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快去请苦先生

随岚端起一杯“颠倒松”,润了润唇舌。

“阿水你,不觉得好奇吗?中容国这小太子,为什么不待在母国继承王位,却要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走?”

阿水面容木然,半晌道:

“先生怎知他逃了?也许他在中容国被杀了呢?”

随岚摇头:

“这位小太子很聪明,他盗走了中容国的镇国之宝。新君登基后搜遍了全国,也找不到宝物踪迹,可见定是被小太子带出了中容国。”

阿水冷笑:

“先生对中容国的事如数家珍,不像是个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倒像是新君派出来的探子。”

随岚无奈地摇头:“阿水你误会了,我其实……”

话未说完,“仙人转”的大门忽然被撞开,劲风从客栈门外席卷而入,宛如凄厉的哨响。厅堂里的温暖热闹被寒意入侵,嬉笑谈论之声戛然而止。

一个丈八高的壮硕妖汉和寒风一起跨进客栈,臂膀上的鼓胀的腱子肉仿佛能滴出油来,肩上扛着个几乎与身等长的狼牙棒,棒上沾着点点令人胆寒的猩红。

他身后,一群小妖喽啰鱼贯而入。

“把门看好,一个也不准走!”

堂中客官们愣了一瞬,弱小的知道情势不对,默默往桌子底下缩,一些鼠妖蟑螂妖则直接变出原形钻进地缝去了。

但也总有些出头的椽子,刚才朝随岚找碴的山猫精就是一个。他捻着胡须破口大骂:

“谁家孙子破坏猫爷酒兴?”

妖汉手下的小妖喝道:

“这是我们熊耳山黑风大王洞中大头领,条狼将军!你等杂毛小妖,还不跪拜?”

山猫精啐了一口:“什么条狼将军,就算黑风老怪亲自来了,猫爷也不放在眼里!”

条狼漆青的瞳孔在山猫精身上只停留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狼牙棒当空砸下,正中山猫精天灵盖。

山猫精还来不及“喵”上一声,已是头颅尽碎,脑浆迸裂,红红白白流了一地。

其他众妖自然不敢再动。

方才迎随岚进门的兔妖小二屁滚尿流地爬过来赔笑:

“条狼将军,您来这儿有何贵干,尽管吩咐。”

条狼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奉我家大王命,来抓一个小贼。”

“您看,这里都是我们‘仙人转’的客人,哪有什么……”

话还未落地,一个妖喽啰当胸踢中他胸口,他喷了口血,倒在地上不动了。

众妖中有窸窸窣窣的低语,随岚听得似乎是在说:“快去请苦先生。”

条狼根本不以为意,命手下守好了四门,一桌桌盘查过去,见有人形是俊秀少年的,就掰着脸仔细辨认,不是拔毛就是划刀,折磨得人家惨叫连连。

随岚心想,这才是外头传言中阴森恐怖的妖界呢。

看来传言没有什么问题,“仙人转”本身就是妖界的一个异数。

再去看阿水,只见他面色发青,如坐针毡,背对着条狼他们,揣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是来抓你的吧?”随岚小声问。

阿水狠狠瞪他,生怕引起条狼注意。

“你偷了黑风大王什么宝贝?能还给他们吗?”

阿水摇头:“不能。”

……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

随岚思忖了一下:“这客栈老板既有靠山,楼上肯定有保命的出口。你一会儿往楼上走,我来拖住他们。”

他在褡裢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颗指甲盖大的冰蓝鲛珠,递给阿水。

“这是匿光珠,你把它含在舌下,能隐藏身形,即使擦肩而过,别人也看不见你。切记只有一刻的时间,莫要耽搁。逃出去后,咱们在山下那棵大榕树那儿见面,我还有话对你说。”

匆忙之间只来得及交代这些,随岚想,事关性命,阿水应该不会乱来。

阿水低头接过匿光珠,过了一会儿才僵硬地点点头。

此刻条狼离他们不过三张桌子的距离,再近恐怕隐身也难。

一个小兔妖被吓得哇哇大哭,条狼和他的手下纷纷望过去,趁着这空档,随岚低声道:“阿水,就现在!”

阿水把匿光珠往嘴里一塞,整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咦?”

同桌的醉鬼小鸟妖可能是被动静吓醒了,揉着眼睛,盯着阿水原来在的地方。

随岚把食指竖在嘴唇中央,暗示她不要戳穿。

小鸟妖还是不太清醒的样子,一脸茫然地点点头。

随岚感激地朝她一笑,小鸟妖怔了怔,本就酡红未散的脸似乎更红了,头顶上悄悄冒出好几根褐色羽毛。

阿水含了匿光珠,客栈中其他人已经看不见他。但随岚是匿光珠之主,还是能看见他的身影。

阿水身手出奇地灵活,在众妖中灵活闪躲,数息之间就蹿到了一扇窗边。

——是的,他并未按随岚所说往楼上跑,而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

随岚皱起眉,只见阿水跃到窗台上,回首望向自己,忽然露出个恶作剧般的笑容。

随岚心中警铃大作,却已是来不及了。

阿水吐出匿光珠,大叫一声:

“先生!”

他把一个物件朝随岚扔过来,随岚一把接住。

客栈中所有妖怪都看了过来,包括条狼。

众目睽睽之下,阿水咧嘴大笑:

“先生,宝贝交给你了,一定要带回中容国啊!”

随岚:“……”

阿水又喊:“条狼,老子在这儿,你来追老子啊!”

话未落音,他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随岚当然知道,阿水肯定一跳出去,就把匿光珠塞进了嘴里。

条狼咆哮:“就是那个狗杂碎!”

几个小喽啰拿着兵刃追了出去,条狼本人却纹丝未动,冷笑:“狗杂碎,本将军可不会中你的调虎离山之计!”

漆青的狼眼森然睨向随岚,二话未说,一柄狼牙棒已砸了下来。

同桌的小鸟妖还是懵然未解,呆呆地盯着狼牙棒。随岚暗骂了一声,一把将小鸟妖捞进怀里,旋身跃开。

狼牙棒擦着头皮而过,撕破了随岚的衣袖,将那张四方小桌砸得粉碎。

随岚甚至来不及将小鸟妖放下,就被迫开始连环闪躲。

这位熊耳山第一大头领武艺十分高强,膂力惊人,一柄狼牙棒舞得密不透风,确非易与之辈。随岚只要稍稍再慢一瞬,便会和小鸟妖一起,被砸成一摊血糊。

将无辜人士牵扯进来,随岚很是过意不去。

腾挪之间,他低头说:

“抱歉……抓紧了。”

小鸟妖无声地点了下头。

她紧抓着随岚的腰带,滚烫的小脸贴着他胸膛,身子微微颤抖,大约是处在极端的恐惧中。

随岚的余光瞥见兔妖小二已经醒转,站起身来。他顺势落地,将怀里的小鸟妖轻轻推向小二,自己向旁纵跃,引开了条狼。

小二惊恐地接了个满怀。随岚松了口气,遂开始盘算自己如何脱身。

掉头就跑当然不难,可是一则,留下个烂摊子有些对不住胡娘子,二则离开此处,他要做的事就更难了。

心念转动之间,他已拿定了主意,将肩上褡裢一抖——

破旧的棉布褡裢忽然飘起来,如活了一般卷住条狼的狼牙棒,嗖嗖地裹了好几层,硬是把狼牙棒变成了布锤。

条狼又惊又怒,试图扯下褡裢,褡裢却如铁箔一般紧动,甚至里面尖利的狼牙也无法将其刺穿。

趁条狼呆愣之际,随岚跃开两丈,微笑道:

“条狼将军听我一言。不管那孩子从黑风山盗走了什么,东西确实不在我这里。”

条狼喝道:“他明明把宝贝扔给了你!”

“他刚才扔过来的,就是这个。”

随岚无奈地摊开手心,不过是一个缺了角的酒杯。

“条狼将军,你被骗了。”

条狼哪里会信。可惜他兵器已不趁手,遂吩咐手下喽啰:

“小的们,把他给我剥干净了,一定要搜出大王的秘宝!”

妖喽啰们齐声应了,从四面朝随岚围攻过来。

看来是无法理喻,只能动粗了。

随岚苦笑一声,忽听一道清音从二楼上飘落:

“且慢。”

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徐徐拾阶而下,直行到厅堂中央。众妖仿佛潮水般自动分开,为他让路。

“是苦先生!”

“苦先生终于来了!”

“原来他就是苦先生!”

苦先生,莫非就是“仙人转”客栈那个凡人老板?

随岚也细细打量着苦先生。

分明不是寒冬,他却穿着厚重的大氅。他瘦得有些病态,双颊下陷,面容枯槁,相貌依稀可见少年时的俊俏。不太看得出年纪,可能还没到三十,也可能已经四十有余了。

苦先生这个名字,实在适合他。

“条狼将军,未免太不把‘仙人转’放在眼里了。此处是七婼山,可不是熊耳山。”

条狼把狼牙棒往苦先生面前一戳,地板顿时被戳出个窟窿:

“厘山境内,我们大王称第一,谁敢称第二?七婼山主那娘们儿,也只配给我们大王提鞋,你一个区区凡人,算个屁啊!”

苦先生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胸口不说话。

条狼便以为他是怕了,哈哈一笑:“今日看在你们山主面子上,把你后面那小子叫出来,本将军饶你一命。”

随岚听见提到了自己,恭敬地朝苦先生一揖:

“苦先生,在下身上确实没有条狼将军要的东西。”

苦先生朝他点点头:“客官不必说,我都知道了。”他转向条狼,“这位客官,是本店重要的客人,绝不可能交到将军手上。”

他声音低哑,却十分坚定。

“‘仙人转’打开门做生意,图的是和气生财,本不愿动刀动枪。但条狼将军今日杀伤恐吓本店客人,又损坏本店财物,小店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条狼不屑地笑了:“你待如何?”

苦先生抬高了声音:

“各位客官今日受惊,本店全场免单。与此事无关的,尽可离去吧,‘仙人转’自会收拾残局。”

客人们如蒙大赦,纷纷朝外涌出,黑风山的妖喽啰要阻拦,却被一支不知从何飞出的铁笛击中了胸口。

铁笛也不落地,击开一串妖喽啰,清理出一条道路,直到最后,才旋转着飞回苦先生手中。

苦先生对随岚道:

“客官且避避,我来解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