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了,凯辛正在烤面包。
“乔,别再纠结了。”维拉尼说,“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
“我们怎么能就这么结案呢?”凯辛说,“就因为唐尼自杀了?但那并不是认罪,那是对当地这些垃圾警察的控诉。”
“昨天晚上你看到鲍比·沃尔什了吗?”
凯辛在桌旁坐下:“没有。”
“别活得与世隔绝,年轻人。很显然,我们把三个无辜的土著孩子钉死在了十字架上,而他在扮演耶稣,世上没有坏人,每个人都是干净的。”
“我能说……”
“还有件事。”维拉尼说,“有个消息辗转传到了副警长那里,他跟我说你昨天去了布戈尼的宅子。”
“怎么了?”
“他问我,为什么我们还在庄园调查。”
“我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是艾瑞卡投诉的,对不对?”
“那里都已经被X光查过了,你还去那鬼地方干什么?”
“再找一找蛛丝马迹,还记得辛戈说过这话吗?你还记得辛戈吗?”
“现在那么做已经太晚了,放下这个案子,好吗?”
“我们并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些孩子作的案。”凯辛说,他本没打算把这话说出口。
维拉尼尴尬地吹了声口哨,后悔自己逼得太紧了:“好吧,乔,我手头的事太多了,堆得满满当当的,有太多事要做,每一天,晚上也是。不如我们以后再谈你的看法吧?我会给你打电话,一有时间就打给你,好吗?”
“好的,当然。”
“乔?”
“嗯?”
“乔,你是一个警察,别忘了。不要太执着,尽到最大努力,然后继续往前走。”
凯辛仿佛听到了辛戈的声音。
“但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尽到最大努力。”他说,“没有一个人做过哪怕一丁点努力。”
“放松休息吧。”维拉尼说,“我有没有告诉你假期延长了?副警长希望你把以前累积的五周假期都休完,他担忧你的健康和福利。他就是这样的,很关心下属。我会再打给你。”
“不要太执着”,这是句被选择记住的话,曾经饱含关心和提醒,现在却被用来伤害。
凯辛感到一阵恶心上涌,肩膀的疼痛沿着脖子向上蔓延。身体最差的那段时间,这些症状预示着凝结画面快出现了,视线从物体上移开后,幽灵似的负影还是会在视网膜上逗留,当时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吞下了三片药,仰头坐在大靠椅里,闭上眼睛,专注地呼吸着,等待如海潮般奔涌而来的痛感再度袭上残躯。然而疼痛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剧烈,恶心感也逐渐消退了。但即便如此,他依旧缓了将近一小时才勉强站起身来。洗脸、洗手、刷牙、漱口,打理妥当之后,他开车驶上冷清的公路前往蒙罗港,沿途经过的牧场上,慵懒的牛群头也没抬一下。
他把车停在邮局外面,信箱里有四封信,但没有一封私人信件,没有人写信给他。谁会给他写信呢?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给他写信,他绕过拐角向警局走去。
肯德尔正坐在办公桌前。“我已经受不了了,各种崩溃。”她说,“老板。”
“在保佑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是的,老大,我已经放出话了,如果谁不老实,你随时会回来。”
凯辛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阅读了日志和官方通告,坐在那里看向后院。
“趁你在这儿,我能去办点私事吗,老板?”肯德尔说。
“去吧。”凯辛回答。
她刚离开不一会儿,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东张西望的,像个稚嫩的银行劫匪。凯辛走到前台:“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他们觉得我应该来和你们聊一聊。”他向下拉了拉帽檐。
“是吗?你叫什么名字?”
“盖瑞·威茨。”
“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威茨先生?”
“跟女朋友之间的问题,嗯,没错。”
凯辛同情地对他点了点头:“女朋友。”
“是的,我不想让她惹上麻烦,她是我女朋友。”
“有什么问题呢?”
“嗯,是我的小货车。”
“你女朋友和你的小货车有什么关系?”
“我并不想起诉她。”
“你女朋友吗?不,你不会的。”
“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被随便对待,我他妈又不是地毯、垫子,管他娘的什么东西,反正他们不能这样随意对待我。”
“她对你做了什么?”
“开着我的货车去昆士兰了,和她克罗马迪的朋友一块儿,她们是发型师,学徒,你知道哇哦发艺吗?就是那儿。”
“所以说,她事先没知会过你一声,就开走了你的车?”
“不是,是我借给她的。不过她现在觉得自己不会回来了,她在冲浪者天堂那块遇到了一个家伙,叫卡洛还是马里奥的,反正是个欧洲名字。他有三家理发店,给了她一份工作,她现在认为那辆小货车是我欠她的。”
“为什么呢?”
盖瑞又拉了拉他的帽檐,挡住自己的眼睛,凯辛看不见他的眼神:“那辆车的首付是她借给我的。”
凯辛已经猜到了:“所以,她也一直在还款?”
“只是暂时的,我会还她钱的,现在我找到了一份工作。”
“她付了多久了?”
“这个,我不知道。有段时间了,一年,或者更久一点,可能是两年,差不多。”
“所以,你想要我们做什么?”凯辛说。
“我是想,这样,你们可以派警察去找她,命令她把车开回来,给她施加点压力。懂我的意思吗?”
凯辛前臂支在前台上,手指交叉着,盯着藏在盖瑞帽檐下面的那双眼睛:“盖瑞,那种事情我们不做,她并没有犯罪。她借走了你的小货车,你欠她很多钱,这件事情最好这样处理,到她那儿去,把欠她的钱还给她,把你的车开回家。”
“哎呀,他妈的。”盖瑞说,“我不能那么做。”
“那你得去找个律师,对她采取一些文明的措施。”
“文明的措施?”
“律师会给你详细解释,大概是这样的,他们会给她写封信,让她交出小货车之类的。”
盖瑞点点头,搔了搔耳朵:“她很怕警察,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用大费周折,很容易就能吓到她的。”
“盖瑞,我们的工作不包括吓人。”
盖瑞朝门口走去,垂头丧气的,他犹豫了片刻,又走了回来,凑了凑鼻子。“还有件别的事。”他说,“你们这些家伙怎么还不收拾那些该死的皮戈特?”
“我们为什么要去收拾他们?”
“那些该死的家伙靠卖毒品发财。”
“盖瑞,你说这些话的证据呢?”
“这个,和她一起走的她那朋友,她跟皮戈特那群人他妈的打得火热,我觉得她们顺路送了一袋货。谁会去检查两个小妞,对吧?”
“你知道这事,是吗?”
盖瑞眼神游离,看向别处:“不能说我知道,但也不能说不知道。”
“她叫什么名字?那个朋友?”
“卢克·汀格。”
“给我留个你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盖瑞。”
“不,我可不想卷到这件事情里,我走了。”
“别犯傻,盖瑞,五分钟之内我就能找到你,然后把警车停在你家外面,再进去喝杯茶,你看怎么样?”
“天哪,饶了我吧,好吗?”
他留下了地址和电话号码,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出门时刚好和肯德尔擦肩而过。
回家路上,一个男声从收音机里传来:
“州政府的问题在于,如果克罗马迪在维持法律和秩序方面一直这样被认为软弱的话,那么下次选举中,它将面临失去白人选票和席位的风险。它丢不起任何一个席位,这才是真正的难题,珍妮丝。对联邦政府来说,鲍比·沃尔什在克罗马迪获得的巨大影响力简直是个噩梦,但对澳大利亚联合党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巨大的利好。”
“马尔科姆,这次鲍比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呢?”
“鲍比昨晚的表现令人惊叹,他高亢的演讲充满了激情和满腔悲愤,他登上了全国所有的电视新闻,广播新闻的播放量也很大。鲍比赋予了克罗马迪一种象征性的意义。这很重要,珍妮丝。特别是他讲的三个土著男孩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故事,感染力是如此之大,我可以告诉你它影响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就像是《圣经》中发生的故事。今天收到的听众反响非常热烈,好多人都哭了,甚至还有来自保守地区的人,这些话引起了大家的强烈共鸣。”
“但这会在全国范围内得到认可吗?我是说……”
“说到这些,就有意思了,珍妮丝。政府担心的不仅仅是失去克罗马迪,离开克罗马迪的支持,政府不会垮掉,不会的,但现在他们真正担心的是澳大利亚联合党会借此机会获得全国各地的选票,它将成为对现政府不满者的真正联盟。最让他们感到紧张的是,鲍比·沃尔什有可能会竞争到财政大臣的职位,这位置曾经是不可撼动的,但现在所需要的9%得票率,却是鲍比可能做到的,珍妮丝。”
“感谢马尔科姆。马尔科姆·刘易斯是我们的政治编辑,他专业研究我们政治生活中的重大问题。我刚刚是不是提到了生活?现在我们一起来讨论这个话题,我们的下一位嘉宾非常了解生活,但他险些失去了自己的生活,那是在一次……”
凯辛调到了古典音乐电台,正在播放钢琴曲。他开始喜欢上古典钢琴了——短音流畅清脆,旋律丰富多变,终曲音符飘浮在空中,像曾经喜欢过的女人的香气。他最喜欢音符之间的短暂静默,喜欢享受前音已逝与后音未至之间的片刻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