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葛俊彬正准备去吃饭前台偏又安排了一个客人来,他端着木盆敲门进去后看到了朱薇琼。

朱薇琼对他笑道:“我最近脖子疼就说来按按,我不知道你的工号就报了你的名字。”

葛俊彬抱着盆站在那里,一低头看见盆子里晃荡的水,他回过神来,对她说了声谢谢,他以为朱薇琼是特地来照顾他生意的。朱薇琼看着葛俊斌放下盆子,蹲在那里给她试水温,他那双漂亮的手在水里轻轻揉动着,显得更加白皙秀气,她不忍心,又忍不住盯着他看,他低着头鼻尖和唇间连成一条线,她说:“顺心今天正式上班了,我问了家祺,他说都挺顺利。”葛俊彬又好像再一次道了谢,朱薇琼没仔细听,她看他从水里里抽出手来,仰头看着她说:“先泡一下脚吧。”

“哦?好。”朱薇琼答应着,她脱掉了鞋,他接过去帮她放好,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工作服,像个沉默的影子,却又不容忽视,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将她的脚按进水里,手也跟着一起没入水中。“水温可以吗?”他问。“可以。”朱薇琼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虚弱,像发烧了一样,她还很渴,可能是水的温度太高,她背上很快出起汗来。

“那我先去洗个手,待会儿来给你按肩。”葛俊彬站起身对她说。

朱薇琼答应了,葛俊彬却没有走,他看着她问:“你以前没按过摩吗?”

他发现了她的不自在。

朱薇琼只好说:“是按得比较少。”

葛俊彬笑起来,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门关上后朱薇琼才发觉这屋子里很闷,灯光也不够亮,四面的墙壁上包了一层绒布,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营造出的年代感,墙顶上还装着一个投影仪,墙上挂着一张白幕,估计是拿来放一些盗版电影免得客人干按着无聊,她又摸了摸自己正坐着的这张按摩床,尽量不去想上头躺过什么人,屋子里又昏又静,只有她的脚在盆子里搅出来的水声。

朱薇琼忽然想起来高中的时候和父母闹别扭,自己从家里跑出去那回,她躲到了一个网吧里,左右都是叼着烟,戴着耳机骂人的男生,她缩在油腻掉皮儿的椅子里紧紧地抓着手机,生怕错过父母打来的电话,她决定在他们打来第三个电话时就接起来,她一踏进这里就知道自己最后还是会回家。

门又开了,葛俊彬回来了,他脱了鞋上了按摩床,半跪在她身后。

朱薇琼装作无事,还和他说话,问他平时几点上班,葛俊彬简短地回答了,朱薇琼感觉到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还有他的手上的香皂味也传了过来,她只在高中的时候从心仪男孩儿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她有些怀念,文家祺身上是无可挑剔的男士专用香水味道。

“这个力度可以吗?”葛俊彬问,朱薇琼感觉自己的肩上连着腰的一根筋(如果有这根筋的话)被他提起来了,酸得她龇牙,她侧过头想说话,却先闻到了他手上的香皂味,余光中是他扣在自己肩上的手指,明明很有力,那姿态却看上去如此轻松。

“有点痛。”她是真的不吃力。

葛俊彬放轻力道,又问:“这样呢?”

朱薇琼回头看他,他神色专注,注视着她的眼睛,脸在她上方不远处,说话时嘴里是山泉的气味,朱薇琼立即联想到他的作息一定很规律,饮食也很健康,这些倒是和文家祺很像,不过文家祺到底不是他,他们太不同了,文家祺是她的男朋友,她当然爱他,但葛俊彬叫她可怜。

“这样刚好。”朱薇琼笑了笑,她把头转回来盯着自己的膝盖,脑子里却在回味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刚才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他看她的眼神她好像从来没有在别的男人那里见过,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和她过去现在见到的男人都不一样,她见过的男人并不少,但只有他没有叫她感觉到危险,她一点都想不出来他能伤害她。

“你在这里做了多久?”

“一年多。”

一年多?朱薇琼想他们也许曾经擦肩而过。

“怎么会做这行?”

“有个同乡原来在这儿,后来走了,他把我介绍进来的,他说这个也算门手艺,做得越久越吃香。”葛俊彬的声音像蜂蜜似的淌进她的耳朵,她不免分心,嘴上还机械地应着他的,“这倒是,有一门手艺就不愁没饭吃。”

葛俊彬嗯了一声,他一向不擅长和客人聊天,不过他能感觉到她的肩膀放松了许多,这表示她心情不错,也不介意他的话少,这让他轻松不少,他看着她的头顶,鼻子里闻到她的头发和身体都散发这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她喷的香水有股水果味儿,他在女客人身上闻过各式各样又十分相似的香水,偶尔也在男客人身上闻到过,当然他闻得更多的是酸苦的汗味。

鲁顺心也爱出汗,她不喷香水,她也不会买这种东西,每天回到家时她身上都是一身大汗,还有在公交车上沾的奇奇怪怪的味道,所以她每晚到家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洗澡。鲁顺心自己也非常讨厌坐公交,刚到这里来时她还晕车,在公交车上吐过一回,被人骂哭了,她在老家很少有需要坐车,她无论去哪儿都是走着去,要不然就是骑个自行车,但在这个城市里不太可能,这里又大又广,到处是立交桥,马路修得又宽又长,自行车走上去非常可笑,还常被身后的喇叭声吓一跳。

朱薇琼又在问他读的什么学校,他回答说自己只上到高中,她一点儿都不惊讶,她总是表现得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很平常,她一点儿都不在意,他也一样,不过他是纯粹懒得说懒得管,而她是出于礼貌和教养,这大概就是书读得多少的区别。

他刚才还发现她的脚上连茧子都没有,脚也很小,脚趾头都很舒展,她穿着一双运动鞋,鞋子看着不新,样式也很平常,但他却笃定价格不菲,因为只有穿着舒适的鞋,脚才能长成那样,他还猜她从来没下过地,没赤脚踩在泥巴里,总是穿着合脚的鞋子,他小时候是从表哥堂哥那里接手他们的旧鞋,不是小了点就是大了点,穿着那样的鞋他经常摔跤,还不如打赤脚,他的脚上最大的块那疤就是石头割的,后来出来打工之后知道了有卖几万一双的鞋子他反倒觉得很离奇,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种东西,偶尔也碰见客人穿着,他并不羡慕,可能在他看那不是鞋,而是某种离他很远且很有害处的东西,他从没想要得到过。

葛俊彬又低头看看朱薇琼,她就像那种鞋。

鲁顺心今天啥也没干,上午就光是培训,训得她脑袋昏昏沉沉,那个培训的人说要考试她就记了一本子,结果真考的时候直接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纸,纸上都有答案,她这才明白为啥刚才没人动笔。午饭她跟着带她入职的女孩儿一起点了外卖,那女孩儿叫凌晓玲,凌晓玲点了一盘儿菜叶儿吃说要减肥,她也只好点了这种东西,菜叶儿比肉还贵,还吃不饱人,她暗暗决定以后要自己带饭来吃。

下午她也没什么事儿干,只把电脑打开进了公司官网看了看,又按着上午教的,进了考勤系统提交了一个今早打卡异常的单,之后就是坐着等下班,六点一到她从公司出来,然后一路朝公交站跑,她要坐的那班车只有两趟,错过这趟就要等到八点了。

在鲁顺心狂奔时文家祺刚把车从停车场里开出来,拐了一个弯儿就被堵在路上,他习以为常,坐在车里随意扭头朝边上一看,一个黄影子从车窗外边跑过去,他皱起眉,看着黄影子跑到他前头,站在人群里前后张望,这时前头的车子终于动了,他也缓缓跟着挪,等他挪到黄影子眼前,她立刻就看见了他,文家祺没有去理会她,她也没有做什么,就只是看着他而已,也许她想和他打个招呼,也许她会让他载她一程,文家祺握着方向盘,两眼直视前方,坚决不给她任何一丝回应,他再不会让她有机可乘。

鲁顺心这会儿的确实是在看着文家祺,他坐在车里,她不认识他开的什么车,但他坐在车里都显得比她高,他的车也比前面的小轿车高一些,银色的,他坐在里面冷冰冰的,面无表情,像是很了不起,又像是坐厌了,所以很不耐烦。鲁顺心理解不了,她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好不耐烦的,她站在外头,热得一身汗,脚跑得酸死了,待会儿还要和人挤公交抢座位,如果抢不到她就要站一个多小时,他呢,坐在开着冷气凉飕飕的车子里,身上干干爽爽,样子整整齐齐,外头嗡嗡的人声也听不见,更不用吸尾气。

他到底为什么把眉毛皱得这么紧啊?鲁顺心盯着他想,她本来想跟他打个招呼,可是看他这幅样子又不敢了,不过她还是盼着他转个头,看见她,然后她就能对他笑一笑了,她今天早上的表现不太好,她平时并不是那么胆小的。

不过文家祺始终没有朝她这边看,他的车开走后公交就来了,她运气不错,抢到了一个座位,车子动起来之后,她一直扭头朝窗外看,不过她没有看见文家祺的车,想来他也不可能和她走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