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胜垂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沿着一个方向慢慢地行走着。他浑身在发冷、发抖。那些曾在他的生命中久违了的但却刻骨铭心的恐惧、软弱和无所适从再次包裹了他,就像当年听到父母被日本人杀害的噩耗那一刻,茫然淹没了所有的悲伤。
一小时以前,他见到了军统在南京城里的特派员,万万想不到,居然是“沐春堂”里搓澡的曲师傅。这次见面是在霍胜的强烈要求下才得以实现的。不为别的,他只想替以身殉国的前军统南京站站长王汉亭讨一枚勋章。
曲国才告诉他,勋章是不可能获批的,还说假如他还活着,怕是还会受到严厉处分的。霍胜勃然大怒,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曲长官打断了:“浑蛋,难道我不想吗?难道你不明白咱们的规矩吗?”
沉默了片刻,曲国才换了一种幽幽的语气道出了往事:从他和王汉亭的相识开始,到如何把他带进组织,如何培养他,一步步提拔他……至于王汉亭殉职前犯了哪条纪律,他霍胜没有资格知道。
“可以说,我们两个算是汉亭在组织里最亲密的人了。”
霍胜看得出来,特派员的悲伤并不是装出来的。
“而我能做的,”曲国才边说边撩起长衫掏出几块金条放在桌上,“就是帮他把这些抚恤金要出来。”
曲国才把金条推向霍胜,下达了一个新的任务:跑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他的亲人。按档案里记载的,他把王汉亭的家乡地址复述了一遍。霍胜越听越心惊,因为那个镇、那个村他听说过,那是母亲生前无数次向他描述的家乡啊。但多年的特工生涯让他始终保持镇定自若、一言不发。
临走时,曲国才突然又说:“忘了告诉你,在加入组织前,他并不叫王汉亭,而是叫王栋。”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霍胜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不知名的小桥上。四周空荡荡的,孤零零的只有他一个人。河水像一条黑色的缎带,默默无声地蜿蜒着伸向远处。河边错落着一扇扇窗户,纷纷透出橙黄色的灯光,似有似无的笑声不知从哪一扇窗子飘了出来。
霍胜无声地哭了,他抽出一直插在裤兜里的右手,把攥在手里的金条全部抛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