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卡斯尔曼正在出庭,她公司的同事说。凯辛步行绕过街区,到法庭就座,看到她站了起来,一袭黑衣,秀发如丝般顺滑。
“尊敬的法官大人,如您所知,1977年的《保释法》并没有对例外情况给出定义……”
法官抬起一根手指阻止了她:“卡斯尔曼小姐,不要跟我说我知道些什么。”
“感谢您的指点,法官大人。被告没有涉毒史,他被判两项涉嫌倒卖二手物品的轻微罪行,他有四个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被告的废金属生意是这个家庭唯一的收入来源。没有丈夫,奥哈洛伦夫人便无法照顾孩子,也无法经营家里的生意。”
法官朝窗户的方向望去。
“法官大人,”海伦·卡斯尔曼说,“我被告知对我委托人的审判将安排在至少三个月以后。我满怀敬意地认为,这些因素确实构成了该法案生效所要求的特殊情况,因此我请求被告获准保释。”
“在这个社区,”法官说,“持有海洛因是极其严重的罪行。”
“意图持有,尊敬的法官大人。”
凯辛能看到法官下巴隆起的肌肉:“在这个社区,持有海洛因被视为极其严重的罪行,也许在悉尼那儿都不算什么,卡斯尔曼女士。”
法官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环顾四周寻找认同,露出黄色的犬牙。死鱼眼检察官配合地笑了笑,眼神毫无生气。法官回视海伦,依旧龇着一口黄牙。
“我想说的是,法官大人,”海伦说,“如果我的委托人被判有罪,他将面临的只是最低限度的惩罚,因此他违反保释规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法官盯着她。
“如果阁下愿意,”海伦说,“我会针对这个问题做一个详细的阐述,包括最近马斯格罗夫法官在最高法院对地方法院拒绝保释引发的上诉所做出的判决。”
他拿出一张纸巾,擤了擤鼻子:“我不需要任何由于你缺乏经验而做出的推断,卡斯尔曼小姐。保释条件如下。”
法官宣读了保释条件。
“法官大人,”海伦说,“请恕我直言,我认为由于2万美元远远超出了被告的承受能力,这相当于直接拒绝保释。”
“哦,是吗?”
“我可以在庭上引用先例吗?”
他没有打断她的陈述,继续听她说。然后,他的唾沫星飞入半空,银色的微尘被光照亮,他把保释金减到了5000澳元。
凯辛出来时,他认识的一个叫格雷格·劳的刑事警察正在倚着栏杆吸烟,夹烟的手指与法官牙齿的颜色一样。
“天哪,那个女人脸皮真厚。”劳说,“作为律师就应该去拍法官的马屁,而不是威胁要对判决进行上诉。”
“什么时候拍马屁,什么时候踢,”凯辛说,“这是刑事法庭上的核心问题。”
劳的眼睛盯着街道,凯辛沿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辆锈迹斑斑的橙色德森车,门是蓝色的。司机像一摊肥肉堆在驾驶舱里,她粗壮的右臂挂在窗外,肥硕的手指夹着一支烟。她把它举到嘴边,凯辛可以看到她手上的三个大圆环,是个指拳套。
“加比·特里维娜。”劳说,“天晓得,她已经逾期拘押被放出来了。这家伙在格高休息室外面打碎了一个女人的下巴,那女人怀着身孕,肚子鼓得像个气球。被打得摔倒在地后,加比上前一脚,又踢断了四根肋骨。简直泯灭人性!”
沿街走过来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少年,他们上了台阶,看着格雷格·劳。那男人有一张瘦削的脸,红色的头发暗淡无光,穿着一套发霉的旧西装,比他曾经穿去参加婚礼时要宽松得多。那少年长相极像他的父亲,一头稍长些的红发,活力十足,耳垂上戴着一枚金环。
“你往前走,我一会儿就来。”劳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示意了一下,“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女人掐了加比在屋顶上种的植物,在该收获的时候。”
“屋顶花园。”凯辛说,“在纤维水泥制成的天花板上,摆几张躺椅,几株花盆植物,加比在那儿晒着日光浴,我都能看到那场景。”
“今天那个胖婊子重获自由,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以后可能需要一台挖掘机才能再找到她。”
劳从栏杆上直起身来:“说到拍和踢,我听说霍普古德是你最好的搭档。”
“是吗?”
劳把烟蒂弹到街面上:“加比·特里维娜不是这镇上最危险的人,虽然差不太多,但她不是。”
“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我得走了。”
海伦·卡斯尔曼走下楼梯,凯辛迎了上去。“天气不错。”他说,“能跟你说句话吗?”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走的话,我要见个客户,快迟到了。”他们走下台阶,向左转。
“收到我对唐尼被骚扰的投诉了吗?”她说。
“没有,我在休假。什么骚扰?”
“我跟你们警局的霍普古德先生投诉过,巡逻车从房前驶过,闪着聚光灯,那是搞什么鬼?你会对他的离开感到惊讶吗?那就是你们的目的,不是吗?”
“我不知道这件事。”
“你根本没在查这个案子,这是你的问题所在。”
“我们在查这个案子。”凯辛说,但这是一个谎言。
一前一后过来两个玩滑板的人,前面那个明显年纪太大,不太能玩得动。凯辛向左避让,那两人从他们之间滑了过去。
“这话你该去告诉那两个死去的孩子。”海伦说。
“没有哪个理智的警察愿意向孩子开枪,实际上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向任何人开枪,可正常的孩子也不会带着猎枪在外面逛。”
“那只是你的说法,并非事实。你找我什么事?”
凯辛不希望她讨厌自己:“如果我们知道他已经跑去别的地方了,那将会对我们很有帮助。”
海伦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告诉我会对你有什么不利吗?”
“即便我知道,那也是由于我作为他的代理律师才有权获知的,又怎么能转告给你呢?我从这里过马路。”
他们站在路口,等交通灯变绿,都没有看对方。凯辛想看看她,忍不住瞥了一眼,发现她正在看着他。
“我印象里你不是这样又高又瘦的。”她说。
“我个子长得晚,但你印象里的应该是别人。”
绿灯亮了,他们一起穿过马路。
“不。”她说,“我记得你。”
凯辛感到脸上一热。“回到刚才的问题。”他说,“你也为法庭工作,告诉警察唐尼的行踪不存在道德问题。”
海伦没说话,他们默默走着,在她的办公室——一幢青石建筑前停了下来。
“听说你以前在城里当刑警。”她说。
“是的,在那里工作过。”
他看她正朝自己转头,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
“所以根据你以前的经验,律师会把委托人的信息告诉你们,是吗?”
“我一般不会询问律师有关他们委托人的事情,但你的委托人违反了保释条例。我只是想问你,是否知道他已经离开这个地区。如果是的话,我们就不必在这里白费力气找他了,这应该不是一个令人为难的问题。”
“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得并不比你多。”
“谢谢你,卡斯尔曼女士。”
“很高兴能帮到你,凯辛警探,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顺便说一句,我昨天才知道我们要成为邻居了。”
“怎么回事?”
“我买了你隔壁的那个地方,就是那栋老房子,克里根夫人的地产。”
“欢迎来到乡村小镇。”凯辛说。我们今天刚用一道栅栏把两边的地产隔开,他想。
他步行回到警局,霍普古德不在那里,他去了克罗马迪西边的一处废墟,那里发现一具尸体。
凯辛留了条简讯,开车去图书馆找老房子的照片。到了才发现图书馆关门,管理员都放假了。在回家的路上,他想起了在学校最后一学年的那个晚上,毕业前几天,托尼·克雷西开着一辆奔驰来接他,那辆车是高速路旁的克雷西高档汽车店的。托尼是克罗马迪高中队的后卫,他速度慢,身体重得几乎跑不起来,但他很高大,能威慑对手。
他们一行四人,开车去壶口崖上的丹格尔石阶,两个男生,还有海伦·卡斯尔曼和苏珊·沃尔斯。那天晚上之前,凯辛跟这两个女孩都没说过几句话。
那些台阶很早就被铁丝网围了起来,旁边还竖起了警告牌,但那只会鼓励人们翻墙而入。凯辛两手交叉做了一个马镫,帮海伦翻过铁丝网,上马镫对她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她是一名马术运动员,大家都说她可以去参加奥运会。他们沿着蜿蜒的小径穿越石林,追随着珀西·汉密尔顿·丹格尔疯狂的脚步,丹格尔花了十二年时间在峭壁上凿出了一条路,从靠近入口的狭窄石阶开始,绕过崖壁,一直向下通到涨潮的水位线。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故事,那条路大概还残存一百级台阶,越往下走越不安全,被海水、波浪和海风侵蚀得严重。
那天晚上,他们没向下走太远,他们背对悬崖坐着,男孩们抽着烟,四人传喝着一瓶金宾威士忌,你一口我一口地体验着烈酒的烧灼。其实大家平时都不怎么喝酒,但为了营造氛围,那种情境必须喝。凯辛和海伦坐在托尼·克雷西和苏珊下面的台阶上,托尼逗得大家笑个不停,随便谁他都能逗乐,包括学校里那些严厉的老师。
当时海伦笑得东倒西歪,凯辛还记得自己裸露的手臂被乳房碰到的感觉。
她没穿胸罩。
他还记得,石阶入口处的礁石击碎了迎面而来的巨浪,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朵朵白色的浪花凌空飞起。海水沿着石灰岩壁的一侧向上奔涌,碎落的浪花在他们脚下翻腾着,像一口煮沸的大锅,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巨浪越涨越高,不知何时会停歇,令人惧怕即将被它从石阶上冲下去,拖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坠落,坠落,直到没入汹涌的壶口崖底。
但它没有。
海水爬上陡峭的崖壁,上升了五六米,继而退了下去,岩洞中吐出一道道水流。海水翻腾着冒着泡,随着大岩洞的水逐渐排干,水面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还记得那些笑话,还有那些“下次我们在此重聚”的天方夜谭。
他们先把苏珊送了回去,然后车停在离海伦家半个街区的地方,凯辛陪她走到门口。出人意料地,她飞快地吻了他一下,看了看他,然后又吻了下去,深深的一吻,双手插进他的头发里。
“你人真好。”说着,她钻进了身后的大门。
他走回汽车那边,心还在怦怦跳。“经典。”托尼·克雷西说,“跟经典的爱情故事一样,你小子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