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伤疤

康乐帝一生有三个子女,朱绣为长,朱缨行二,最小的一位是皇子,名为朱绪。

这位三殿下乃是贵妃李氏所出,亦是唯一一位在宁皇后仙逝后出生的皇嗣,自他降生,康乐帝便再未驾临过后宫。

他出身足够高贵,本应在宫中受尽宠爱,可不知为何,康乐帝对其态度淡淡,鲜少去看望他们母子。其母妃李贵妃对他不谈溺宠,只在学业上极其上心,态度严厉。

于是在宫中人眼里,这位殿下空有显赫出身,却爹不疼娘不爱,性格在母亲多年压迫下被养得木讷怯弱,是个十足的小可怜。

“是。”

朱绪偷偷瞄了她一眼,低声应道,不自在地用手搓捏着衣袖。

朱缨顺着他动作目光向下移,在看清他的衣着后皱了皱眉,抬眼看向跟在朱绪身侧的嬷嬷,问罪道,“你们就是这样照顾静王的?”

她去江北时朱绪才三岁,从前也没见过几面,谈不上多有感情。可就算如此,他也是她的骨肉手足,是她亲封的静王殿下。

宫中人惯会见风使舵,看他衣着陈旧又落魄,可见平日里受尽怠慢。

这宫里到底有她看不见的地方。朱缨想。

“奴婢冤枉!请陛下明察!”老妪慌忙跪下道冤。

朱缨瞥了一眼,这嬷嬷乍一看并不张扬,身上宫衣却是簇新,腕间的玉镯更是体面,显然是慢待主子尽紧着自己。

她不欲与其多费口舌,正要将其发落了再寻些人来侍奉朱绪,面前少年却开了口:“皇姐恕罪。”

他眼含纠结,还是求情道:

“臣弟衣裳多,想是嬷嬷早间眼花,错拿了往年的衣服给臣弟,只是一时疏忽,还请皇姐息怒。”

“既如此,便罢了。”

朱缨看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而吩咐身旁随侍道:

“挑些布料给静王做几身衣服,再看看有什么缺的物件,一并给添上。”

宫人躬身道是。

朱绪眼中难掩欣喜,抬头看向朱缨,恭敬一揖:“多谢皇姐赏赐。”

“起来吧。再过几年能开府了,朕给你寻最好的地段。”朱缨勾唇。

分明是皇子,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她觉得这位幼弟着实是可怜了些,建府时多照拂些也使得。

“出了正月天气回暖,但依然寒凉,你穿得单薄,早些回吧。”她关怀了一句,又道:“朕还有政务,便不留了。”

朱绪乖顺应声,行礼目送朱缨离开。

身侧嬷嬷见皇帝走远,忙向少年叩首道谢,语无伦次道:“多谢殿下求情,老奴没齿难忘!没齿难忘!”

她平时对静王苛待,本以为今日难逃一死,没想到还是殿下出言,保住了她性命。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朱绪眼中沉了沉,又迅速恢复原状,将她扶起道:“嬷嬷平日教导,绪儿不敢忘记,如何能看着嬷嬷丢了命。”

“老奴日后定尽心尽力侍奉殿下!”老妪甚是感动,起身后眼含热泪,向朱绪保证道。

“好了,我们回去吧。”朱绪迈步,复又朝朱缨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脸上带笑,眼里却晦暗,“皇姐说了,让绪儿小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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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在山,天色见暗。

魏都城门将关,近郊已少人逗留,河流之上水色粼粼,船夫也大多行船靠岸,不再渡人。

远处匆匆走来一个裹着头巾的女子,以面纱覆脸,看不出年纪。

见船只尽数停泊,她暗暗焦急,忽然瞥见还有一船上有渡夫,于是一喜,快步赶向岸边。

女子走近,急声问道:“可还渡人?”

渡夫戴着茅草斗笠,看不见面容,操着一口粗哑的声音:“今日天色已晚,不再渡了。”

女子没发觉异样,忙低头摘下荷包取出钱,“还望通融,钱不是问题。”

渡夫默了默,似乎是见她确是急切,须臾松口:“上船吧。”

女子这才松口气,应了一声,抓紧背上的包袱上了木船。

行至水中央,她左右顾看一番,见四下平静无人,这才放下心,一面催促渡夫,“我有急事,麻烦快些。”

“姑娘如此焦急,是要赶去何处?”斗笠和蓑衣将渡夫悉数遮掩,只露出半个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漫不经心地摇着船桨,原本粗粝的嗓音渐渐变成年轻男子的冷冽,却透着十足的杀意:“离开魏都,躲避追杀?”

女子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发觉出其声音的变化。

她被戳中心思,猛然抬起头,只觉得浑身发冷,惊呼一声下意识想逃跑,却发现四面环水,已经无路可逃。

“渡夫”没有理会,一松手,任凭船桨沉入水中,随即闪身站起,从袖中射出两枚飞镖,一枚飞向女子小臂处,另一枚则直直冲她面门而去!

女子见状大乱,覆着的面纱也掉下,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手中包袱向他掷去。那包袱不沉,但“渡夫”躲闪不得,还是被砸得一个趔趄。

木船空间狭小,被二人动作弄得左摇右晃,让那飞镖只中了一枚,连着衣袖钉进她手臂,另一枚射了个偏,被躲了过去。

一声闷响,女子惨叫,随后顾不上别的,咬牙不再犹豫跳下船。

袖口的布帛被狠狠撕裂成两半,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哀鸣,木船也被拖得剧烈一晃。

“渡夫”稳住身形,见人已经入水,他唇边牵起冷笑,作势欲纵身追向水面,将其在河水中除掉。

远处突然传来声响,他抬眼去看,面色微变。

对岸飞身跃来几个劲装之人,手中皆有武器,轻盈踩着水面快速朝他而来,身手看上去绝非等闲之辈。

渐台之人……

眼见几人渐渐靠近,来不及思索,他嘴角沉下去,转身又看了一眼女子落水的地方,水面被血色染红,扑腾的水花越来越小。

“渡夫”收回视线,随后干脆利落地再次飞出一枚镖,只见水中又爆开一朵血花,他才离船踩水,朝着另一岸迅速离去。

人已经远去,赶到的几人没有再追,到水中捞起了重伤的女子。

她失血过多,又在冰未消尽的河水中待了太长时间,一到岸上便昏迷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手臂、肩上均有伤。”

其中一人蹲身检查一番,问道:“统领,怎么做?”

谢成看了地上女子一眼,回答说:“先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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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醒醒!”

女子被声音和推搡的动作唤醒,她悠悠醒转,发现四下环境已变,不再是冰冷的河水,而是一间陈设古朴大气的房间,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意识消散前,她记得自己为逃追杀跳入水中,最后好像被另一拨人救起。

冰凉的地板提醒着她如今平安无事,女子疑惑,抬头望向周围,在发现屋内有一位男子时明显怔愣。

她撑起身子,慌忙低头看,却见身上伤口已经包扎,换了干爽的衣服,身旁还有侍女照顾。

“你们是何人?”痛感传来,她开口警惕道,心中不安。

“你不必担忧,我们不会伤害你。”

谢成抱着剑站在一旁,道:“你伤得太重,我们找了医士照看。你昏睡了两天,现在想必已无大碍,只需多加将养。”

“多谢。”女子感激。

“不必。我们救你,本也不是因为仗义。”

谢成收到眼神,直接对她道:“可知那人为何要杀你?”

女子心防消去许多,她知道这些人救了自己,看上去不像坏人,但仍沉默着摇了摇头,并不敢直视面前人。

出宫后这些年她隐姓埋名,甚至自毁容貌,却依旧无时不生活在悔恨和不安里。关于被追杀的原因,她自己大约猜得出,可若是将事情坦白,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看清他的长相了吗?”谢成也不逼迫,又问了别的。

“……那人戴着斗笠,我看不清。”

过了许久,绿瑚才开口。

她低着头,声音低哑,“但他会改变声音,先前听着分明是个老翁,到了船上却又变成了年轻男子。”

“主子,看那人身形高大挺拔,动作迅捷,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谢成补充道。

突然听到这样一句,不知他在与谁说话,女子一愣,有些迷惑。

“嗯。”

隔着屏风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绿瑚才发觉原来房间内还有其他人,想必便是面前之人所称的“主子”。

屏风缓缓移开。

谢成站着与绿瑚说话,屏风之外的男人却坐着,身边还站着几个随从,显然是地位最尊之人。

他一身墨色锦袍,衣领袖口镶绣银丝边云纹,身姿挺拔,相貌气质俱是出众,如霜华月辉般照人,身侧桌几上偏偏放着一柄长剑,虽隐入刀鞘仍可见凛冽寒光,才可窥知其主人并非表面上那样温和无害,透出几分凌厉之气。

男人眸中沉静,声线低沉悦耳,又带着几分淡漠:“绿瑚,是吗?”

女子回过神,继而大惊。

这是她十几年前在宫中所用的名字,如今已经少有人提起,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更何况,她在宫中做的那些事······

“今日若不是我的人及时赶到,你难逃一死。”

听不到回话,谢韫不必看她神色也知必定满是慌乱,他不理会,直接进入正题:“我有一惑不解,还望姑娘解答。”

“前些日子坤宁宫搜出一匣子德宁劣币,就在你住过的厢房里。先皇后病逝时德宁钱庄仍未闭店,是以那时候这钱依旧可用。”

“你既不知其为劣币,又为何将那么多钱舍弃而去?”

他离床榻甚远,目光却分外锋利,好像能直直望穿她的眼睛。

“还是说,早在十几年前,你就已经知晓德宁钱庄私铸劣币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家人们,记住这个重要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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