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抱着一只瓦罐,将方才他给的药材挑出几样放在里面,闻言轻轻笑了一声:“那些修士各个神通广大,我一个跛了脚的小女子,如何能逃过他们的法眼。”
“其实这里离西边的流霞镇不远,我也偶有前去替人开些方子,顺带换些粮食回来。但是……”
“喏,”她朝着里间扬了扬下巴,“我走了,那三位怎么办?带着他们去到哪里都会惹眼,就算去了别的城镇,若是日后我的药压不住他们的毒了,岂不是又要牵累旁人。”
宴清霜略一点头,又问:“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若是非亲非故,何至于不顾自身安危,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啊……”玉叶顿了顿,忽而轻叹起来,语气怅然,“都是当时说给我的夫家人,一个是我的未婚夫,另外两个都是他的亲兄弟。只可惜,大伙儿熬过了瘟疫,没能躲过狾毒,这婚事,到头来还是没能成。”
“我自小跟我爹相依为命,窘困时受了他家许多接济,也算我的半个亲族。如今他们出了事,我总不能放任不管。”
听到这话,宴清霜不禁垂下眼睫看向怀里的猫儿,轻声道:“若他们此后一直都是如此……我是说,也许他们并不希望拖累于你。”
“嗐。他们如何想是他们的事,我只求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玉叶很快将药材挑拣好,仔细放在瓦罐中保存起来,“东黎镇已毁,我也已经无家可归,这间药庐是我爹生前外出采药时的歇脚之处,收容他们三个倒也合适。左右我眼下的处境也不会更差了,能捱一日是一日吧。”
宴清霜默了片刻,将一瓶灵气丸放在手旁的木几上,对她道:“这些是我炼制的丹药,若是身有不适,服之或可缓解。”
他说着,又从腕间那串念珠上,取了一枚白玉菩提子给她,“姑娘身单力薄,独自一人多有不便,日后若再有人为难姑娘,便将此物捏碎,应可逃过一劫。届时我亦会有所感知,前来相助。”
玉叶闻声看去,只觉他放在案几上的两样东西,若有若无地闪着灵光,效用又如此神妙,便猜想许是仙门之物。
她的确不愿与仙门中人有所牵扯,但见此人气度谦恭,不似先前那些人一般心高气傲,又莫名生出许多好感。
她赶忙说道:“先生使不得!这些太贵重了!今日得您赠药已经感激不尽,余下的这些,我是万万收不得了!”
宴清霜将菩提子与灵气丸放在一起,道:“姑娘能调配出压制狾毒的丹方,是有大才之人,以你的医术,应能帮助更多的百姓脱离苦海。”
“我将这些留给姑娘,亦是希望姑娘可以从此不再为受人挟制而忧心。尘世间狾毒肆虐,姑娘既不愿去往仙门,那便留在这里,放开手脚去救治更多的病人。”
宴清霜说着,对着呆愣在原地的小姑娘微一倾身,“今日多谢姑娘将此事告知在下,多有叨扰,在下先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迈出草庐大门。
玉叶见他要走,立马回过神来,“先生等等!”
她着急忙慌地从木几上抽出一本医书,连忙翘起病痛的左脚,单用右脚在地上一蹦一跳地追上了他。
宴清霜闻声回头,便见她一把将医书塞给自己,抬眼无声询问。
玉叶道:“我不能平白受先生恩惠。这是我父亲生前写下的医书,皆是他毕生行医所悟,我已对此烂熟于心,这便将父亲的手稿赠与先生,压制狾毒的方子,我也已加在了后面。”
“想来先生亦精通药理,定能从中有所收获。”
她言辞恳切,说罢,又福身行了一个女礼,“他日先生若有需要,玉叶定会竭力相助。”
宴清霜不由怔愣了一下。
此时他怀里的猫儿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然动了动耳朵尖。
他抬手安抚着她,随即淡笑起来,“那便多谢姑娘了。”
玉叶的草庐处在这片荒芜之地的正中。
但东边多山,山路难行。相较之下,去往西边的流霞镇,反倒更为方便。
宴清霜早有听闻东黎镇的惨状,但既然太玄宗已经接手救治这附近的村民,想来在那处也有所布置。
他除了草庐,便直接向西行去。
流霞镇其实正临近合欢宗的属地。
因地势之便,灵气衰微于这镇子的影响并不大。
越是靠近此地,草木的长势也越发丰茂。
其时已过正午,四下行人依旧熙攘。
雪色的猫儿似是不喜吵闹之处,睡得并不安稳。
宴清霜只得先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客栈老板娘是位丰腴的中年妇人,十分和善热情,见到客人进来,赶忙出声招呼。
宴清霜用袍袖掩住雪初凝的身形,开口便要了两间房。
这下老板娘却有些不大乐意。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问:“我见客官一人到访,缘何却要两间房?”
宴清霜解释:“有一位朋友,今夜许会过来。”
老板娘却道:“实在抱歉呀客官,您可来得不巧了,咱们这儿最近只接受到访的客人,不能预订。”
他微怔:“为何?”
“客官有所不知,今年咱们流霞镇出息了,墨宗一年一度举办的仙缘大会,这次就设在咱们镇上。”
老板娘抬手朝他身后指了指,笑眯眯地道:“这不,小店近来都是这些闻风而来的学子,有些路途远的,便会提前个一两日过来投宿。”
“届时客舍必定供不应求,咱们若非必要,还是得紧着这些学生们住。他们着急备考,总不能让人露宿街头,您说是吧?”
老板娘摆着一张略显谄媚的笑脸,“咱们这儿的上房只余下一间,要不您看,您跟那位朋友凑合一晚?客官放心,那间上房在最里面,不怕吵,也宽敞得很,住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其实不用她多言,方才一进入客栈大门,宴清霜便瞧见大堂里几乎坐满了书生模样的客人。
他们之中,幼不及弱冠,老已至耄耋,人数虽众,却听不见任何闲谈,只手中各自拿着一卷书册默默温习。
即便老板娘刻意压低了声音,此时也显得突兀许多。
见状,宴清霜迟疑良久,终是点了头。
老板娘见他在台面上放了一袋银钱,手里悄悄掂了掂重量,脸上笑得更起劲,赶忙招呼着小二带他去楼上的天字号房。
的确如老板娘所言,这客房里足以摆下三张宽大又奢华的床榻。
中间以屏风和珠帘隔挡开来,一侧是茶席,一侧是书案。
缀之以幽兰,添之以沉香,倒也颇得雅趣。
宴清霜提步走向里间,小心将猫儿的爪子从衣服上取下,轻轻将她放在唯一的床榻上。
他取下头上的莲花笠,将炉中的沉香换成檀香,而后来到外面的茶席上打坐,回想着今日之事。
狾毒毒性极强,凡人几乎无能幸免,不想今日竟当真遇见玉叶这位幸存者。
按医女玉叶所说,东黎镇的祸事发生在半年前,倒是同狾毒爆发的时间相吻合。
但毒发之前先得瘟疫,在他去过的这些村镇里,却是头一次听说。
而在那间草庐以东的地方,灵气其实并未完全枯绝,甚至尚有不少草木生长。
依照种种迹象来看,东黎镇里出现狾毒,多半与灵气流失没有多大关系。
正如玉叶所言,疫病的爆发,无非天灾与人祸。
狾毒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
此前他便对狾毒出现的契机存疑,而今听得玉叶这位亲身经历者的一番话,更令他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只没想到,她身为一个凡人医女,竟也能瞧出其中暗藏的玄机。
既如此,太玄宗执意请她前去玄穹山,此中缘由,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宴清霜自从进到客房里,便一直在外间打坐入定。
到雪初凝从昏睡中醒来时,已经时至夜半。
她其实早有察觉自己身体的变化,只当时浑身难过得厉害,索性以此来减少此身的消耗。
醒来后,屋内昏暗无比,只点了一盏萤火小灯。
灯火如豆,将宴清霜的身影映在榻前的屏风上。
还好,他并未趁机离她而去。
雪初凝维持着灵猫的本相,惬意地伸开前爪舒展着身体,而后悄无声息地跳到地上,来到宴清霜身前。
他已然换了一身新的白衣,仍旧闭目盘膝端坐在茶席间。
但雪初凝知道,在自己方才醒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然有所察觉。
她站在他的身前,抬头仰望着他的面容,内心轻声笑一下,忽而起了消遣之意。
身披雪色的灵猫又靠近了些,粉嫩的肉垫踩上他的腿,在即将钻入那人衣衫里的时候,突然被他拎住了后颈。
只这一瞬,猫儿蓦地化作一位身姿窈窕的红衣美人。
因着宴清霜方才的动作,她披在身上的薄衫险些被他扯落。
他蓦地松开手,睁开双眸略显不悦地看着她。
却见美人栖身向前,妖冶的红唇几乎触碰到那人的侧脸,一双藕臂轻轻环上他的脖子,在他耳畔吐气如兰:
“宴师兄,寒夜寂冷,良辰莫负啊……”
作者有话要说:话真的不能乱说,我也开始有症状了呜呜
这几天尽量日更,但时间应该会延迟,超过23点还没更就是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