐姐!”阿锦扬了调子。
“怎么了,你看看你哪里有做丫鬟的样子。”
“那是小姐疼我!”
“知道是小姐疼你还不好好的,难不成往后还要小姐事事提点你不成?”
…………
马车一路载着银铃笑声,日子倒是美丽起来。
没了第二日早起的事儿,晚间就拉得长了些。
贺思今兀自又练了一会字,仍是糟心,干脆就丢在一边扭身去书架上打算拣本书来瞧。
翻来翻去,又瞧见那本文选。
那天打如墨轩出来,她手里还攥着书。
不知道娘付账没。
哦,不对,那天后来好像是宴朝说他来赔钱来着。
心思一转,便就有些乱。
许是訾颜之前在耳边聒噪太多。
所以哪怕是知晓他这次必定凯旋立功,也依旧有些担心。
前世只知结果英勇,却是不晓,十三岁的少年郎进了那生杀场中,可有流血。
青雀进来催了几次,熄了灯铺了床退下。
月色尚好,却是睡不着了。
夜深,干躺了许久的贺思今终于还是重新穿好了衣裳起来。
庭中亮得很。
出了院子往廊上去,府中静寂,只有一弯冷月挂在天际。
竟似往昔。
她站了一会,忽而听得外间声响。
有人匆匆行过,往西厢房去。
血腥味!
“小心,莫要碰到。”爹爹压低的声音。
“贺神医,此行……”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知晓,这边。”
脚步声,似是背了人。
声音渐渐远去。
什么人会半夜被送进贺府就医?
不待细想,已经瞧见西厢房那边亮起的灯盏。
不多时,爹爹打里头走了出来。
而那正与爹爹说话的人,竟是往日宴朝身边跟着的暗卫!
贺思今猛地盯住紧闭的房门。
那里头受伤的那位……
“噌!”
寒光一闪,身后有疾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