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喝药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临窗的美人榻上,离那人远远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绞着裙摆,沉默半晌才垂着头小声道:“还以为,你就这么丢下我跑了。说也不说一声……”

宴清霜生起手旁的茶炉,将茶盅里已经凉透的茶水换掉,然后从灵墟戒里取出一只广口的瓷瓶,用指腹在瓶身上试了试温度,便起身走到雪初凝身边,将瓷瓶递给她。

雪初凝抬头看他一眼,便听他道:“趁热把这个喝了。”

“什么东西?”

她一边疑惑,一边接过瓷瓶,取下塞子的瞬间,一股又浓又苦的药味立时扑入鼻息。

她嫌恶地皱起鼻子,连忙将盛着药汁的瓷瓶还回去,“我不喝!”

宴清霜道:“你的身子需要调养,不喝怎么会好?”

雪初凝想也不想就拒绝:“突破失败遭的反噬无药可医,母亲和琅寒师父都没办法,就连潜梦师叔的灵丹也无济于事。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我才不喝!”

宴清霜一早便知道她不会乖乖喝药,索性拉过她的手,将药瓶塞了进去。

“灵丹仙草皆是以灵气浇灌而成,你灵脉本就受损,所用之药应在于调理,再用那些增补灵力之物,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试试以凡间草药调配的方子,兴许会有些效用。”

雪初凝倒不是不信宴清霜的话,想来他今日的确是在医馆忙碌了整整一日,回来前还不忘专程给她调了补身的方子,她心中其实很是欢喜,也不愿拂了他的好意。

只她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怕喝苦药。

她犹豫片刻,另一只手反抓住宴清霜的袖子,嘟着嘴道:“那你喂我。”

可宴清霜这次竟没急着推开她。

他在她身旁站立良久,反倒当真拿回瓷瓶,递到她嘴边。

雪初凝的小心思一经得逞,几乎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当即就着宴清霜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起了药。

那瓷瓶不大,她皱着小脸好容易喝完,也顾不得趁机继续占宴清霜的便宜,哼哼唧唧地立马跳下地去找水喝。

茶水已经温好,雪初凝没什么形象地坐在茶席上,连灌两杯水,才堪堪冲淡了嘴里的药味。

宴清霜也跟过来,隔着茶桌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的冰眸里瞧不出情绪。

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雪初凝反倒不自在起来。

她稍稍摆正了坐姿,狐疑地问:“你干嘛?突然这么关心我,回心转意了?”

宴清霜闻言收回视线,淡声道:“只是有些好奇,你出门在外,难道都不带钱财么?”

雪初凝噎了一下,便猜到他多半已经知晓今日在大堂里发生的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长这么大,除了当年偷溜去凡世的那次,几乎从未独自出过门。最初有云雀跟着,后来又有你在,哪里需要为了钱财发愁……这次自然是忘了。”

她说着,垂下视线瘪了瘪嘴,“再说了,我原想着找到你便带你回去,哪里知道还要在外继续逗留……灵石又不能在凡间使用,我有什么办法?”

宴清霜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是现在不想管我了,开始嫌我跟着你白吃白住吗?”

雪初凝轻哼一声,转过头去,“可咱们好歹也有三百年的交情了,就算你如今看破红尘一心问道,也不至于跟我连朋友都做不成吧?这些钱权当我暂借你的,回头再还便是。”

宴清霜听她如此说,便知她心中还有气。

他摇了摇头,沉声劝道:“在外不比家里,总有用着钱的时候,若日后我不在了,你总要学着自己做这些。”

雪初凝一听这话,心里莫名一慌。

“我才不管,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定是要追过去的!”

她倾身上前抓住那人的袖子,赶忙道:“宴清霜你记着,除非我对你彻底死了心,否则你不要想着能躲开我!”

宴清霜看了她许久,任由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终是轻叹一声:“时辰不早了,去休息吧。”

他顿了顿,又道:“明日你若起得来,可同我一起去医馆。”

雪初凝微微一怔,鬼使神差地道:“你陪我睡。”

担心他会拒绝,她又赶忙道:“我若自己睡,总是会被魇住,须得身旁有人才能安睡。你放心,今晚我不闹了,真的!你……别离我那么远。”

她的委屈向来写在脸上,被微弱的烛火映得真切。

昨夜不慎伤了她的手腕,宴清霜一直耿耿于怀,今日便不忍再对她那般冷淡。

他几乎未作迟疑,便徐徐起身,“走吧。”

这倒有些出乎雪初凝的意料,她立刻弯起眉眼,抬手对他道:“坐得脚麻了,扶我一把。”

她这猫儿得寸进尺的本事,宴清霜早已见识过。

他虽有些无奈,却也耐着性子照做。

而这时,柳书生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姑娘,您睡了吗?”

他的声音其实并不难听,反倒很纯净,只说起话来一股子老学究味儿,浪费了这把好嗓音。

幸而雪初凝这会儿心情不错,便也不打算同他计较。

她也不松开宴清霜的手,懒懒应道:“何事?进来说话。”

柳息道了声“叨扰了”,便轻轻推开房门,低着头走了进来。

雪初凝瞧见他手里似乎端着什么,不由有些好奇。

只听那书生道:“方才见姑娘饮了不少酒,许是会有所不适,便想着给姑娘做一碗醒酒汤,热热地吃下去,再睡个好觉,明日醒来神清气爽,也可一解心中郁结。”

“姑娘,不妨一试。”

房间里烛光昏暗,他又一直低垂着头不敢多看,也不知这房里已多了一个人。

在不经意瞥见雪初凝身旁的白衣青年时,惊得手一抖,险些将托盘扔了出去,语无伦次地惊呼道:“啊!这、这位公子怎么也在?姑娘,你们……”

宴清霜见状,便料想惹得雪初凝摔酒坛的人,正是眼前这书生。

他对着来人微一拱手:“幸会。”

柳息只觉自己方才实在失礼,奈何手上端着托盘,只得尽力托举着,对他躬身回了一礼。

雪初凝此刻心情大好,见他违了自己的意愿再三前来,也不着恼,反而来了兴致。

“他是我家小郎君,怎么,柳公子失望了?”

柳息忙道:“不敢不敢,二位莫要误会,小生如此,只是为了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万不敢有其他想法。”

“哦——”雪初凝拖长了尾音道,“原来你的救命之恩这么不值钱吶?一碗醒酒汤就想把我打发了?”

“自然不是!”

这说法与不久之前大相径庭,柳息一时摸不准她的想法,试探着问:“不然,小生还是给姑娘做一桌饭菜吧?但现下太晚,灶台已经熄了,只能请姑娘等明日再品尝。”

雪初凝思量片刻,点头道:“也好。”

柳息终于笑起来:“还不知,姑娘可有忌口?”

“没有,我不挑食,但要多荤菜。”

柳息一一记下,将醒酒汤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便要告辞。

“哦对了。”雪初凝喊住了他。

“姑娘还有何吩咐?”

“也别姑娘姑娘地叫了,唔……”她道,“你就叫我阿凝吧。”

宴清霜在旁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柳息点点头:“好,记住了,阿凝姑娘早些休息,这位公子也是。小生这便先告辞了。”

待那书生离开后,雪初凝自顾自地尝了一口醒酒汤。

她喝了一整瓶的药汁,嘴里正发苦,这汤甜丝丝的,倒是正合她意,不知不觉便用了小半碗。

关于柳息之事,宴清霜没有多问。

他此时已经铺好了床铺,唤她过去睡。

雪初凝一看屏风旁铺着的席子,心中猜测他今夜多半是不会与她同睡一张床。

她知道这已是他做出的让步,便也不再强人所难。

雪初凝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可她依旧难以入眠,索性侧过身正对着宴清霜的方向。

那人仍端正地在席子上打坐,周身隐隐涌动着一层浅淡的微光。

雪初凝静静地看着他,伸出手朝着他的方向虚虚抓了一下。

那人似是有所察觉,亦睁眼对上她的目光,“还不睡。”

她枕着一只胳膊,轻声道:“冷。”

宴清霜便用灵力将窗子合上,也挡住了流溢而入的月光,屋子里顿时更加昏暗。

暗夜里唯有雪初凝的眼睛依然明亮,宴清霜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再次问出了心中疑惑:“你究竟,为何要入合欢宗?”

她笑起来:“不是说了吗,我是去跟琅寒师父学本事的。”

宴清霜自是不信,“以你的资质,合欢宗并非好去处。琅寒前辈师承岳藏道尊,你完全可以不碰合欢宗的功法,只借住便可,何须离开浮玉宫?”

“抵不住好奇嘛。”

雪初凝道:“合欢宗在外的名声的确不大好,但这都是因为掌门懒得经营,其实宗里的长老和弟子都很善良。”

“太玄宗倒是好去处,可当年那些小门小派对我们妖族喊打喊杀,他们身为仙门首府,还不是只会在旁看戏。”

她似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他:“说起来,你为何要在太玄宗的人面前隐瞒身份?等到了仙缘大会,流霞镇上来的修士只会更多,可这两日怎也不见你戴那顶莲花笠了?”

“时候未到罢了,如今也该见一见故人。”

宴清霜见她东扯西扯,就是不愿如实相告,便也不再多问,只道:“浮玉宫本就身处漩涡,你该多为雪宫主考量,切不可任性而为。”

“我知道。”雪初凝懒懒应着,忽然戏谑一笑,“可我阿娘舍不得教训我,要不,你跟我回去,好好教教我?”

宴清霜只看她一眼,继续闭目入定。

她觉得无趣,终于安分下来,没多时便沉沉入睡了。

次日一早,雪初凝蓦地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坐起身四处寻找宴清霜的身影。

而他果真依言等着她醒来,此时正立在窗边向外眺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得动静,宴清霜转过身看她,“醒了?”

雪初凝轻舒一口气放松下来,揉了揉尚且惺忪的睡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末。”

雪初凝闻言微怔,懊恼道:“我又睡过头了……怎也不叫醒我?”

昨日这个时候,宴清霜已然离开客栈了,也不知会不会耽误他的正事。

却听他道:“药方已整理得差不多了,今日本也无甚要事,至多是帮着医馆收治些疑难病人,不用着急。”

虽听他如此说,雪初凝仍是赶忙跳下床收拾了一番,便随他出去了。

客栈大堂里今日倒是没什么人,只老板娘百无聊赖地倚着柜台发呆。

看到她和宴清霜一前一后地从楼上下来,老板娘笑着对她挤眉弄眼,就差冲到她跟前来一句:“看吧,我就说他还会回来。”

雪初凝朝她做了个鬼脸,便不再理她。

此时恰有一男一女从外面进来,正巧与她二人打了个照面。

其中一位衣着华贵的俊逸公子,瞧见她似是有些意外,随即挥着折扇笑道:“几日不见,凝儿妹妹居然又有新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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