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是在半夜离开重庆的。但是直到天亮,高桥松才透过帆布车篷的缝隙看到外面的环境。莽莽苍苍的山野,笼罩在冬日里薄薄的晨雾中。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此时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霎时间,强烈的倦意不可阻挡地包裹了他的身心,于是他把头枕在蜷起的膝盖上很快就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车轮碾压到了什么,车身突然一震。车厢里的大部分士兵都被惊醒了,他们纷纷咒骂了一番司机,换了个姿势,不久又各自睡去。但是高桥松却再也睡不着了。他摸了摸军衣的左胸。还好,那枚珍贵的弹片硬硬的还在。现在,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把自己的重庆之行仔细地梳理一遍了。
为了保持思维的清晰,他在头脑中想象着一座建筑。
就在昨天晚上,沉重的屋顶轰然砸了下来,这就是荣祥烟草行的覆灭。他怎么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李建勋反水后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就会有大批的宪兵埋伏在那里,除非烟草行早已处在监视之下。当然,他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无时无刻不在人家的掌控之中。
在想象中,他把距离屋顶最近的砖一块一块抽出来端详着。最先令他疑惑的,是他潜入所谓的“地形勘测局”盗取“铁拳”弹簧的那个黎明。当时他驾驶的卡车陷在了土路中无法发动的时候,他的意志也同样陷入绝望而无法自拔。就在追来的轿车离他还有几百米的时刻,却意外地发生了侧翻。他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呢?
还有,在那辆公交车上。当他的皮包被几个因为刹车而跌倒的乘客压在身下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判断出了自己的暴露,但是之后的平静又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么,那张出现在记录本中的借条跟乘客的跌倒有没有关系呢?
第三,当他在达县离开冯志家的时候,轿车的后轮胎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泄了气?更加诡异的是,冯志竟然在片刻之间成了一个疯子。
如果换位思考,站在敌人的角度上。高桥松可以总结出了两个汉字:一个是堵,另一个是疏。当他的调查方向对他们不利的时候,他们会采取各种办法干扰、欺骗他的判断;而有利的时候,他们就会精心策划、小心翼翼地引导他,甚至保护他。
但是这所有的假设必须有一个基础,那就是在高桥松从南京出发的时候,重庆就已经得到了密报,做好了种种应对的措施。也就是说,屋顶坠落是因为建筑的第一块基石就出了问题。
他趴在想象的基石前看了又看,忽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中等身材,圆圆的面孔,在他面前总是挂着一副谦恭的微笑。当高桥松最先从石井幸雄口中察觉到这个任务的存在,而与机关长爆发争吵的时候,是这个人敲门后进入办公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