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再往下查了,”达夫说,电话里,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我在这儿的工作并不轻松。”
“那个案子一直在困扰我。”凯辛说。
“是啊,不过,如果你还困扰这个,接下来你会有新的困扰。”
“比如呢?”
“我跟你说过,这个案子已经永久封存了,马上要到竞选季了,如果你继续盯着那案子不放,他们就会把你派去负责北布灵波特警局,到了那时,你哥们儿维拉尼也救不了你。”
“布灵波特在哪儿?”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也不知道那个鬼地方在哪儿。”
“那案子我跟你的看法不同,虽然我们都认为是那些男孩作的案,但你觉得他们在唐尼的事情上服了软,他将会脱罪。”
“没错,是这样,你跟维拉尼谈过了?”
“他让我好好度假。”凯辛说。
“那应该是上头的安排,当地政客不想让克罗马迪那些性感的白人酒店员工反对他们,联邦政府也不想给鲍比·沃尔什输送更多的氧气,他现在风头正盛。”
那是上午晚些时候,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凯辛把身体蜷成Z字形躺在地板上,他努力地弓起背,两条腿架在一把不那么稳当的厨房椅上。无声的雨滴落在屋顶上,雨水像幽灵一样沿着大窗玻璃滑落下来。修复汤米·凯辛老宅的计划,今天只能先放一放了。
“如果没人理会这个案子,”他说,“那它就真的成一桩冤案了。调查结果会说,这是一个非常不幸的系列事件,但不能责怪任何人。它会成为历史,永远没有翻案的可能。当事人都死了,但是那些孩子,他们的家人,还有所有土著居民将背负这个污名,被认为杀害了查尔斯·布戈尼,加害了当地的一位大慈善家。一个永远的污点。”
“悲剧,”达夫说,“这污点本身就是悲剧。我以前喜欢电视上那种清理污点的广告,乔,你住的那地方有电视机吗?”
“看什么?”
“鲍比·沃尔什和那些死去的土著男孩。”
“我现在虽然人困在这里,”凯辛说,“但脑子还在正常工作,如果你不想再参与这个案子,就直说。”
“不要那么敏感,你想要我做什么?”
“布戈尼的那块手表,有谁下功夫去查过他是在哪里买的?那是块高档手表,我觉得它们会有编号,就像汽车引擎一样。”
“我试试看,这还不至于冒着被调到本巴德瑞的风险。”
“不是北布灵波特?”
“听说它俩是单人警局的双子星,你还躺在地板上推演案情吗?”
“没有。”
“太可惜了,那是个非常有趣的练习,创造了很好的聊天话题。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凯辛挂了电话,盯着天花板,他看到了达夫不苟言笑的面孔,小圆眼镜后面那双多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几乎要睡着了,听着雨水在排水沟和落水管里流动,那声音听起来像洪水中的川流。他想起了小时候,新雨过后去小溪边玩耍,草叶上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一直湿到胳肢窝。潺潺的小溪唱着悦耳的歌,垂落的柳枝在流水的轻抚下舞动着,上涨的溪水淹没了那个长满青苔的小岛,他以前经常站在上面捕鱼。湍急的流水在大块的岩石周围泛起泡沫,甚至一度淹没了石块,在水流得更急的地方,还形成了一些小瀑布。有一次,他看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从对岸的岩壁上断裂,缓慢地掉进河里,一堆受惊的蚯蚓在光天化日下惊慌失措。
塞西莉·艾迪森替布戈尼管账,她代表布戈尼支付的款项,都有记录。
凯辛从椅子上抬起腿,先转成右侧卧位,然后吃力地站起身来,走到桌边,从几层旧报纸下面搬出那个厚厚的黄色文件夹。
他给自己泡了杯茶,端到桌子上,第一页支付账单的日期是1993年1月,他开始翻阅,大多数月份都是单行距的一页纸。
从头开始按照日期顺序查?他看了看首页,名称——店铺,商人,工资,电费,水费,电话费,保险费。其他一些款项只提供了日期、支票号码和金额。第一次看报表的时候,他没怎么重视,翻了几页就放弃了,然后事情接连发生,他也再没回来看过。
凯辛仔细看着这些报表,在上面做了记号,他想对这些东西进行分类。一小时后,他拨通了事务所的电话,麦肯德里克太太公事公办的声音传来:“塞西莉·艾迪森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她这会儿兴许正打着盹呢,凯辛心想:“我是警察,我们是很注重礼节,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会亲自过去叫醒艾迪森太太。”
“请等一下,”她说,“我看看她能否跟您讲话。”
几分钟后,塞西莉·艾迪森接起了电话:“喂——”
“我是乔·凯辛,艾迪森太太。”
“乔,”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表现得很粗鲁,那样是不会升职的,我的孩子。”
“艾迪森太太,你替布戈尼支付的那些钱,有些并没有写名字,你还记不记得那些是付给谁的?”
塞西莉清了清嗓子,凯辛把电话从耳边拿开。过了一会儿,塞西莉说:“那都是常规付款,工资之类的东西。”
“每个月都有一笔2000澳元的款项转给了某个人,从记账开始就一直有,那是汇给谁的?”
“不知道,查尔斯提供账号,钱就转过去了。”
“我需要那个账号和银行。”
“那些都是保密的,恐怕不方便透露。”
凯辛尽可能大声地叹了一口气:“之前跟你讲过,艾迪森太太,这些信息跟一起谋杀案有关,我会带着搜查令过来,我们会带走你所有的文件。”
电话那端也叹了口气:“这部分信息现在不在我手边,麦肯德里克太太会再打给你。”
“请在十分钟之内打过来,艾迪森太太。”
“哦,对哦,现在事态好像激化了,是吧?车祸中幸存下来的那个男孩也死了,还有鲍比·沃尔什卷入了这宗案子。”
“我很期待接到麦肯德里克太太的来电,请尽快。麦肯德里克先生是什么情况?”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马来亚战役中,她失去了他,他是一架林肯轰炸机的尾炮手。”
“那种位置需要一边前进一边往后看,”凯辛说,“我知道那种感觉。”
“他的情况是往前摔,从酒店阳台上摔下来,醉得像只鹦鹉,原谅我这么形容。”
“真是场悲剧。”
不到十分钟,麦肯德里克太太就提供了信息,说话的语气像是被敲诈勒索的受害者。得到消息后,凯辛不得不再联系达夫调查这个信息。凯辛取回木柴时,达夫打来了电话。
“查询的时候我说辞很含糊,说的不全是真话,”达夫说,“我跟你不怎么熟,从现在起,希望你说话也注意斟字酌句。”
“简化版的真话,大家都这么做。查到名字了吗?”这一天即将结束,西山余下最后一抹晚霞。
“A.波拉德,墨尔本北部科莱街128A号,所有钱都是从当地的自动取款机取出的。”
“A.波拉德是谁?”
“一个叫亚瑟·波拉德的人。”
狗在脚边轻推着他,是时候该吃晚饭了。“这个人有些神秘,布戈尼付了他很多年的工资,”他说,“这需要好好查查,你不觉得吗?”
凯辛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声音,达夫在敲他的桌子。
“是啊,没错,”达夫说,“可我这儿一点也不缺要查的东西,这个小小的调查花了我他妈好几个小时。”
“加把劲儿,警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达夫缓缓敲了三下桌子:“不得不说,我是真不适合做刑警,这就是个错误。我根本不在意一个有钱老头儿的死活,也不在乎真正的罪犯是否逍遥法外,甚至连那些死去的无辜民众是否背负骂名我都不在乎。”
凯辛交替揉搓着两条狗的头,轻抚着它们的背脊。“布戈尼的手表呢?”他说,“查得怎样了?”
“我能让你离我远点吗,老兄?”
时间过得很快。凯辛穿上他父亲的风衣,那是件深褐色的短外套,皱得像沼泽泥人的皮肤。住在道格家一年后的某天,伯恩的爸爸带孩子们和雪貂一起外出打猎时,把风衣交给了他。
“这是你父亲的,我一直给你留着,有点大,米克的个头不小。”
雨中,凯辛带着狗走下山坡,躲避一年中最阴冷的风。长旱期已经结束,溪水渐渐涨满,猎狗们惊奇地看着小溪,有些不敢近前,它们用敏感的脚趾在水面试探。
凯辛把手揣在打褶的大口袋里,那天他穿的是这件衣服吗?是在晚上吗?跳进壶口崖之前,他是不是把它脱下来,放在石阶上了?
是我和海伦坐过的台阶吗?
他感到有些冷,吹了声口哨呼唤猎狗,它们闻声齐刷刷地抬头望向凯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