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那人速度极快,已远远超过了凡人的极限。
他朝着西北的方位一路奔逃,身上的血迹滴了满地,转眼便消失在一片乱石堆后。
雪初凝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微一挑眉,转头问宴清霜:“不追吗?”
宴清霜却并不心急,他的右手拨转着菩提念珠,对那不断挣扎低吼之人微微倾身,眉目慈悲似有不忍。
经过那人一番折腾,他方才故意滴在地上的那颗血珠,已然被泥土掩盖。
随着血气的隐匿,那人仿佛对其失去兴趣,复又不安分地扭动着脖子,回头看向原先那只秃鹫的尸体,急迫地想要回去继续享用“美味”。
宴清霜收拢手中的捆仙锁,制止住那人的动作,不紧不慢道:“跟上去看看。”
雪初凝:“好。”
逃跑之人遗留在地上的血迹,无疑是最好的指引。
可同样是血,他们却似乎对自己同类的血液,并不感兴趣。
宴清霜牵起绳索,带着那状若疯癫之人,顺着血迹延伸的方向行去。
那人原本十分吵闹,口里含混不清地吼着听不懂的字眼。虽然仍在极力抗拒,但因为有捆仙锁的缘故,他的任何挣扎,都只会是徒劳无功。
直到远离了方才所处之地,血腥气逐渐减淡,直至消失,那人才终于安静下来。
雪初凝听不到身后动静,正觉得奇怪,便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片刻前还如同困兽一般拼命反抗的男子,此刻却忽然间被抽去了生气似的,表情呆滞又木讷,安安静静任由捆仙锁牵引着向前。
若非那双泛红的瞳仁依旧诡异,乍眼看去,此人几乎与常人一般无二了。
雪初凝奇道:“看来这些怪人只对血感兴趣,也不知他们究竟染了什么病。”
宴清霜却道:“那不是病,而是毒。”
“毒?”她微愣,“你如此笃定,难道先前便见到过同样的症状?”
宴清霜微一点头,“出关后这一年里,我曾游历各处。但凡偏远之地,几乎都有与他们行为相似之人。”
“我原以为,凡人之所以会出现这些症状,是由于灵气匮乏致使的身体异变。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在一些仙门辖域内,也出现了嗜血之人。”
仙门之所在,必会紧邻仙灵洞天,相较于其他地方,灵气自然更为充盈。
如此来看,出现这些疯魔嗜血之症的根由,便无关乎灵气了。
事情既然发生在仙门的地盘,他们自是不会坐视不理,否则又怎对得起那些凡人的供奉?
只不过,合欢宗附近似乎尚且平静,雪初凝从未听同门提起过此事。
“原是这样。”雪初凝微有些讶异,喟叹出声,“这三年里,我一直待在合欢宗未出,几乎不问世事,倒是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了。”
她看向宴清霜,轻笑道:“还要劳烦宴师兄,多同我讲一讲。”
说这话时,她明显看到宴清霜眼神一顿,不由笑得更开心了些。
宴清霜只当未听见她的笑声,继续道:“这般症状,听闻早在两年前便已显露端倪。因其发作之时,举止狂躁,形同疯兽,人们当时认为,其或与恐水症无异。”
“但几经演变之后,中招之人的行为又平静下来,只似乎对血气十分敏感,逐渐变得嗜血,且对生肉有着莫名的渴求。仙门之中,则称其为‘狾人之症’。”
雪初凝闻言,抬手向后一指,问:“就和他们一样?”
“也不尽然。”
宴清霜解释,“毒发之初,那些人尚且保有各自的意识,虽嗜血,但一些意志强大之人尚有自控的可能,故而也并不致命。”
“但今日所见这两人,瞳仁已现血色,多半已被毒素侵入灵台,全然由不得自己。若长期以腐肉为食,腐气蔓延至肺腑,恐将命不久矣。”
听到这话,雪初凝再次回头,朝那安静如行尸的男子看了一眼。
这人身形高大,体格健壮,想来先前亦曾习武。如他这般硬朗之人,此时也难抵狾毒的侵袭,若是其余弱小妇孺,只怕情况会更加糟糕。
“如今仙门都已知晓此事,过了这么久,怎还未想出对策,竟还让这狾毒愈演愈烈。”她问,“太玄宗不是自恃首府之位,最爱多管闲事嘛。此时怎也不来出面,为这些凡人赐福消灾?”
对于她这番不敬之言,宴清霜亦未作规劝,只沉默片刻,才轻声道:“灵气匮乏,仙门皆因此自顾不暇,又怎会竭尽心力,去研制一味与己无关之毒的解药?”
“何况凡人的苦难,不会影响仙门之根本。大多数宗门挑选新晋弟子,也只会在那些富庶城镇进行。如浮萍镇这等贫瘠之地,便只能自生自灭了。”
“这话若被那些凡人听去,岂不是要被他们大骂无能?”
雪初凝轻嗤一声,又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蹙眉道:“既是毒素作怪,又与灵气无关,难不成……是有人故意为之?”
宴清霜不置可否,只道:“中了狾毒之人,彼此间不会相互传染。但在数月之前,各地却接连出现不同程度的爆发。”
“我曾暗中前去探查过,虽说都是些穷僻村镇,但也未至食不果腹。而那些灵气尽失、饿殍满地的乡野,反倒未有一人是因狾毒而死。”
“狾毒的出现,不排除一些无心而为的契机。但其中因果,的确耐人寻味。”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
想法得以达成一致,雪初凝弯起唇角,语气也轻快起来,顺着他的话道:“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帮帮这些村民,至少也试着找出毒源,如此才好对症下药不是?”
宴清霜脚步忽而顿住,道:“此事自然不可置之不理,但在此之前,须得先解决眼下之事。”
“嗯?”
雪初凝疑惑出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瞧见立在道旁泛着青黑的巨石,应是充作界碑之用。
拨开遮挡其上的枯枝,尚能勉强辨认出“五伢村”三个大字。
在这块界碑的后方,赫然是一处山谷,里面零零散散坐落着几间茅屋,都已破败不堪,比之浮萍镇更甚。
梁柱断裂,门板或歪斜,或大开,门前空地上遍布枯黄的杂草,全然不似有人居住的模样。
依照地上的血迹和脚印来看,方才逃跑的男子,定是进了这片村落里。
但打眼一看,这村子里似乎并无任何人烟。
二人来到离村口最近的那间茅屋前,雪初凝却陡然听到一阵极轻的窸窣声。
她蓦地看向声音所在之处。谁知原本安静跟在后边的男子,此时又突然躁动起来,不顾身上捆仙锁的束缚,发疯了一般猛地朝眼前的茅屋撞去!
宴清霜及时收紧捆仙锁,将那人牢牢困住。
可这里的茅屋本就摇摇欲坠,被那般胡乱一撞,自是再难支撑,顷刻间便倒塌在地。扬起的尘土遮蔽视线,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雪初凝下意识抬手掩住口鼻,而宴清霜却先她一步,在身前撑出了一道法障,立时将那些污秽阻隔在外。
只这片刻,尘土散去,视野复又清晰起来。
却见那间已成废墟的茅屋之后,竟密密麻麻围了十余个双目血红的“狾人”。
在他们旁边,立着一座坟塚,看起来年头并不算久,坟前墓碑上的刻痕还清晰可见。
但此刻那坟塚一侧的黄土,已然被人挖空。
里面的尸体被那些狾人拖了出来,裹尸的席子丢在一边,尸油蹭得到处都是。
他们齐齐瞪着猩红的双眼望向来人,口角唇边还挂着破碎的腐肉,神情麻木又癫狂,身体的颤抖好似在为新到口的“美味”兴奋不已。
被捆仙锁擒住的狾人,急切地想要融入他们,喉咙里发出的声响几乎与兽类无异。
见到这样奇诡而血腥的场面,即便是宴清霜,也再难维持面上从容。
此时不知是谁大吼一声,近乎野兽的咆哮,在这片山谷里不住回荡。
许是被这声音吸引,村落附近也陆续有狾人围了过来。
他们不知原先藏身何处,纵使雪初凝有着灵猫一族天生敏锐的感知力,方才竟也丝毫不曾察觉到这些人的气息。
她忍着胃里的不适,问:“这些……还算是活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