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台前面是灯火通亮的操场,不少夜跑的学生在塑胶跑道上运动着,还有坐在操场草坪中间搬来小音箱唱歌的。后边是狭隘的小空间,只余一条小路向前延伸进无垠的黑暗。
像是被割裂开的两个世界。
周惮站在比她高几阶的台阶上,背着光。
夜风吹着他的衣服,勾勒出男人悍厉劲瘦的身材曲线。
男人额前碎发飘拂,正垂眸看着她。
周惮低笑了一声,声音吊儿郎当的:“怎么又被我逮到了。”
“还记得上次我说过什么吗?”他问。
说过在学校里别再让他遇见她。
顾云合还记得,但她低着头,没吭声。
她下意识把烟和打火机往一边藏。
这动作太过拙劣,是以周惮一眼就看出了她想要藏着的东西。
男人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先是掀起眼帘扫了一圈周围,像是确认周围没人后,复而又垂下眼看她。
他叫她:“好学生。”
顾云合藏烟的手抖了下。
“大晚上的不待在图书馆,躲在这里抽烟?”他哂笑。
周惮歪了点脑袋,从顾云合身侧露出包装盒一角轻易猜出了香烟的牌子。
他眼中漫起丁点不易察觉的笑意:“白万?”
顾云合耳根子火辣辣地烧。
买烟时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有第一次见到周惮时听他买了这个名字的烟,所以也就跟着买了这个牌子。
还没等她反应,周惮已经三步并作一步走了下来,紧跟着耳边响起衣物的摩挲声,等顾云合再反应过来时,周惮已经从她手中抢走了那包烟和打火机。
包括她手上点燃了片刻后又熄灭了的那一根。
他懒洋洋地搓了搓顾云合那根点燃又熄灭的烟,好整以暇地看着烟头烧过的痕迹。
“心情不好?”他歪头问,“躲这儿抽烟。”
顾云合又想起被顾母和顾云昌拿去卖掉的相机。
她抿了抿唇,鼻子有点酸。
但她没吭声。
心情仍旧止不住地落寞。
她想,如果是周惮这样的人,应该从小到大都没有这种烦恼吧。
这样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的人。
人与人之间终究是有着差距。
“把烟还给我。”
她闷闷,伸手想去拿回来。
听出女孩声音中的沙哑,周惮手顿了顿。
两人此时挨得极近,他能清楚地看见女孩眼眶边缘的微红。
良久,周惮出声。
“烟可不是这么抽的。”
男人声音一贯的懒散低哑,又带着点蛊惑人的劲儿,“要我教你么?”
他打开烟盒,从里边重新抽出一支递了过来。
顾云合犹豫了下,抬手去接。
周惮长手长脚地坐在了她身边。
两人坐在同一级台阶上,男人却比她高了足足一个脑袋。
屈膝坐下动作间,周惮的膝盖不经意碰到了她大腿,顾云合触电似的弹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几厘米。
周惮不轻不重地闷笑了声。
第一次和异性坐得这么近,顾云合有点微妙地不自然。
周惮动作娴熟地烟盒里滚出来一根烟,示意她看过来。
“看着。”
周惮把烟衔进嘴里。
“嗒”的一声轻响,跳动的小火焰照亮他利落流畅的下颌,也照亮了顾云合白净的小脸和一双浅含着水光的眼睛。
男人吸了口气,两颊跟着轻微地凹了进去。
烟头的烟草燃了一大截,没有再熄灭。
顾云合就这样定定地看着。
看着男人吸气,模模糊糊的黑暗中烟头火星噌亮。
又看着他性感的薄唇轻张,喉结微上下滚动,吐出来口烟气,烟雾缭缭,消散在夜色里。
男人侧脸刀锋般锐利,下颌线清晰明显,掐着烟的手劲瘦又有力。
她这时还不知道。
操场背后、月光下、夜色里,男人抽烟的这一幕会成为她永生忘不掉的画面。
以至于多年后在异国他乡,只要想起来这一幕,就能轻易地令她泪流满面。
“盯着我看这么久。”
周惮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男人凑近,坏笑,“在看什么?”
这人三句话离不开使坏。
顾云合撇开脸不理他。
“听过有关这烟的广告词么?”周惮又问她。
顾云合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抽烟只抽万宝路。”
男人平时总是泛着放浪笑意的桃花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眉眼压得很低,低声道,“此生不走回头路。”
他食指与中指夹开点燃的烟,侧头继续往旁边徐徐吐出一口烟雾。
性感、肆意、糜烂。
烟雾团成的花朵静静绽放于主席台后不为人知的角落。
顾云合微愣了几秒,很快垂下了目光。
她看懂了。
点火时要跟着吸一口气。
“现在,你是要用这个点火——”周惮朝她扬了扬手里的打火机,笑得暧昧,“还是要这个?”
他又晃了下手里点燃的那根烟。
顾云合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这是要两人把头凑在一起借火的意思。
她双颊绯红,伸手去拿过了打火机,一声不吭地按下按钮点燃,然后把烟含进嘴里,凑到打火机旁猛吸了一口。
像是要把那些委屈、不解、愤恨全部撕扯咬烂混着血混着泪一齐吞进肚子里一样。
周惮玩味地看着她。
下一秒。
顾云合嘴里一涩,整个喉咙像是被人用手强有力地卡住了似的,又像是被千万根银针轮番扎着喉头,一千万个气球在喉头处齐齐爆炸一样,呼吸瞬间变得困难,双肺也紧紧缩在了一起。
她用手胡乱拿开嘴里的烟,爆发出一顿惊天动地的咳嗽。
周惮笑得整个人肩膀直抖。
顾云合咳得眼角通红,一边咳一边转过去看他。
这人不提醒她,像是故意要看她呛着一样。
顾云合咳得正难受,心想她再也不要抽这东西了。
欣赏了一会儿她的丑态,周惮这才夺走她指尖夹着的烟。
“所以这东西没你想象中抽着有意思。”
他漫不经心吸了一口自己手中的烟,懒散地问她:“现在,心情舒畅了?”
顾云合一顿。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在图书馆里和顾母打完视频后,心中郁结的那些不愉快和烦闷,好像都不知不觉地散去了。
还没等她反应,周惮已经直起了身,并顺手把打火机和那包白万揣兜里了。
他眼底还泛着笑意,只不过多了点正经,抬手轻敲了敲顾云合的脑袋:“这玩意儿记得以后可别碰了。”
那天顾云合回去以后,方一可她们已经吃完饭闲逛回来了,还打包了几串烤串回来吃。
瞧着顾云合开门进来,方一可扭头看着她吐槽:“我看你书包在桌上,还以为你在蹲厕所,等你半天,刚刚都快给我憋死了。”
顾云合笑了笑:“你也不知道敲敲门。”
陈安正大快朵颐地吃着烤串,没半点恋爱中的女生想保持好身材的意思,她嘴两边还沾着辣椒面,叫顾云合也来撸几串。
顾云合摇了摇头。
从操场一路走回来,她到现在嗓子还是疼得慌。
估计明天都只能喝点稀粥。
方一可干完一大瓶可乐,抬头,狗鼻子似的忽然嗅了嗅。
陈安看着她:“……方一可你狂犬病犯啦?”
“你滚。”方一可无情翻了个白眼,她皱眉,“我怎么闻到股烟味?”
顾云合做贼心虚地就要往阳台外面跑。
方一可起身,再嗅了几下,很快锁定目标,拦着还差一步就要跑到阳台上的顾云合。
她拉着顾云合的手,凑近,瞪大眼睛大喊:“我靠!顾云合身上有烟味!”
季思雨和陈安齐齐伸长脖子看过来。
“顾云合你小子是不是谈恋爱去了!?”
“老实交代,这是沾的哪个男人身上的烟味!?”
“没有。”顾云合逃无可逃,“我刚在操场跑步来着……可能不小心沾到哪个路过男生身上的味道了。”
三个人一脸怀疑。
最后顾云合解释了千八百遍,她们才勉强相信。
实在是揪不出什么证据,方一可只得边叹息边道:“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最后熄灯爬上床时她都还在重复这句话。
顾云合和她是对床,自然能听得清楚。
她憋着没理方一可,心中想着奇怪的人哪里是她。
脑海里某个站在台阶上劲瘦利落的身影慢慢浮现。
……奇怪的是那人才对。
突然出现在操场后面,又莫名其妙来教她抽烟。
最后还说什么自己又被他逮住了。
顾云合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耳根子不自觉的有点烫。
喉咙还是疼得慌。
她提拉着自己的衣领闻了闻,再三确认已经没有任何烟味,这才放心闭眼睡去。
……今晚好像做了场梦。
梦里有偏心小儿子的母亲,有嚣张跋扈的弟弟,有找不回来的相机。
还有夜晚操场后面微弱的灯光,朦胧的月色。
浅灰色的烟圈模糊在空中,男人凸起的喉结微滚,薄唇轻扯,落在耳边的声音沙哑又撩人。
在梦里,大家公认的乖乖女和臭名昭著的混球藏在无人知晓的操场后台,肩并肩,腿靠腿。
他们离得很近,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然后偏头,相互靠着,渡完了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