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尼把录像带放进播放机里,遥控器递给霍普古德。“这是两小时前记者会的录像。”维拉尼说,“午餐时间就上电视了。”
刑事助理警督出现在屏幕上,婴儿肥的脸蛋红扑扑的,有点早秃。“我很遗憾地向大家通报,在昨天晚间克罗马迪郊外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中,三人中的两人已经重伤不治。”他说,“第三个人轻伤,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对于这起事件,我们正在全面调查。”
一名记者问道:“你们能否给出确定的答复,警察在路障处向三名土著年轻人开了枪吗?”
警督依旧面无表情:“那不是一个路障,不是的。我们的理解是,警察先遭到了枪击,出于正当防卫才开了枪。”
“如果不是路障的话,那是什么?”
“本次事故中的伤亡人员是一桩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我们当时正准备逮捕他们。”
“您是指查尔斯·布戈尼遇袭案吗?”
“是的。”
“两名受害人均死于枪伤吗?”
“很不幸,其中有一个的确死于枪伤。”
那名记者继续问道:“是卢克·埃里克森吗?鲍比·沃尔什的外甥?”
“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警督说。
“那另外那名男孩呢?他是怎么死的?”
“交通事故中失血过多造成的重伤不治。”
另一名记者问道:“警督先生,涉案警员都是穿戴整齐的正规警察吗?”
“现场的每一位警察都是正规警察。”
“既然不是路障,那是不是在追捕过程中导致的伤亡呢?”
“那是一次系统部署过的抓捕,规避了可能给涉案人员带来的所有风险……”
“你们能否证实当时两辆警车确实跟在那辆被撞毁的车后面?你们能确定吗?”
“是的,不管怎么说……”
“不好意思,警督先生,我打断您一下,既然如此,那怎么就不是一场追捕了呢?”
“他们并不是在追那辆车。”
“没有设置路障,也没有追捕他们,然后死了两个土著年轻人?”
警督抓了抓自己的脸颊。“我再说一遍。”他说,“这是一次事先做过伤亡可能最小化评估的拦截行动,我们的目的就只是把他们带回来接受调查。但是警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绝对有权利保护自己和他们的同伴。”
“警督先生,克罗马迪警方在这种事情上一直是声名狼藉,不是吗?1987年以来,已经有四个土著人死于这种所谓的袭警案件了,而且其中两个是死在拘押期间。”
“我无法对此做出评论,据我所知,这次事故中涉及的警察里,还有一位备受尊敬的土著警官,他在此次行动的执行中极为谨慎。发布会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们等待法医的尸检报告。”
维拉尼示意霍普古德关掉显示器。凯辛站在窗前,看着正午的阳光照在街对面的石楼上,他感到自己的思维很难集中,满脑子都是车里那个被撞得支离破碎的男孩。沙恩·迪亚布那时看上去也是这样,好像生命被生生从他的躯壳里挤了出去。
鸽子和海鸥在悠闲地漫步,有些正打着瞌睡,看上去它们相安无事,整个小镇都显得宁静祥和,但很快护栏上就爆发了你死我活的暴力争斗——翅膀、喙、爪子都派上了用场。之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表象之下总有暗流涌动。
“现在的情况是,”维拉尼说,他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揉搓着自己的脸,揉出了一脸的皱纹,“这件事情给我,给你们,给咱们的警署,乃至他娘的整个警察队伍都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我们被这个烂摊子缠住了。这事虽然不是我们的责任,但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恕我冒昧,”霍普古德说,“谁能想得到一个司机竟然会这么蠢?什么样的蠢货才会在亮红灯的时候突然转弯,让自己失去控制?”
“这的确是你想象不到的。”维拉尼说,“但如果当初你听我的,先放他们回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现在你最好祈求上帝,这几个孩子就是袭击布戈尼的凶手。”
“埃里克森不由分说就向我们开了火。”霍普古德说,“他是个有严重暴力倾向的小混混,即便我们等他回到土著片区再动手,他也很可能会这么做。”
“我认为,”维拉尼说,“埃里克森当时遇上车祸,从车里走出来,又看到两个穿着便装的人从一辆没有任何警方标识的车里下来,朝着他走去,很可能是一群发了疯的流氓。三年前,有四个禽兽也做了同样的事情,把两个土著孩子打了个半死,其中一个落下了终身残疾。一年前,也是咱们这个小镇,一个土著小孩在回家路上被一辆车追捕,他奋力逃脱,但汽车直接冲上人行道去抓他,把他撞死在当场。”
维拉尼环看了整个房间,目光落在霍普古德身上,他盯着他说道:“这几个案子你应该很熟悉吧,警探?”
“是啊,老板,但是……”
“省省你那些‘但是’吧,警探,等调查委员会的人问你的时候再说,那时你会需要很多理由。”维拉尼长叹了一口气,“死了两个土著小孩。”他说,“其中一个还是鲍比·沃尔什的外甥,真他娘的倒霉。”
“沃尔什跟他那个外甥从来都不亲近。”霍普古德说,“他都不像来自土著片区的那群该死的黑……”
他没有说出那个词,但他们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真希望自己能离这些破事远一点。”维拉尼说,“到火星上,应该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不,可能那还是不够远。”
凯辛剧烈地咳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憋得满脸通红。
“虽然我只是个乡下警察,”霍普古德继续说,“可对闯红灯造成车祸,无证驾驶,还持枪下车向警察开火的蠢货做无罪推定,我可是闻所未闻。”
他伸出一根大拇指抚上自己唇角上方的胡楂儿:“还是说,因为他们跟鲍比·沃尔什有关系,情况就特殊了?”
“说得好。”维拉尼接着说道,“那叫无罪推定,我看你有必要考虑进行法律知识培训了,总归没什么坏处。”
他拿出几根雪茄,轻轻弹了弹烟背,选择其中一根叼到嘴里,点着了。房间里有一个禁烟标识,他吐出的烟凝滞在空气中。
“这儿的办案流程将来一定会成为反面教材的典型。”维拉尼想了想说,“两个联邦调查局的官员,伦理道德委员会的人,还有监察办公室的人来调查此事。所有涉事警察都被停职接受调查。你们相互之间严禁串供,不许以任何形式交流案情,不许打电话,工作以外更是严禁相互交流,任何串供都会对你们更加不利。别想着托关系走后门,这件事上行不通!明白了吗?”
凯辛说:“能否请您再说一遍?”
维拉尼说:“好了,你们可以出去了,凯辛留下。”
霍普古德和达夫离开了。
“乔,”维拉尼说,“我对那种自作聪明的垃圾真的是忍无可忍。”
他继续抽烟,顺手把烟灰弹到自己的塑料杯里。凯辛看向窗外,远处,鸟儿飞过街道,它们在午后的阳光里小憩、漫步、便溺、打斗。
“让我来负责这个案子,这事就只有我来担。”维拉尼说。
“那是我的主意,不怪你。”
“你只是传达了霍普古德的意见,你的责任仅此而已,传达消息,最后做决定的是我。”
维拉尼闭上了眼睛,凯辛看出他心底深深的疲倦,眼睑上细小的静脉微微跳动着。
“我不该把你卷进来的。”维拉尼说,“对不起。”
“别废话!布戈尼的手表还没线索吗?”
“没有,也许被卖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们正在调查,还没找到帕斯科在悉尼的住处。”
“悉尼警察的最高水准。”凯辛说。
“我不会对他们妄加评论。”维拉尼说道,“不能是我。”
沉默。
维拉尼走到窗边,费力地打开窗户,把烟蒂弹向窗外的鸽子,又用力关上了窗户。
“我还有一些媒体见面会要出席。”他说,“我看上去怎么样?”
“好极了。”凯辛说,“西装不错,衬衫和领带也很好。”
“警督给我提过着装建议。”维拉尼站在门边,“如果轮到我的话,我会尽量少说话,说那些昧良心的话我会感到不安。还有霍普古德那个杂种,乔,不要帮他说任何话,那小子出卖你的时候绝不会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