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再次醒来,眼前的树影晃荡,入耳是响亮的蝉鸣,喋喋叫个不休。

身下是一展凉榻,塌边有她儿时最爱吃的莲子。

一颗颗莹绿饱满地落在瓷白的碟盏中,平白消减了好些暑气。

贺思今转首,瞥见贺府院墙一角,恍若幻境。

“救……命!”

怔愣间,她听到呼救的声音,眼皮子一跳,本能地往池塘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腾。

“救……唔……”

呼救声越发微弱,来不及再多想,她起身冲过去,噗通入了水。

好在,落水的女孩年纪不大。

贺思今抓着她往回游,小丫头已经脱了力,这会儿不知是呛水多了还是怎么,慢慢没了声音。

岸边传来惊呼。

“小姐!?我的天,快!快下去救小姐!”

又是一道入水声。

她被托上了岸,下一刻,有人将她狠狠抱住。

“小姐怎么落了水?”抱着她的人声音都是颤抖的,“快去请老爷和夫人来!快啊!”

直到此时,贺思今才听清了,这是孙婶的声音!

她骤然扭过头去,瞧见与自己一并被救上来的,紧紧闭着眼的女孩。

“阿锦……”她不可置信地喃喃。

她想起来了,阿锦是贺家老管家的女儿,与她一般大,却在她八岁那年落水死了。

可现在怎么……

“小姐莫急,”将她们救上来的正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青雀,“奴婢来。”

青雀伸手按压着地上的姑娘,而后,“噗!咳!咳咳咳咳!”

“阿锦!”

女孩悠悠醒转,接着,空洞的眸子忽闪,下一刻,小小的丫头终是咬着唇呜咽出声。

应是后怕的,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巨大的毯子裹在了身上,孙婶抱着她们安慰。

贺思今望着眼前旧人的脸,一时间,竟是分了神。

如果,如果她现在不过才八岁,那——

“今儿!”

日头正烈,蝉鸣依旧,贺思今转首,凝住远处奔来的两道身影。

身侧,是小丫头止不住的啜泣,眼中,却是刹那婆娑。

爹……娘……

那是她六年来不敢入梦的人啊。

六年了……

这一哭,眼泪便就没了止歇。

一直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被抱到床上,贺思今仍是盯着眼前的人。

“今儿,”普氏覆手在她额上,又回身瞪替她把脉的男人,“贺存高!你不是神医么!今儿这究竟是怎么了!?”

“脉象无碍啊,”被凶了的男人也坐在了床畔,将贺思今的小手逮在掌心,小心地问,“今儿,你跟阿爹说,是不是吓着了?还是瞧见了什么?”

摇头,再摇头。

只是这一动,那泪水便就又掉下,直直砸在手背上。

“今儿乖,娘抱。”普氏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不怕,不怕。”

久违的,母亲的味道。

温暖的,是父亲的手。

原来,竟是真的。

贺思今想笑,被泪水糊了的脸干了又湿,却是做不出表情。

唯有手指死死揪紧了母亲的衣袖。

“老爷,夫人。”外头传来孙婶的声音,“刚刚喂阿锦喝了药,这会儿睡下了。”

阿锦这次虽是救上来了,到底还是严重。

贺思今哭了这般时候,闻声才终于能堪堪收住,然后,在普氏要起身之前一把按住:“娘。”

“今儿!”普氏惊喜低头。

“阿锦没事吧?!”

“你爹瞧了的,没事。”普氏又道,“今日她不是守着你歇午呢?怎么还入了水去?”

“不干阿锦的事,是我要吃莲子。”嗓子已然嘶哑,贺思今顺了气,“我没事,娘千万莫要怪她。”

“可当真是无事?”普氏完全没听进后半句,只捧着她的脸瞧,确定那眼泪是收住了才放了心,这一放了心,就又责备道,“说了莲子不能多吃,寒得很,又不是没给你备,就这么贪么!”

“好啦,今儿无事就好,”贺存高打了圆场,“再者说,她今日还有心救人。”

“救人?!我问你!今儿会游水吗?!”普氏气急了,“今日是青雀去得及时,下次呢!”

“呸呸呸!没有下次!”贺存高往地上吐了几口空气,这才又笑着对贺思今说,“今儿不怕,你娘就是着急。”

她怎么不知道呢?

她只是怀念,怀念吵吵闹闹的双亲。

怀念这个未曾被抄的贺家。

“哎哎哎!怎么又要哭上了。”普氏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便是做了人娘亲也没改过,今日见得女儿这般模样,也是头一次慌得没了主意,“贺存高!你快看看!”

被点了名的人自是明白,开始哄人:“今儿啊,你放心,我们不会怪阿锦的,不会将她送去庄子上,还会让她留下来陪你玩的好不好?不哭昂,不哭。”

贺思今一低头,兀自拿手背抹了脸。

心口说不出的酸涩。

真好,八岁。

一个只需要担心有没有玩伴的年纪。

一个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年纪。

再抬头,已经挂上了灿烂的笑。

“那爹爹,说话算话!”

“当然!”

这一晚,贺思今没睡。

她怕这一睡,便再也睁不开眼。

她更怕,再睁眼,又是那个苍凉的世界。

那里,双亲不在,贺家满门成年奴仆流放。

而她,被迫顶着阿锦这个小丫头的身份,被发配进奴业司。

而后,历经六年,得了个鸩酒入肠,刀剑加身的下场。

什么是真什么是幻,她辨不清。

痛是真切的,爹娘的脸,亦是真切的。

此间若是梦,那她不想再醒。

此间若是真——

她却不敢信。

直到窗外现出一点鱼肚白,这小小的八岁的身体才终究没扛住,到底合了眼。

院外,一个小丫头被青雀拦住:“夫人不是叫你这几天好生歇着么,怎么又过来了?!”

小丫头仰头,正是前日被救上来的阿锦,听着眼都红了:“小姐是为了救我落的水,我听孙婶说,小姐昨日哭得厉害,她也不会水,却还为了我……我……我这条命是小姐的!夫人说,是小姐求情我才没被送出府去,呜……青雀姐姐,阿锦已经好了,阿锦可以伺候小姐的,阿锦往后时时刻刻都陪着小姐,哪怕折了我这条命,也要护小姐周全!”

青雀已过二八年纪,瞧着眼前这小丫头信誓旦旦的模样着实是想笑出声来。

只是,夫人说得对,这次的事,对小姐来说,恐怕也是幸事。

阿锦这孩子,太活泼,叫人不放心,此番,倒是能叫她成熟点,往后伺候小姐也能长点心。

想着,青雀便就板正了脸:“小姐昨日受惊,将将睡着,你且先候着。”

“是!”

这一觉,足足睡到了午时。

贺思今是被热醒的,盛夏的阳光洒进窗棂,炙烈极了。

她缓缓伸出手,叫那光穿过掌心,映得指尖透亮。

然后,下一刻,她兀得笑出声来。

是真的。

她没有死在那血泊中,她还在贺家。

她仍只是贺家八岁的大小姐。

那六年光景,原才是一场梦。

“咳!咳咳咳咳咳!”

动容的笑催得一阵剧烈的咳嗽,惊动了外边等着的丫头。

阿锦推了门进来,着急忙慌地将水盆搁下,一把扶住了床上人。

“小姐!”她替贺思今拍着背,“可是昨日着了凉?!”

“我没事,”贺思今按住心口,掀眼看她,“只是太高兴了。”

“啊?”

“多好,你看,我们都没死。”

这话怕是刺激了人,阿锦嘴巴都差点扁了。

贺思今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面前的女孩。

那一场大梦里,她顶着这个小丫头的身份苟活了六年。

全因在八岁这一年,真的阿锦死了。

可现在,阿锦没有死,是不是说明,那个梦也可以全不作数?

“小姐?”阿锦挥了挥手,“小姐别吓我,你究竟是怎么了?”

贺思今缓缓揭了被子:“做了个噩梦,醒了。”

“醒了好,醒了就好,小姐,厨房里特意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莲子羹,一会奴婢给你端进来?”

“好啊。”

连着好几日,贺思今才算适应现在的身体。

毕竟,梦里的六年太逼真,蹉跎得她已然失了孩童心态。

虽说已经告诉自己莫要再想,可终归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梦里,贺府是在她十岁那年被抄的,一个勾结谋反的罪名压下来,无人可救。

可是,贺家乃是杏林之后,父亲一介医官,母亲是商贾之女,因着父亲去江南巡医认识才嫁来京城,又如何会与谋反扯上关系。

普氏观察了她良久,怪道:“今儿怎生这般心不在焉?你不是最爱玩翻绳的么?”

花绳在母亲指间撑着,贺思今挑指勾下,一拉,散了。

“哎呦。”普氏似是极遗憾,转了话头,“我们今儿有心思?”

花绳在贺思今手里揉了个圈,被她一点点收了:“娘,爹爹现下是不是很忙啊?”

“自然。”普氏推了枣茶给她道,“那司药监需得你爹,这京城里的官医馆,也需得你爹,哪能日日在府里待着呢。”

罢了,她笑吟吟又道:“不过啊,你也别觉着无聊。刚好有个事与你商议,再过月余呢,吝国公府学堂开学,届时各家小姐去的应是不少。吝家家学渊源,又因着有吝家小公子在,聘的皆是最好的先生,你爹与吝大人有些交情,你若愿意,倒是也能送你进去一并学点东西。”

吝国公府?

据说吝国公乃是大宁开国第一位擢考状元,其长女吝祎嫁了大皇子恒王殿下,可惜婚后不久便难产而死,一尸两命,是以恒王心灰意冷,自请戍边,少有归京。

恒王殿下。

贺思今皱了皱眉头,梦里,一切的开始,便就是他。

两年后,恒王突然起兵谋反,一路攻进皇城。

兵败后,贺家便就获了罪。

猛地摇摇头,不,这只是梦。

贺思今提醒自己。

“怎么了?不愿意?我就知道,”普氏一抬手,将女儿小小的眉头抹平,“真是能耐了,这么小的人还晓得拧巴眉毛了,不去就不去,挂相就不对了啊。”

贺思今额心被这大力一抹,醒过神来。

梦里的自己因着贪玩,并没有入过学,最后还是爹爹专门请先生入的贺府。

心思斗转,她忽得抬起头:“娘,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每晚九点~(今日除外)

老规矩纯架空,婉拒考究。

完结文见专栏,预收见专栏,

喜欢就收藏一下哦,么么哒!

——————————————

预收《良臣吉时》

一句话文案:

不好啦,夫君!你白月光她跟人跑了!

年时雪嫁给洪臣礼是联姻,这是大家都知晓的。

他们不知晓的是,大婚当日,二人便定下协议,三年为期。

她助他韬光养晦。

他许她一身自由。

为此,年时雪早早替他看顾着那白月光,只等着自己一走,就能叫他抱得美人归。

为此,洪臣礼早早替她存下了田产商铺,只等着一和离就交付,叫她能在外安身立命。

后来……

她看得好好的白月光,跟人跑了。

他收得好好的和离书,被猫扒了。

至于那些田产商铺——

“夫人觉得,这别院可合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