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十分,法航的飞机咆哮着从佩雷托拉机场起飞穿进云层。
浅金色的光线在云层中四射迸溅,金晖满目。
顾云合静靠在最靠窗的位置上,侧脸被金光照耀笼罩。
从饱满浑圆的额头,到挺拔的鼻梁,再到下颌,女人侧脸轮廓清晰,干净洁净得如初绽放的茉莉花般。
临行前的最后一刻,安娜还在忧心忡忡地问她到底能不能坚持坐完这趟飞机。
虽然顾云合当时浅笑着说“Ma stai tranquillo”,但等真正坐上飞机后,她到底还是没忍住手脚发凉浑身颤抖。
直至机组人员里一位细心的华裔空姐发现她的不对劲,给她拿来了毛毯和温牛奶,这种情况才稍有好转。
明日中国LP拍卖会上,将会进行意大利国宝级油画家圭拉契诺的作品拍卖。
此作品意义非凡,安娜和顾云合同为圭拉契诺的门下徒弟,二人中有将有一人出席代表圭拉契诺全程参与拍卖。
圭拉契诺原定的出席人本是安娜,但就在出发的前几天,顾云合突然主动请求说让她去中国参与这次拍卖跟进。
意大利这五年,顾云合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家人以及在中国的一切,对于有时需要去中国出差的业务也是一再推辞,他们都以为顾云合不会再回去中国。
况且飞机经停东京,途中势必要飞过妖风著名的日本海上空,航行过程中机身颠簸更是必不可少。
圭拉契诺和安娜都知道顾云合不能再坐飞机的毛病,所以在最初知道她的请求后都表现出了极大的诧异。
最终再三询问过顾云合的身体状况后,才放心让她全程跟进。
飞机目前航行状况还算平稳,是以顾云合一直强行控制着自己忽略掉耳边发动机发出的轻微白噪音,不断掐手心暗示着自己,她现在只是坐在家中的沙发上。
良久,她背上的涔涔冷汗才一点一点褪去。
顾云合拉下了一旁的挡板,将阳光阻隔在外。
出发前吃过的那几片特效安眠药此时起了作用,她从包里拿出眼罩与耳塞,任由沉沉睡意席卷了自己。
万里高空之上,飞机穿过无边云海,掠过广袤无垠的土地。
日落又日出。
翌日下午五点,波音777滑行降落在宁圳市机场。
长途飞行常使人疲惫,在下飞机时机舱内并没有什么交谈的声音。
顾云合平静地取了行李,随着人群鱼贯而出。
明明方才还是安静得很,走出舱门的瞬间,各种声响突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喂妈,我下飞机了……”
“媳妇,你在哪儿等我啊?”
“宝贝咱们是先回家还是先去吃饭……”
顾云合闭着眼深呼了一口气,慢慢抬起了头。
四周各色印着中文的广告牌林立,还有不少顾云合眼熟明星的代言广告,头上脚下中文提示标语清晰醒目,两旁免税店里站着的也尽是熟悉的亚洲面孔。
嘈杂却又亲切的环境中,她久违地微红了眼眶。
与此同时,刚开机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短信提醒音。
——【中国XX】:尊敬的用户您好,欢迎回家。
航站楼外,不少接机的人都翘首等待着。
顾云合微敛着眉眼,从人潮中走出。
国际航站楼这边,走出来的乘客基本都是大包小包齐上阵,唯有顾云合只单手拉着一个简洁行李箱。
汹涌人潮中,她面庞冷白沉静,黑裙下身段窈窕,偏生一身气质淡漠得能冻死人,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您好,请问您是是顾云合顾老师吗?”隔离带的那头忽地凑过来一个年轻小伙。
顾云合轻颔首:“是我。”
“太好了!我是LP拍卖会负责接待您的工作人员,白佶。”年轻小伙疏了一口气,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冲着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顾老师,欢迎您回到中国。”
白佶从顾云合手中接过行李箱,边走边介绍:“拍卖会是在晚上八点开始,圭拉契诺大师的《晨钟》我们会作为压轴拍卖品出场,图录与委托合同在车上,等会需要您最后再进行一次确认。”
走着走着,白佶忽然察觉到身旁人顿住了脚步。
“顾老师?”他回过头。
他们刚走到航站楼大厅,厅内两侧巨型电子荧幕上常年都会投放着广告。
白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荧幕上此时正投放着周氏企业名下一家新开发的温泉酒店的广告。
顾云合正微仰着头看着,神情平静又专注。
电子荧幕上五光十色的光打在她身上,更显得她肌肤瓷白细腻。
白佶看了一眼广告,兴致昂昂地走过去介绍:“周氏企业是我们宁圳市本土企业,今晚上的LP拍卖会同样也属于周氏企业旗下慈善拍卖会之一……”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得顾云合已经淡然移开了眼:“走吧。”
“……嗷,那您这边请。”
大厅外就是停车场。
白佶拉开黑色奔驰商务车的后座门,两人一同上了车。
待顾云合确认过图录与合同都无异后,白佶本想再说点什么来活跃气氛,却只见得顾云合已经阖上了双眼靠在座椅上,再没想多说半句话的意思。
他只当这位在国外艺术界鼎鼎有名的年轻女画家是因为长途旅行而产生劳累,便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近六点,暮色四合。
不远处,群山起伏蜿蜒,高了又低低了又高,寂寂沉敛于地平线。
LPⅠ拍卖厅离机场不算近,顾云合赶到的时候开场social time 已经接近了尾声,大多数竞买人已经去到了展厅。
圭拉契诺的油画作品《晨钟》作为压轴拍卖品出场,LP拍卖会对其估价为四千万美金,并特地给顾云合安排了三楼贵宾看台。
白佶和几个工作人员正领着顾云合往电梯口走,忽地听见拍卖厅门口处喧闹起来。
顾云合和他一起驻足望了过去。
只见得拍卖厅前厅门大开,库里南的前照车灯由远及近,缓缓照射过来。
厅门前禁止停放任何车辆,但那辆车就这样正正中中地停在了前面,没有任何人敢上前阻拦。
厅门前灯光映照下,库利南黑色车身泛着顶奢低调的暗光,车门两侧细金边流畅勾勒,上面嵌着微微闪光的碎钻,足可见其拥有者的身份尊贵。
一群人呼啦啦地拥了上去。
顾云合眼尖地看见那群人里有刚刚才同她打过照面的几位LP拍卖会负责人。
有位负责人上前恭敬地拉开停在门口的库里南车门,紧跟着一道人影就从后座里走了下来。
围着的人太多,瞧不清下来人的正脸。
LP拍卖会是周氏企业名下慈善拍卖会之一,白佶作为拍卖会员工自然是认得那辆车的。
他手一抬,指向那个方向:“对了顾老师,那边下来的那位就是我们周氏企业的老板。”
“——周惮。”
两字人名落入耳中的那一刹那。
一记重锤直直地敲上顾云合的天灵盖。
震得她浑身发麻,筋骨寸断。
她发白的嘴唇微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方向。
男人正侧着头和负责人交谈着。
他穿着黑色西装,身形颀长利落,头发用手随意地抓向脑后,几缕碎发零散地支在额前。
整个人漫不经心的,这么多年过去,身上还是那股混不吝的劲道,只不过那懒懒散散的外表下多了些上位者凛然的威势。
身旁还站着个俏丽性感的女人,正亲密地搂着他的手臂。
女人拍的广告代言不久之前顾云合还在机场里看见过。
周氏企业虽说是宁圳市本土企业,但旗下产业早已遍布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其发展速度之快、掌舵人商业敏锐度之高,令无数同行望尘莫及。今夜掌舵人周惮亲临LP拍卖会,好在此时前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不然不知道多少溜须拍马的人会围上来。
“周总,咱们这边请吧。”负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轻颔首,跨出人群,抬脚就要向那边走去。
兴是那份打在身上的目光太过炙热,鬼使神差的,男人抬了眼看了过来。
顾云合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所有喧嚣声都远去了。
人□□谈声、皮鞋跺地声、大厅里正放着的轻悠缓慢的钢琴声……统统裹挟着外面刮起的夜风远去。
她耳边只余下自己擂鼓般剧烈的心跳。
血液在四肢百骸里炸裂、奔腾、翻涌、咆哮。
男人眉眼恣意散漫,掀起眼皮望过来的瞬间勾人得要命,眸色很深,也就这样直直地和她对望着。
周惮。
周惮。
她垂于身侧的手早已指尖狠狠掐入掌心。
隔着一大段距离,二人视线片刻相接。
还没等得及负责人再多说几句。
下一秒,周惮就已经冷而寡淡地移开了目光。
身旁俏丽的女伴像是笑嘻嘻地说了点什么,他唇角跟着扯出了一点轻佻的笑,搂着女伴腰走了。自始至终没有再往顾云合这边看过一眼。
一群人也跟着呼啦啦地离开。
方才那瞬秒的对视,仿佛只是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目光不经意的相接。
平静得泛不起半点涟漪。
人潮退散,前厅里又恢复了安静,顾云合身后的电梯“叮”一声到达了一楼。
“顾老师,咱们走吧,拍卖已经快开始了。”白佶按下电梯道。
“就来。”
像是过了很久,顾云合才一点一点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垂下目光,跟着白佶进了电梯。
LPⅠ拍卖厅是全室内的三层展厅,新中式风,山水亭台移步换景,就连三楼看台前的凭栏都是黄花梨木制成,靠在上面能俯瞰整个展厅全貌。
此时拍卖即将开始,三楼不少贵宾都叫侍者拉开了花鸟屏风,倚在凭栏前向下望着。
顾云合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同楼层的各位竞买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一处依然没有拉开屏风的看台上。
她目光微微一滞。
与此同时,她手机震了震,是安娜发过来的消息。
先前她拍下了图录发过去给安娜过目,本意是想让安娜看看《晨钟》的作品细节,没成想安娜看上了图录上的一件耳坠拍品。
安娜是意法混血,父亲在法国经营有多家酒庄,家族产业辽阔,当即根据图录上耳坠拍品给出的估价,给她卡上转了两百万让她帮忙竞拍。
顾云合答应了下来。
耳坠由两颗环状蓝宝石改造而成,并无什历史渊源,但胜在宝石质地光泽璀璨夺目,所以在作为第四件拍品被拿出来拍卖时,还是有不少女士举起号码牌参与了竞拍。
起拍价四十万,参与竞拍的基本都是五万十万的往上加。
顾云合观望了一会儿,看着举起号码牌的人越来越少,耳坠的竞拍价最终缓缓停在一百二十万后,她走至看台上举起号码牌。
一楼展厅中间的竞拍员朝她点头示意。
“三楼219,一百二十五万,一次。”
方才最后一次参与竞拍的女士没有再举起号码牌。
“一百二十五万,两次。”
竞拍员举起了小木槌,眼看就要一锤定音。
三楼某处没有移开花鸟屏风的看台突然走出来一位侍者,手上正拿着号码牌。
不少人在看见那处走出来侍者后都是猛地一滞,随后颇有些激动地与旁边人耳语:“那不是周总的专属看台?周总也来拍卖会了?!”
讨论声如水入油锅般炸开。
那屏风后面传来道漫不经心的男声。
——“一百二十六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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