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太长时间没听到动静，季悠漾开始怀疑电话是不是断线了。
正要检查，听见对方答应。
“好。”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改变主意，反正她也不是很想解释。
季悠漾心情轻松许多，弯弯眼角：“那就这么说定咯。”
放下电话，过了一会儿，盛黎深打开微博。
戳进了一个账号的主页。
主页头像是女孩古灵精怪的鬼脸自拍，本该是毫无形象的搞怪表情，搁在她那张过分精致的小脸上，偏却可爱得没有道理，宛如穿越进真人世界的漫画少女。
今天她换了一条新的置顶。
正是三年前转发他的微博。
当初那条冲垮了微博服务器的「一周年快乐。@季悠漾」，在孤单尴尬的十几个小时后，终于得到另一位当事人的转发认领。
@季悠漾：「我还以为我在做梦[爱心][转圈圈]」
简简单单几个字，弥漫着梦幻般的幸福，用最温和的方式，瞬间吸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于是先前那场诡异的独角戏好像就不重要了。
然而就在这条转发之前，她告诉他，在这以后，只要他们不再公开互动，等时间久了，热度自然降下来，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
所以，别放在心上。
她没有怪他，只是很单纯地提出了这个解决方案。
并且在随后的三年时间里，用最严谨认真的态度把方案变为现实，努力回避每一丝与他细微的联系。
但今晚，于所有争议之中，她把这条微博置顶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男人黑夜般的眸子在屏幕上停驻良久。
最后放下手机，将攥在另一只手里的白色药瓶重新拧紧，锁进车内隐蔽的储物格。
奇讯TV总部大楼。会议室。
“如果二位都没有其他问题的话，那就签字吧。”
沈苑说完，盛黎深翻到合同最后一页，落笔。
季悠漾坐在对面。金色阳光穿过落地窗，镀上男人雕塑般冷白俊美的脸，沿他深邃的眼窝一笔笔描下阴影。
“漾漾呢？”沈苑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哦……”季悠漾收回眼，“我……我也没有问题了。”
酒劲过去，再回想自己昨晚那一系列冲动的行为，要说一点都不后悔是假的——但后悔也晚了。
自己选的路，当然跪着也要走下去啦……
再说盛黎深整个职业生涯都没有任何污点，如今只有这段婚姻是仅存的争议。
倘若能让这段婚姻在众目睽睽之下平稳结束，以后就再也没人能借此说三道四了，自然是最不留后患的万全之策。
对于他们双方都是好事。
至于这期间要怎样和他相处——找回粉丝对爱豆的心态以后，她倒是不让自己想那么多了。
她保持微笑，也提笔签字。
两份合同拿到手，沈苑感慨：“不错，继当年的语惊四座CP之后，终于又有一对嘉宾到我们节目上来直播领证了。”
这所谓“直播领证”是剧本后期中设计的一个环节，只是……
季悠漾没忍住：“沈导，人家那是领结婚证，我们是要领离婚证。”
“语惊四座”——闻斯语X傅惊，是《绝对入戏》首季中最爆的一对CP。节目最后一期，小情侣把直播开到民政局门口，在全国观众的见证下成功领了红本本，更是一战封神。连《绝对入戏》都因此被奉为“民政局前的最后一道门槛”，那段时间其他各家CP粉纷纷跑来官博底下烧香拜佛。
如今时隔两年，“语惊四座”依然是圈内著名的恩爱夫妻神仙眷侣，季悠漾觉得这事儿真不好带人家。
沈苑：“咳咳，差不多，都是领证嘛。”
“……”
这能差不多？
沈苑说着已经把第一期节目的策划发给了他们。
“前面两季首期节目都是现场配对CP，不过这一季嘉宾都有现成的配对，就不需要了。”沈苑介绍，“所以本季第一期的主题就是，把每对CP私下最真实的相处模式展现给观众，为后续节目的开展做好铺垫。”
策划书上，加粗的大字黑体标题十分醒目。
“最真实的相处模式”……
季悠漾咽了咽：“……真实？”
这个字眼让她格外敏感。
沈苑笑得像条狡猾的老狐狸：“当然是经过我们策划加工之后的‘真实’。”
季悠漾懂了。
“根据每对嘉宾的具体特点，我们也分别做了一些个性化的设计，所以这一期各组嘉宾暂时分开录制。”
季悠漾听着他说，自己往后翻了几页，又警觉起来，“等等，还要到家里去录？”
沈苑：“没问题吧？”
季悠漾：“……”
她攥住衣角，“其他几组嘉宾也有这个安排？”
“那肯定没有啊，”沈苑好笑，“人家又不是夫妻。既然你们拿的是夫妻剧本，总得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吧？设计这个环节，就是为了打脸外界说你们是协议夫妻的那些流言蜚语。”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季悠漾忍不住弱弱地举手：“可是沈导，我们本来就是协议夫妻……”
沈苑扶额，用迫切的眼神瞪她：“季老师，演员的信念感拿出来啊。”
季悠漾：“……哦。”
不过她仔细想这事，还是觉得不太靠谱，“那也不能太冒进吧。我们本来就不住一起，这么仓促地到家里去录，万一不小心穿帮了怎么办。”
他们这组敲定下来的时间比较晚，有其他组的嘉宾已经先完成了第一期的录制。他们也需要尽快把进度赶上。
然而那栋房子里根本就没有盛黎深生活的痕迹，临时伪造很难把所有细节都面面俱到。要是第一期就被扒出来他们两个长期分居，那后面的戏可就不用演了。
沈苑迟疑了下，这倒是个现实的考虑。
他们讨论的时候，盛黎深一直垂着眼一言不发，这时淡淡开口。
“换一种形式吧。”
他的语气不重，落在空气里，却像是一锤定音。
最后沈苑还是妥协了：“那就这样，把到你们家里录制的计划推后，等以后准备得再充分一些。这期时间比较紧，就先用别的代替。”
至于到底用什么来代替，沈苑皱眉想了一会儿，忽问：“对了，漾漾，你之前说过明天有事？”
季悠漾点头：“我要回剧组补拍几场戏。”
她在上个剧组本来几周之前就已经杀青了，不料导演刚刚联系她，说是由于一场严重的技术故障损坏了部分母带，有几场戏的素材丢了，问她能不能再抽空过去补拍一天。
她和导演关系不错，再说自己花了几个月用心塑造的角色，也不差多加这一天班，便答应了下来。
为了便于节目组协调时间，这事儿她已经提前说明过。
沈苑倒是眼前一亮：“那不是正好，明天你就照常去剧组开工，让黎深过去给你探班，我派两个摄像跟着他。”
不能到家里去录，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替代方案，还扣上了《绝对入戏》节目的主题。
季悠漾领会他的意思，“那我跟我们导演商量一下吧。”眼睛又瞄向盛黎深，“哥，你觉得呢？”
盛黎深平静点头，“我没有意见。”
在他们短暂交流的时候，沈苑眯起眼看季悠漾：“等等，刚才你叫他什么？”
“啊？”季悠漾一懵，要说的话卡住。
刚才她叫的是——哥……
“注意一下，你们拿的是夫妻剧本，不是兄妹剧本。”
“哦。”她不好意思，“我叫错了。”
沈苑继续启发：“那你应该叫他什么？”
季悠漾：“……”
“就想象你们是一对真夫妻，你该怎么叫他？”沈苑一秒进入导戏模式，“发挥演员的信念感。”
“…………”
季悠漾深呼吸，酝酿的进度条强推到99%，又不动了。
某两个字就顶在舌尖，却怎么也没办法化成形。
她脚趾蜷缩，快要给自己抠出一座地下城堡。
“可以了。”
最后还是盛黎深出声打断。
他浅折了眉心，看沈苑：“现在不是在拍摄时间。”
沈苑来回瞧瞧他们两个，摊手。
“行，正式开拍的时候你们好好表现就行。”
等沈苑出去跟其他部门协调工作，偌大一间会议室里只剩两个人，沉默在空气中发酵。
季悠漾悄悄掀起睫毛往对面瞄，恰好撞上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神。
她心尖一悸，避开眼，从随身的包里抽出被卷成筒的几张A4纸，在桌面上展平，然后朝着他的方向推了过去。
全程没有再抬头看他。
直到听他用清沉的声线念出来。
“离婚协议书？”
季悠漾咬唇：“哥，咱们昨天不是都说好了……”
——参加节目，离婚协议就按我的这版来。
明明双眼都盯在桌面上，限住了整个视野，她无端就是能感觉到对方幽然的审视，如若有形一般压在她头顶，渐渐沉重。
然而片刻后，却听他轻声笑了。
“这么着急？”
“……”
“还是说，”他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一惊之下，季悠漾猛抬了眼。
怔愣失语。
“我可以签字。”盛黎深语调清淡，“不过先带我见他一面。”
“他……？”
“至少也替你把把关。”
“……”
季悠漾被这突兀的要求砸懵，差点就顺着他的思路走，心头泛起一丝要带男朋友见家长的小紧张。
可问题是——
她哪来的男朋友？！
“哥，你想到哪里去了。”她连忙辩解，“我哪有什么喜欢的人？基本的契约精神我还是有的，咱们正式离婚之前，我绝对不会给你戴绿帽，你就放心好了。”
信誓旦旦说完这番话，似乎哪里怪怪的……
季悠漾没再深想。
虽然她和盛黎深当时就是单纯领了个证，没有签订其他条件，也没明确约定是否是开放婚姻，只不过她觉得这是做人的底线——
平日里盛黎深那么低调连个绯闻都没有，她总不好独自放飞去花天酒地吧？
那也太不像话了。
男人轻翻开面前的离婚协议：“那如果我签了这个……”
“反正要等节目快结束的时候我们才能去领离婚证，”剧本中，这也是录制环节的一部分，季悠漾道，“我就是想先准备着，免得到时候事情都挤到一起。”
其实她真正怕的，是盛黎深再想出什么奇葩的财产分配方案，到时候仓促间不好应对。
所以只有先看着他签了字才能放心。
女孩双手托腮，乌黑的瞳仁清澈湿漉，映进了对面男人的影子，衬着眼角边那颗天真的玫瑰花瓣状泪痣，格外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微微嘟了嫩粉的唇，小委屈化成绵糯的软音：“哥，你是不相信我么？”
“……”
沉默两秒，盛黎深垂下眼睑，还是又提了笔。
修长优雅的手一笔一划落下，在那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对了，”季悠漾突然想到，“咱们是不是还要先去补领一下结婚证？录节目的时候，少了一本结婚证不太好吧。”
盛黎深那本结婚证三年前就听他说弄丢了，她后来自己上网查了一下，只有一本结婚证貌似也能办离婚。只是他们现在是准备把离婚过程录进节目里，那时要是连齐全的结婚证都拿不出来，好像不太符合剧本给他们定的人设。
作为专业演员，季悠漾深知魔鬼在细节之中。
盛黎深神情淡淡：“不急。”
“那行，”季悠漾看出他并不怎么热衷，于是只能自说自话，“等你有空的时候再说。”
盛黎深签完字以后，她就把两份离婚协议书都自己收了。
按道理本该留一份给他，不过反正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不重要的东西，再弄丢了倒是麻烦。
会议结束，季悠漾就联系了剧组的导演。
她前一阵刚杀青的这部《寻月》，是小成本古偶网剧，季悠漾在其中饰演女二号。因为这剧是在《雪人在夏天的秘密》爆火之前就签下的，片酬也是按照她以前的身价，所以剧方本来就等于是捡了大便宜。
杀青以后尾款都已经结清了，如今季悠漾还肯再回来补拍，纯粹是人情，她提的小要求，导演自然不好意思拒绝。
再说，还能蹭一把节目的热度免费宣传，这样的好事主动送上门来，导演做梦都能笑醒。
因此，《寻月》的杨导不仅当即同意了配合录制节目，而且态度相当之积极，相关事宜很快就敲定了。
考虑到不影响剧组正常拍摄进度，盛黎深探班的时间定在第二天午休的时候。
毕竟节目还没有正式官宣，眼下一切低调为上，这次盛黎深身边只跟了助理任凯和节目组安排的两位摄像。一行人来到位于城郊的影视城，剧组工作区域。现场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季悠漾出去拍外景了，请他们先进里面有空调的房间里稍等。
过来负责接待的是个年轻女生，她好奇的目光对着后面随行的摄像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面前格外出众的男人身上。
宽肩窄腰，完美的头身比，身材颀长修挺。戴了鸭舌帽和口罩，帽檐压低，阴影遮住了五官。
站在烈日之下，衬衣领口的纽扣依然一丝不苟扣到了最后一颗，只露出一截冷白的颈。
与这整个烦热夏日格格不入，就如终年不化的冰雪塑成，周身又自带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毕竟在剧组工作，明星也见过不少了，不过像这种脸都没露就莫名其妙帅到让人喘不动气的……
这时候眼前人开口婉拒：“不必了。”
悦耳的嗓音也蕴着与生俱来的冷意。
女生肉眼可见地僵住。
像她这种级别，事先并没有具体得知来探班的到底是谁，录的又是什么节目。
但是，这个声音是不是有点太熟悉了……
不等她想透，男人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盛黎深微蹙眉，循声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棕红色的骏马上，女孩一袭红衣胜火，在阳光下收放自如地扯动缰绳。鲜衣怒马，仿佛御风而来。
疾速穿过道路两侧古色古香的建筑布景，她翩然的衣裙下摆随风飘动，半透明的绯色长纱扬进风里，瞬间就点燃了半边天空。
在这严酷夏日的正午时分，万物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几声微弱的鸟鸣都萎靡不振。
唯她策马张扬，奔腾在放肆鲜活的青春里。
季悠漾骑马的速度很快，转瞬就到了跟前，熟练地翻身跳下马。
随行的摄像大哥全凭职业本能把刚才那一幕抓拍了下来，心神还有几分恍惚——
他们是来古装剧组探班，还是真的穿越进了古装剧里？
这出场，也太有侠女范儿了吧？
季悠漾无暇注意其他，自己提起裙子，眼睛亮晶晶地跑了过来。
古装裙摆太长，似乎下一秒就能把她绊一跤，但她蹦蹦跳跳还是走得很稳。
盛黎深抬手想要扶住她。
就在这时，女孩娇软的呼唤蓦然绽放在耳畔。
“老公，你来啦？”
……
他刚到半空的手一顿。
喉结滑动，掩在下颌之下那片凌厉的阴影里。
“你怎么了？”
季悠漾顺势抱住他的手臂，娴熟自然，好像这样亲昵的动作早已经做过千万次，更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一双盛满星光的眸子抬起来，睫毛乌黑纤长，自下而上歪头观察他。白皙小脸上，笑容如天使般甜美而无邪，融进盛夏的金色阳光里。
那一点小小的疑惑也恰到好处。
“是不是天太热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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