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繁漪

朱缨听罢心中欢喜更浓,含笑注视他眼睛。

谢时予其人自小相貌出众,尤其生了一双上等的眉眼,姿态走势英气,深邃有如寒星,到眼尾时却微微一抹上挑,生生在凛冽中添了一分迟来的柔意。不作表情时眸光清冷,看上去就不像容易接近的主;私下面对朱缨时却自顾自一变,温和得像变了个人,把那双眼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们曾在山间点点萤光中向彼此迈出了第一步,后来他给自己买过的钗环珠玉不计其数,若认真算来,恐怕早就定过八百次情了。

朱缨眼眸一转,顿时起了心思,对摊主感激道:

“我家郎君是个榆木脑袋,成亲后从未给我买过什么东西,今日多亏姑娘的簪子做得精巧,怕是连他都觉得好,这才肯花钱送给我。”

二人年纪轻轻,没想到竟已经成婚了。

女子惊讶之余,看这男子一表人才,没想到对自家夫人却如此吝啬,原来是空有其表。

这样一想,她心中便多了几分鄙夷,这姑娘貌美如斯,竟会委身此人,当真是命苦。

谢韫才不管女子如何想,他只关注到朱缨的话,不确定地问了一遍:“你方才叫我什么?”

朱缨故作羞涩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可谢韫偏偏从中看出狡黠。他急切想要追问,匆匆付了银子拉着朱缨离开。

待二人走远,朱缨见他要开口,抢先一步打断:“别问!”

她方才果敢,现在回过味来又觉得羞怯难当,便捂了谢韫的嘴不让他提。可他偏要说话,朱缨无法,慌忙间口不择言:

“你若再问,我可就后悔了!”

谢韫很听话,立马不再问了,眼中喜意明显淡了几分,却什么也没说,带着朱缨去看杂耍。

朱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里直发虚,虽然他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可她总觉得看上去有些失落。

随着杂耍之人拿起一个燃着火焰的铁圈掷向上空,几朵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照亮了众人的眼睛。

“阿韫,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

在人们的喝彩声里,朱缨唤他名字,凑到他耳边认真说:

“我永远不会后悔的。别忘了我是皇帝,君无戏言。”

你是我最爱的人,不要失落,也不要害怕。

谢韫低头注视她,眼底光华灼灼,骤然起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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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瞧,那两人······”

昔儿眼尖,看见前面糖人摊前的人似乎有些面熟,男子只露出一半侧脸,而女子正对着她们方向,此时仰头望着面前男子,笑得格外灿烂。

是陛下和督帅。早就听坊间有一些传闻,没想到是真的。

陈皎皎看向远处姿容明艳的女子。置身闹市里,明堂上威仪肃然的陛下像是换了个人,面上满是愉悦,顾盼间尽显明丽柔媚,犹如锦绣团花开遍,繁漪不绝。

她将要移开目光,下意识想拉昔儿的手回避,不成想朱缨注意到她的视线,已经看了过来,谢韫有所觉,也侧目望向这边。

猝不及防对视,陈皎皎顿了顿,不着痕迹收回伸向昔儿的手,朝着前方二人的方向走去。

“姑娘、公子。”

本想行礼,又想起这是在宫外,陈皎皎只好轻轻一福,换了个称呼轻声问候,“安好。”

“郡主同安。”朱缨点头回道。

她在宫宴上见过陈皎皎,知道是东北王之女怡景郡主。听闻她自小体弱多病,再看面前人脸色微白,腰身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便知传言为真。

朱缨喜爱美的事物,现在有一个姿容清丽的病弱美人站在她面前,自然是多了几分怜惜,于是关切道:

“郡主身子弱,如今天寒,可莫要着了凉。”

今上日理万机何等尊贵,竟主动出言关心。陈皎皎心中微动,冲她道谢:“多谢姑娘,皎皎定会当心。”

督帅手里拿了不少油纸包,几乎全是零嘴吃食。她能猜出是谁的手笔,不由得抿嘴一笑,出声说:

“不远处南街上有一叫馔玉斋的糕点铺子,这时候应该有刚出锅的牛乳糕,滋味清甜。姑娘难得出宫一次,若是喜欢可去看看。”

朱缨一听说有好吃的点心,精神便一振,觉得面前女子更美了几分,当即点头道:“我记下了,稍后就去找一找。”

陈皎皎听罢柔柔一笑,低垂了头准备离开,“那皎皎便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朱缨心中感叹,要说大魏地方上有什么出了名的忠臣,东北王算其中之一。此人是前朝时便得封的异姓王,不知是不是被前朝压迫久了,在大魏铁骑攻破城门时乃是臣服最为干脆、态度最为积极的一个,之后也对朝廷谦卑至极,不敢有半分逾矩。

原本朝廷担心此人如墙头草般飘忽不定,今日归顺得容易,明日也可能归顺别人。谁知在魏都下令,要边地各王侯交出子嗣为质时,毅然决然将一双嫡长儿女送至魏都,给各地做了表率,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天地可鉴的忠心。

只是到底可怜了两兄妹,年纪尚幼却远离父母膝下,一个患有目疾,一个身体病弱,在魏都相依为命这些年,必是惶惶不可终日。

思及此,她叫住转身欲走的陈皎皎,又怕叫周围人听见,凑近低声道:

“宫中冷清,郡主闲暇时可多进宫来,让御医为你调养一番身体,再者,就当是与我做做伴。”

“皎皎明白了。”

陈皎皎没想到朱缨会说这些,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随后知趣道:“今日之事皎皎会烂在肚子里,出宫只为散心,什么人都没有见过。”

目送陈皎皎离开,朱缨回头看向谢韫:“走吧,去买牛乳糕。”

谢韫怀疑:“买这么多,何时能吃完?”

“不是有你吗。”

朱缨才不管这么多,拉着他便走,嘴上嘀咕,“不行还有照水和照雪呢。”

馔玉斋生意十分火爆,二人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牛乳糕。谢韫把朱缨从拥挤的人群中解救出来,怕她听不见,高声道:“现在想去哪?”

“回去吧!”

朱缨气喘着,心情却很好,同样大声回道。今日在宫外已经很久,她心满意足。

两人朝回宫的方向慢慢散步,长安坊沿路烟火纷繁,端的是太平盛世之相。她叹道:“若大魏处处皆如此便好了。”

天子脚下繁华乃是正常,可这个国家千疮百孔,民生艰难才是常态。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谢韫安慰道。

诚然大魏走了一段下坡路,但并不是无药可救。朝中形势混乱,实则不乏贤士能臣,有他们辅佐,朱缨也勤勉,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再创盛世。

二人正说着话,路旁忽而传来一阵嘈杂喧闹声。

谢韫神色紧绷,下意识挡在朱缨身前。后者也收起笑颜,沉着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小兔崽子!拿这假货糊弄你爷爷!”

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被壮汉狠狠掼在地上,桌子板凳倒了一地。众人受惊,四散让出场地,露出洒了一地的铜钱。

小乞丐爬起来要逃,又被胡子拉碴的壮汉死死抓住,作势要打。粗壮有力的手臂将要落下,不想突然手腕被飞来的石子击中,当即一麻。

壮汉吃痛,松手放开小乞丐,气急败坏地抬头环视一周,凶声道:“是谁多管闲事!”

原来是百姓间闹事。

朱缨背着手走上前,冲着壮汉抬了抬下巴,扬声问:“敢问他犯了何事?”

见出手打他的竟是个貌美女子,壮汉的凶相立马收了收,回应还算有礼:

“姑娘有所不知,这乞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想拿假的铜钱来买我的包子,若不是我警惕,如今已经被骗了去!我正要带他去报官,给他点教训看看!”

小乞丐听了这话,大着胆子嚷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闭嘴!”壮汉怒不可遏,抬手又要打他。

“住手!”

朱缨高声制止,又道:“他买了多少钱的包子?我替他出。”

壮汉报了价,她应声,从谢韫递过来的钱袋里拿出银钱,一手交与他。那人接过仔细看了看,见是现今官府流通的新钱币,顿时面露欣喜,不再为难小乞丐。

小乞丐逃离魔爪,第一时间就是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几枚钱币,随后又想起什么,一瘸一拐跑到朱缨和谢韫面前,不停地作揖道谢。

谢韫出声:“不必言谢,能否把你手中的钱给我一看?”

“好,好的。”小乞丐忙把钱放到他手里,神色有些无措,担心面前这两个人也会因为这钱对他拳脚相向。

好在是乞儿多虑了,他们没想过为难这孩子。谢韫检查过钱币,摊在手中给朱缨看,“德宁钱庄的钱。”

“德宁钱庄......”朱缨凝眉思索。

这名字里带个“宁”字,她听着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索性道:“先拿回宫吧。”

谢韫欲点头,可手中重量的不寻常让他狠狠顿住。他盯着铜钱,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脸色一变。

“等等。”

他手掌缓缓合拢,接着略一用力,张开手掌,原本铸造精致的几枚铜钱霎时间断成了几瓣。

朱缨瞳孔骤缩。她愣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看向谢韫。

作者有话要说: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