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惊人之语一字字催动声波,轰响在耳边,振聋发聩。
季悠漾:“!!!”
虽然意思是那么个意思吧,但是。
哥,您这是不是也太直接了?
再说,在她心中,“嫖男人”这种粗鄙的话,实在不该是盛黎深这般谪仙似的人物该说出口的。
她疑心自己是陷在了一个人设扭曲的怪梦里。
然而眼前的男人神色自若,又问:“家属可以观摩?”
观、摩?
“什、什么……?”季悠漾吓得磕磕巴巴,怎么这梦还朝着更不健康的方向发展了?
“你们拍戏的时候。”
“哦……”她扯回脱缰狂奔的脑补之魂,“跟导演说一声,应该可以。”
男人眸底沉黑,清淡的语气不冷不热,“那我知道了。”
季悠漾微微一震,怕刚才那段播出去给剧组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其实你观摩了就知道,我们这个剧是非常健康积极正能量的……”
“嗯。”
比如嫖男人。
明明他态度平淡,季悠漾却感觉到了无声的嘲讽。
最后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所以就算是嫖男人,”她非常正能量地微笑,光明正大澄清,“我也只光顾卖艺不卖身的。”
午饭之后,按照原定录制计划,季悠漾要带盛黎深在剧组参观一圈,了解她的工作环境。
由于《绝对入戏》的录制消息暂时需要保密,盛黎深还是全程戴了帽子口罩,她也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
盛黎深临时要求下午继续观摩季悠漾拍戏,不在原定计划之内。不过跟杨导商量后,她也爽快地同意了。
杨导和季悠漾通过拍这部戏结识,这几个月下来已经关系已经相当熟络,在节目组的镜头前对季悠漾自然是不吝夸奖。
“……不是我说,现如今的年轻演员少有这么敬业的了。”杨导是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性,不笑时显得严肃,看见季悠漾却露出慈母般的笑容,“尤其是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一开始我还当是花瓶呢。结果这段时间下来,真叫我刮目相看。”
季悠漾捏耳朵,“您这样夸我,我可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杨导倒是愈发严肃起来,“你以为我是那种随随便便给别人说好话的人?现在这个演艺圈乌烟瘴气的,难得碰见个优秀又勤奋的好苗子,就该好好夸。”
季悠漾听着不禁眨了眨眼,有点茫然,别的也就算了——“优秀又勤奋”,这说的是她?
毕竟作为一个懒人,打小她就跟这俩词汇扯不上关系。上学时也就是靠着一点小聪明把成绩维持在中上游,回家交得了差就行了,至于再往上争个第一第二什么的,那从来就不是她的野心。
余下的时间,她宁可躺平多睡个懒觉……
在她恍神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盛黎深礼貌接住了杨导的话。
“对于自己喜欢的事情,漾漾总是能做到最好。”
季悠漾品了品这话,也是,她这人就是对“自己喜欢的事情”才能做好嘛,谁让以前都没遇到喜欢的事情呢?
那又不是她的错!
她心下稍安,杨导则越发打开了话匣子,跟盛黎深攀聊起来,活像是教导主任撞见了年级第一学生的家长。
这就更叫人不好意思了……
等她再回过神来,杨导皱着眉,正在盛黎深的引导下努力回忆:“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哦,就说那回吧,我们出外景拍一场公主骑马出逃的戏。周围正好有个谍战剧的剧组也在取景,他们那个道具突然炸弹一响,我们这边动静都不小。”
这个话题……季悠漾顿时感觉到危险,然而杨导对她焦急使过去的眼色完全视而不见,还在往下说。
“结果漾漾骑的那匹马受了惊,一下子发狂飚出去老远,我们的驯马师在后面追着都赶不上。所有人眼瞅着她整个人差点就给甩到半空里去,真就差那么一点,那可是够吓人的……”
“哪有那么严重!”季悠漾听不下去,“您别讲得太夸张了。”
“还不严重呐!”她不插话还好,这一说杨导直接朝她瞪过来,“忘了那天你下来以后吐得昏天黑地的,连胆汁都给吐出来了。”
“……”
季悠漾气势一矮:“……不是,您说好了是夸我,怎么还揭我短呢?”
“行,夸夸你。”杨导揽住她肩膀,笑得无奈又宠溺,看向盛黎深,“那次也多亏了漾漾自己冷静,不管怎么颠簸都拼命牢牢呆在马背上,最后好不容易等它平静下来,把马勒停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当时我说要给她放一天假,结果这孩子生怕耽误剧组进度,没歇一会儿就回来继续接着拍了。现在想想,都叫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她说着,叹了口气。
“其实我说实话,漾漾演的这个角色骑马戏份也不多,本来不是说不能用道具加特效完成。是她坚持要自己亲身上阵,拍出来最好的效果,才能对观众负责。”
杨导又说了几句,人被场务叫走了,留下季悠漾和盛黎深站在沉默的气氛中。
季悠漾悄悄窥着男人压在鸭舌帽之下的脸色。
刚才杨导说话时,他虽然始终礼貌地听着,眉宇间隐而不发的冷意却一分分加深,到最后,简直快要把她的呼吸给冻住了。
好在他素来就不苟言笑,此刻在室外戴着帽子口罩,眼睑半垂遮掩了神情,不算明显。
季悠漾摸着耳朵。
她试图说点什么。
“……我就说我骑术很好的嘛。”
挽尊的话没人接住,啪一下掉在地上,又冷场了。
“……”
忽然,缄默中的男人抬起手,摘掉了脸上的口罩。
一张清冷的俊脸便可尽收眼底。
季悠漾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道极富重量的深黑视线已经压迫过来,渐渐化成实质。
周围湿热的空气愈发凝重,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让她不敢再乱说话。
不会下一秒就要挨骂了吧。
预期中的狂风骤雨没有降临——只有他好听的音色一字字轻声落入她的胡思乱想。
“我在想,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好像是个问题,但分明不是质问的语调。
季悠漾茫然望他。
这台词怎么不对?
“当然这是我自己该弄清楚的问题。不过,”他低低的口吻像在哄她,又透着隐隐自责,克制的淡笑中微泛出苦意,“以后可以帮我么?”
季悠漾似乎听懂他在说什么,却更加接不上话。
她好像都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体验。
既没有气势汹汹的责问打着关心的名义而来,也没有自以为是否定她为梦想付出的意义,有的只是不讲条件的疼惜,体谅。
这种感觉,仿佛被一只最温柔的手轻轻托起,罩进掌心里,珍惜地庇护着。
世上没有人会舍得逃开这梦幻般的保护所。
……假如此时此刻他们不是正被镜头对准的话。
季悠漾掐疼了手心,才强迫自己回归理智。明知道是在演戏。
只不过盛黎深的演技什么时候变这么强了?
以前像这种复杂的感情戏,都需要她先花一段时间带他入戏,磨合一会儿效果才能出来。
难道这几年他不仅在音乐创作上持续高产,还能抽出空磨练演技?
那也太神了吧。
同样都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为何我家爱豆就如此优秀?
她心思百折,不过总算摸到一点门道。
他们在剧本中的人设就是一对忙于工作聚少离多的夫妻,对于彼此缺乏了解,如今正在试图好好培养感情。
他演的人设其实一点也不错,只是好得超出了她的预期,以至于打得她措手不及。
思路理清了,她终于接上戏。
女孩蝶翼般的睫毛轻抬,音色娇软略显气弱,听来格外乖巧。
“平常你工作那么忙,我不想让你担心嘛。”
说到这里,女孩慢慢垂下头,失落又愧疚地站在原地。
“可还是让你担心了。”
男人安抚的手掌轻落在她头顶,谨慎入微。
温柔抚慰的电流,酥酥麻麻从头顶渗下来,季悠漾没忍住假公济私稍稍享受了片刻。
然后再抬起头,乌润的大眼睛点亮了光。
“你想知道什么,回家我都老实交待好不好?”
——回家。
——老实交待。
盛黎深转瞬间瞳孔微缩,须臾过后淡淡嗯了声。
虽然盛黎深被允许旁观拍戏的过程,不过节目组的摄像没法跟进去近距离拍摄。毕竟是尚未上映的新剧,对于该保密的东西有硬性规定。
协调的结果是,剧组里也有专门负责拍花絮的摄像,等会儿就注意多拍一些他们的互动,等后期核准了没有不能剧透的内容,再对接给节目组。于是节目组随行的两位摄像大哥完成原定工作,就先撤了。
午休结束后,下一场戏就是所谓的“逛青楼”了。
当然,这所谓“青楼”,其实是剧组在摄影棚内搭的景。
不过道具组也深度做了功课,尽最大努力还原出古代青楼内的布局。进了一楼大堂的布景,该有的摆设一应俱全,古色古香,烘托出奢靡非常的气氛,梁上挂匾“醉和春”三个大字,取自白居易的《长恨歌》——“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是个销金窟了。
即将要拍的第一场戏是,小公主大摇大摆进来之后,瞬间被一群莺莺燕燕们包围,然而她挑肥拣瘦一番全不满意。老鸨还想极力推销,结果财大气粗的公主随手拍出一锭金子,点名只要醉和春的头牌。
……毕竟是骄纵又有钱的人设,嫖男人当然也得要最好的。
趁盛黎深去外面接电话了,季悠漾视线朝群演的区域扫了一圈,没忍住问杨导:“那些……莺莺燕燕呢?”
如果她没瞎的话,眼前这批群演都是一堆美女,上回拍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毕竟说好了是“嫖男人”……
“时间太仓促了,一下子实在招不齐那么多有姿色的男孩子,”杨导语调可惜,“要是那种歪瓜裂枣的放进来就不是莺莺燕燕,倒成了群魔乱舞了。那不等于砸咱们招牌吗。”
招牌?
季悠漾傻傻的,瞅向那块题字“醉和春”的精美招牌。
“……哦。”
“想啥呢?”杨导笑着轻轻一弹她脑门,“我说要是群演的颜值水平太差了,也是砸咱们这剧的招牌。”
季悠漾:“……”
就您那妓院老板式的发言,能不叫人想歪吗。
“现在这些群演都是隔壁剧组演宫女的,让我一波给借来了,至少颜值都过关,性别的问题就先往后放吧。”
季悠漾头顶上又打出一只惊叹号。
!
虽然她知道按剧中设定,这家青楼的服务范围是不拘性别男女通杀的,但她倒没准备是这么个通杀法……
“这小脑袋里又想什么呢?”见她被逗得快要裂开,杨导终于正经了点,“咱们把这场戏精简一下,你也不用演挑肥拣瘦的那段了,这些姑娘就出来烘托烘托气氛。”
杨导大致讲了一遍改后的戏。
“……反正细枝末节都省了,你进来以后直接冲着头牌点就行,明白了?”
“哦,”季悠漾总算缓了缓,“明白了。”
她刚明白,只听一道冷冽磁沉的男声在她身后问。
“所以,上次拍这场戏的时候,用的都是男群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