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已经添上了新的檀香末,细细的烟雾不断缭绕而上。
想来那人应没有离开太久。
雪初凝蓦地清醒过来,连忙冲出门去。
许是她昨夜逗弄得太过,将那人惹急了,今日竟当真不辞而别。
只她旧伤发作时,身体本能地规避疼痛,便会有些嗜睡。
偏生在这个时候又被梦魇缠身,竟是连宴清霜何时离开都不得而知。
她不禁有些懊恼。
人海茫茫,若是宴清霜当真要躲着她,只怕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现下正值晨起时分,客栈大堂里没有多少人,却也比昨日多了些人声。
雪初凝火急火燎地跑到柜台前,吸引了一众目光。
这会儿没有新客,老板娘正支着下巴伏在台面上算账,手里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雪初凝重重扣了扣台面,急问:“劳烦问一下,今日可曾见过一位穿白衣的公子?”
“哎哟可吓死我了!”
老板娘被这红衣女子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抚着心口,不悦地睇她一眼,“我们这儿人来人往的,那穿白衣的可多得去了,谁知道你问的是哪个。”
雪初凝蹙眉:“那有没有戴着莲花笠的?”
“没有没有。”
老板娘一边翻着账本,一边对她摆摆手,“瞧你一打断,刚才算到哪里我又给忘了。你……”
此时她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女子的面容,到了嘴边的话便再说不下去。
如此招摇的一身红衣,再配上这副倾世之貌,竟也丝毫不显风尘,不落俗套。
这样天仙似的美人,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冰蓝的瞳仁神秘而迷人,不论走到哪里,都将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
以老板娘半生练就出的识人的本事,没道理记不住如她这般的贵客。
这女子方才分明是从楼上下来的。
可先前……似乎没见过她啊。
老板娘不禁心下起疑,试探着开口:“姑娘是……?”
“我是谁不重要。”
雪初凝懒得跟她废话,伸手朝楼上一指,“你先告诉我,那间房里的客人是何时离开的?去了哪个方向?”
老板娘抬眼一瞧,这姑娘所指的,正是昨日那位衣着朴素却出手大方的公子定下的那间房。
她微微一愣,猜想这姑娘多半便是那位公子昨日所说的“朋友”。
原没想到竟是个女子。
“哦——原来是那位客官吶。”
老板娘登时换上一副笑脸,眼中满是了然之色,“他今日天未亮便出去了,至于去了何处……咱们也不好多问。不过我倒是瞧见,他离开时,应是往东边巷子的方向去了。姑娘不如……欸,姑娘?”
雪初凝随口道了句“多谢”,便匆匆朝着东边追了出去。
晨时的街巷里尚且冷清,仅有几家卖早点的铺子开着张。
雪初凝沿着街边挨家挨店地寻找,一路寻到了镇外,甚至还远远瞧了一眼玉叶所在的那间草庐。
可在方圆十里之内,根本感知不到宴清霜的任何气息。
她知道宴清霜有意隐匿行踪,是打定主意要避着自己。
就算他在附近,多半也不会现身。
如今琉璃净世已不是他必然的去处,那他究竟会去哪里……
暮色四合时,雪初凝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
她同老板娘要了两坛子流霞觞,而后径自在大堂里找了个人少的角落,颓然坐下。
老板娘见她闷闷不乐,亲自将两只酒坛子抱来。
“怎么?没找到啊?”
老板娘也觉着奇怪。
流霞镇就这么大,除非那人出了镇子,否则定不会找了一日也不见人影。
她给雪初凝面前的碗中斟满了酒,偷眼瞄着她的脸色,笑着同她说话:“那位客官……是您什么人吶?您找他是有什么事吗?要不您同我说说,若他回来了,我也好给递个话?”
雪初凝微垂着头,恹恹道:“他是我未婚夫 ,我找他还能做什么?”
这下老板娘却有些惊讶。
她见这姑娘模样不差,与那位公子很是般配,只一个沉稳,一个张扬,莫非是性子合不来?
老板娘迟疑道:“那他这是……悔婚?”
雪初凝点点头,又摇摇头,到最后全都化成满腹委屈。
她心里一烦,索性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哎哟!您可慢点儿喝,这酒可烈着吶!”
老板娘再不敢给她多倒,只劝道:“姑娘想开些,那位客官今晨并未说要退房,许是在外被事情耽搁了,您再多等等。”
雪初凝却嗤笑一声:“他不会回来了,他就是想和我一刀两断。”
音落,她再饮一碗,又觉老板娘倒得太少不够尽兴,直接拎起酒坛往口里灌。
“哎……你这小姑娘,酒量是真不小。”
老板娘还想再劝一劝雪初凝,恰逢小二在柜台旁唤她。
她应了一声,见这姑娘似是不愿多言,便也不再打扰,跟着小二往后厨去了。
少了她的唠叨,雪初凝耳边终于清静许多。
独自饮闷酒的确无趣,她很快便觉乏味。
可即便烈酒入喉,也依旧抹不掉心中的苦闷。
大堂里依旧坐了不少读书人,但其中近半数显然不是昨日的那一批。
那些人的身上少了些书香气,多了些铜臭气,看向书卷的时候,眼睛也时不时地瞟来瞟去,心思早不知飞去了哪里。
雪初凝抬眼扫去,只觉这些人莫名晦气,便不想再同他们待在一处。
她抱起那只未开封的酒坛子,打算回楼上的客房里去。
而这时,两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嬉皮笑脸地夹着一个书生,突然从外面醉醺醺地闯进来,恰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雪初凝心情不好,只觉这几人有些碍眼,当下便想出手教训。
但定睛一看,中间那书生战战兢兢地站在两人中间,似是受他们所迫。
而后便听得其中一人大笑道:“柳兄,我好言同你商量,你抖什么?都快成筛子啦!”
这人的声音毫不收敛,在原本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当即吸引来不少或好奇、或嫌恶的目光。
雪初凝微一挑眉,忽然也来了兴致,便抱着酒坛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
那位柳姓书生低垂着眉眼,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嗫嚅道:“张公子、冯公子,小生只是一介布衣,没什么真本事。此次仙缘大会由墨宗的言三公子亲自持办,想来届时他也会到场监考。”
“都说言三公子心思细腻,小生若当真替了你们考试,定会被他觉出端倪!到时、到时……”
方才那人骂了一声,一把将他推到长凳上坐下,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小子在家里不是很能耐吗?哪次乡试不是第一啊?次次抢我的风头,回回让我在大伙儿面前丢人现眼!现在又跟我装什么孙子?”
那人边说边抬手吓唬他。
“张公子此言差矣。”
柳书生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道:“镇上参加乡试的总共十人,您和冯公子分列九、十,前面除了我,也还有七个。您二位何苦只盯着我一人不放……”
“嘿,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公子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后日那场笔试,你替也得替,不替也得替!否则我就叫兄弟们剁了你的手指,让你今后再也提不了笔!”
“您二位就饶了我吧……”
柳书生哭丧着一张脸,“墨宗那可是修仙世家,在八大仙门里位居第三,若是被他们发现替考,此生都将彻底无缘仙途。小生区区贱命倒是无所谓,您二位若是因此有何闪失……那可如何是好啊?”
“欠收拾了是吧?”
张、冯二人见他仍是拒不从命,顿时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吩咐道:“兄弟们!给我狠狠揍他!”
话音未落,雪初凝身周齐刷刷站起来十来位“读书人”。
方才坐着瞧不出来,现下却看了个彻底——
那其中有和张、冯二人一样的纨绔,也有故意扮作书生模样的家丁。
他们闻言纷纷挽起袖子,凶神恶煞地朝柳书生围了过去。
此刻老板娘和管事的不在这里,其他食客和真正的书生担心会受到牵连,赶忙拿了东西回房去了。
雪初凝方才被唬了一跳,现在便觉着有些好笑。
她拎起酒坛给自己斟了一碗,含笑出声:“哟,好大的阵仗。”
冯公子闻声,立刻指着她骂道:“你谁?怎么还有个小丫头?”
“欸,不是小丫头,我啊,差不多可以当你祖宗了。”
“嘿,臭丫头说什么呢!?”
张公子也循声看来,一见是位红衣美人,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雪初凝只觉一阵恶心。
她再次饮下一碗酒,双颊已微微有些泛红,她撑着桌子站起身,抬眼看向那位张公子,笑问:“好看吗?”
张公子被她的笑靥迷了眼,愣愣点头:“好看,真好看。”
雪初凝笑意更甚:“再看,就挖了你的眼。”
一听这话,张公子顿时也变了脸色。
他和冯公子对视一眼,立刻招呼了同伴便要对她动手。
雪初凝终于等到了时机,三两下便将他们打倒在地,“你们这些个渣滓,也就这点儿本事,只会欺负老实人。”
“这家客栈,只要我在一日,你们便一日不得踏足。还不快滚?”
那两个纨绔此时才瞧见这红衣女子有一双妖瞳,料定她绝非常人,赶忙丢下已经丢魂失魄的柳书生,带着手下屁滚尿流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