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可真热闹。”沈如春挤进人群,看新搭的戏场。很快,她的注意落在那彩棚下头。起初她还惊讶是哪家这么大的气派,后来看清了棚下的人,她很快明白过来,那是李辟。
李辟旁边坐着一个郎君同另一个小娘子,想来那小娘子便是广平公主。
唔,如此甚好。沈如春想,自己这回终于要解脱了。若是李辟那混蛋不肯放她走,她便闹到广平公主面前去,他敢教广平公主跌颜面么。
沈如春挪开目光,继续津津有味地看台上杂戏。
陈惊山站在她身后,他也看到李辟了。他默不作声地盯着沈如春的背影,她好像并未过多失落,是装出来的么。
人群中忽然出现一股小骚动,不知是从哪钻出来的一个蛮汉子,只顾往前挤,害得周遭人骂骂咧咧也往四处推。
“娘的,哪个小杂种,老子的鞋子都教你们给踩掉了!”有人弯腰要去捡鞋,却冷不防被后头的人推倒在地。他往下倒时,顺势带倒了周围一大片。
人群中发出小小的惊呼。有好事者,偏要往上再添乱,死命往前推,越是混乱他们越兴奋。
“沈如春!”陈惊山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他看着她夹在混乱的人群中,单薄的身子似一片被激流裹挟的竹叶。
沈如春回头看他,两人只有几步之遥。陈惊山向她那处走,沈如春艰难站立着,勉强维持自己不被人群推远。
与此同时,还有一人同陈惊山一样,也往沈如春这处走。糟了!陈惊山看着沈如春旁边的那人,这人刚挤到沈如春身边,此刻,他手中正握着一把匕首。
“当心!”沈如春看着陈惊山,他那张臭石头般的脸上难得出现惊慌的神情,待她反应过来时,只看见旁边亮出的一把雪白的匕首,它朝脖颈刺来。
沈如春闭上眼,有人挡在了她面前。
尖叫声四起,周遭人群纷纷往外避开。沈如春只觉得陷入了无比混乱的漩涡中,手上摸到的湿腻和挡在面前的人教她失声哭泣。
“陈惊山!”她的眼泪不住往下掉,她以为是陈惊山替自己挡了这一刀,他是因为自己而死的。
那凶手见一招未得逞,匕首对准沈如春,正欲再刺时,被陈惊山一脚踹翻在地。陈惊山踩住那人拿匕首的手腕,眼神凶狠。
人群中的混乱很快引起了棚下的注意,广平公主吓得往齐王身边躲。李辟抬眼往这处望,正见人群散开处,留下的那三个人。
站在那处哭哭啼啼的穿着粉红衫子的小娘子他最熟悉不过。沈如春,李辟咬牙切齿。但这种怒意很快被一种慌乱取代,他看到了沈如春手上一大团殷红刺眼的血。
他几乎要亲自去将那人捉来身前。可是不能。李辟恢复神色,吩咐跟前侍卫:“去那处看看。”
齐王一面安抚受到惊吓的幼妹,一面察觉一丝不寻常——李辟失态了。他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三人,一个是被制服的逞凶的人,一个是捉住歹徒的少年郎,还有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娘子。他凝视着她,确实是个美人儿。有意思。
将军府的侍卫将人行凶的人捉住,沈如春赶忙上前扶住陈惊山。侍卫本想将他二人也一并带去李辟面前,陈惊山摇了摇头,沈如春反应过来,拉下垂纱,声音还带着哭腔,对侍卫道:“我与这人素不相识,现下我兄长伤得厉害,我要带他去医馆里瞧瞧。”说完,她便扶着陈惊山往外走。
回去的路上,沈如春还是忍不住抽噎。
陈惊山想起方才她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她是真的以为他要死了么?他哂笑道:“哭甚么,我还没死呢。”
沈如春抹了抹眼泪,道:“我——让我瞧瞧你的伤口。”她抬头去看陈惊山的胳膊,陈惊山捂住那处,可血还是不停往外流。
她取下帔子,让陈惊山抬起胳膊。
陈惊山显得十分不在乎:“不过只是擦伤,没甚么大碍。”
沈如春瞪他一眼,将帔子裹在他伤口处:“现下医馆已经关了门,你明日去买几贴玉真散。”
陈惊山将胳膊给她,任她包扎,目光追着胡同口处提着灯笼跑的小孩儿,只应付了声:“唔。”
“听见了没有。”沈如春对他这般敷衍的态度非常不满,顺手一戳,戳中了他腰侧。想不到腰侧是陈惊山十分敏感的地方,他敏捷又迅速地收起了胳膊,正好将沈如春的手夹在中间。
沈如春尴尬无比,平日里她这般戳荷娘戳惯了,此时把这习惯迁到了陈惊山身上。她只得暗骂自己为甚么手贱。好在陈惊山并没表现出甚么,慢慢松了力道。
沈如春将手缓缓抽出,压下心虚,慢吞吞道:“我屋里有盒杏仁膏,待会儿回去后给你抹上。”
陈惊山默不作声,沈如春也不晓得这到底算是应了还是没应。
回到小庙时,她蹑手蹑脚摸进了屋子,一回头,发现那楞木头跟了进来。沈如春憋着笑,关上门后,示意他坐在席上。她点亮一盏灯,借光去匣子里寻金疮膏,又顺手拿出一短截麻烛。
“胳膊伸过来。”沈如春说。
陈惊山乖乖递过胳膊。
沈如春将帔子解开,熟练地点燃麻烛,照着从前跟在阿翁身边给病坊里的人抹药时的手法,指腹蘸一小团药膏。
“将袖子剪开。”沈如春将剪子递给陈惊山。
陈惊山闷不吭声将袖子剪破,胳膊完□□露出来。看着那大半截袖子,他忽然又有些心疼,这件衣裳他还只穿一回,他低低道:“就非得剪开么?”
沈如春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一只手触上他的伤口。好在这刀伤并不深。沈如春将金疮膏抹在伤口处,往四周晕开,道:“过几日,我给你买件新的。”
“不是。”陈惊山旋即道,他刚开口,便发觉自己声音中藏着股难以言说的艰涩。
膏药浸入伤口,传来阵阵刺痛。这痛,陈惊山能忍。他忍不了的是,顺着沈如春轻柔涂抹动作而不住酥麻的感觉,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挠着他的胳肢窝。
沈如春细细涂着药膏,低头时,衣领处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陈惊山十分不自在,他竭力按压下那阵像长了脚般遍身跑的奇异酥软感觉,支起耳朵听哔哔剥剥的烛花爆燃声。
彩棚下,侍卫将凶手押到李辟面前。
还未等李辟问话,那人便破口大骂:“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刘都尉何时负过李氏,竟被你们逼得如此境地!”
李辟面无表情地凝着他,呵,原来是为刘青打抱不平。
齐王从中听出些许微妙,走上前,低头问那人:“你若要寻仇,直接往这处来便是。连累无辜的人做甚么?”他是故意这么问的,为的是验证心中所想。
那人目眦欲裂:“那哪是甚么——”
李辟抽出剑,抹过他的脖子。
鲜血四溅,白袍上点点星红。
齐王心中一惊,呵道:“李辟,你!”
地上的人喉头不断咕咕冒出鲜血,四肢抽搐。广平公主见这副情景,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
齐王一面将她搂入怀中捂住她的眼睛,一面冷峻地盯着李辟:“你这是做甚么?”
李辟瞥他一眼:“齐王殿下,现下望州我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齐王敛神,李辟这是话里有话,分明在警告他,不要插手旁的事。他晓得李辟的性子,他若疯起来,甚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无可奈何一笑:“行。只是你下回还是别当着广平的面这般做。”
李辟扭过头,高喝:“召集将军府侍卫,今夜全城搜巡,严查刘青同党。”刘青逃出望州时,他便在定西军营里处理了一批与他相交甚密的军士,如今看来,还有疏漏。今夜,也绝不止这人。
“今夜凶险,将齐王殿下和广平公主护送回府上。”李辟又吩咐面前两人。
齐王暗道李二好谋算,只寥寥一句,便将他支开了。他面上不显山水,叮嘱道:“李二,你自己小心。”
“二郎,你小心些。”广平偎在齐王身边,怯怯说。今日的李辟教她陌生又害怕。
李辟低沉应了声。
将军府那处朱广达得了消息,遣一大队人马过来。李辟将人散开后,自己领了七.八人,往主街偏僻的巷子里走。
沈如春,他步子跨得急且重,腰上挂着的玉佩摇晃不止。每走一步,他便想起她哭哭啼啼的那副模样,为那小子伤心落泪么。若是那人换作他,她怕不是会忍不住笑吧。
沈如春,李辟在心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你不是变着法子闹着要见我么,那便如你所愿。
小庙,屋内。沈如春只专注给陈惊山抹药,对他这份不自在全然未觉。药膏抹匀后,她拿起麻烛,用火来回烤烘着伤口处。
陈惊山忍不住好奇,又将目光收回到她身上。这时的沈如春,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她不是攀住那人脖子同他讨好卖笑的人,她不是眨着眼睛骗自己的狡黠小兽。陈惊山觉得,此刻的她,有种近乎延山顶端覆着的那层皑皑白雪一般的圣洁感。
但无论是哪种,他总是会忍不住再次望向她。
昏黄的烛光温柔地铺陈在室内,静谧无比。
门外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叩门声。
作者有话要说:改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