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我待会跳下来时,你接住我。”沈如春双手撑住墙沿,远处,隐约可见一小队侍卫绕过抄手游廊。沈如春一时情急,也顾不得什么,闭上眼睛便往下跳。
陈惊山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旋即跃身出去,伸手将人接抱住。
失重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比安心的踏实。沈如春骤然睁开眼,刚要同那小郎君道谢,那小郎君却像是十分嫌弃她似的,立马将她给扔下了。
沈如春没来得及站稳,一屁股摔坐在地。虽然这高度不比从墙上跃下时,但也着实让她吃了小疼。
“哎呦呦。”荷娘从院门绕出,正见跌在地上的沈如春,她赶忙往这处跑。
朱广达领着一小队侍卫正好到达。
一时间,四方人马都微微顿住。
陈惊山站在那处,复抱起双臂,端的是一副事不关己毫不在乎的态度。
朱广达心情复杂,可面上却扮着庄严肃重。沈如春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强颜欢笑同他解释:“我只是想摘朵白玉兰。”说完,她指了指地上的一枝花。
朱广达咳嗽一声,目光下移,落在她的长裙上,又迅速挪开。一旁的荷娘赶紧半蹲身,将沈如春扎起的长裙放下,又替她铺展开裙边缘的褶皱。
朱广达并未过问脚链一事,只是瞪着那双短圆眼,不怒自威,对荷娘道:“二郎君吩咐的事,你是怎么办的!”
朱广达本就生得高大威猛,荷娘被这恶煞恐吓住,吓得脸色发白,抖着瘦削的肩,不敢说话,只是暗自红了眼。
朱广达显然也没想到面前的小奴婢这般不经吓,面上稍愣,刚要开口说话,沈如春挡在荷娘面前,妙目冷对,呵斥他:“放肆,我院里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训。”
朱广达微垂头,语气缓和许多:“还请小娘子回去。”
沈如春想起今日府上的异样,欲查探些什么,故意作吃了味的样,细长眉毛几欲飞起,斜斜觑着朱广达,拿捏嗓子:“李辟去哪了,让他来见我,莫不是外头的胡姬缠得他脱不开身?”
朱广达暗自腹诽,平日也没见这小娘子这般把二郎君放在心头上过。他回得滴水不漏:“二郎君近日军务繁忙,小娘子的思念,我会悉数转达。”
沈如春气得要翻白眼,她压着那股要揍人的气,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继续扮争宠的妒妇,作势要往前处走:“我要去瞧瞧,究竟是哪个貌美如花的人儿,将他迷得这般厉害——”
“小娘子莫要胡闹。”朱广达忙挡住她的去路,见她似是真要闹腾,于是压低声音,“今日二郎君在前厅宴要客,小娘子还是莫要去搅和的好。”
沈如春知分寸,见好便收,于是悻悻道:“我才不信。”说完,转身带着荷娘往自己的小院里走。
经过陈惊山身边时,两人目光忽然接上,沈如春心中一突,这小郎君乌沉沉的眼睛睇视着自己,同他手中那把弯刃般锋利。
他方才也都是这般瞧着她的,沈如春莫名心悸,她觉得自己在接受一场凌迟。
望着沈如春的背影,朱广达嘀咕念了句,又嘱咐陈惊山:“你今日守在这处,莫让里头那位乱跑。记住,不管前堂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护她周全。”
陈惊山一声不吭,朱广达已习惯了他的闷性子,转身时,少年纵身一跃,栖在了白玉似的花间。
午后小憩初醒,沈如春心情轻快地哼着歌儿。荷娘犹不解她今日为何如此高兴,沈如春只抿唇笑语:“秘密。”
她唤荷娘备好笔墨,将窗支起,阳光透过窗户上的步步锦纹,在黄纸上切割出斑驳亮块。沈如春提笔蘸墨,几笔勾勒出一丛花树后,她撑住下巴,冥思一阵,旋即又落笔。纸上线条交织,沈如春凭着记忆将上午坐在墙头上看到的将军府布陈画了下来。
待到画了个大概后,她又草草添了几处。沈如春将笔搁在笔架上,望着图深思,她想,若是要逃,往哪处是最好。
忽然,她觉得似有一道目光自上而下在往这处看,一抬头,正看见枕在树上花间的少年。秘密被人窥见,沈如春乍然心惊。她将画纸卷起,塞入笔筒,对着“偷窥”的人瞪了一眼。可那偷窥的人毫无愧疚意,目光无避闪,依然沉静地望着这处。
沈如春心里恼得紧,倾身关窗。
前堂宴席初开。李辟前几日邀刘青来府上,刘青却成心要损他颜面,三拒其约。直到今日,在众旧将的劝说下,他才勉强来赴宴。
饶是如此,李辟仍奉他为座上客,开宴后,首盏酒便是举杯向他致意,而后方望向席上众人:“昔日诸位随定王征战,是赫赫有名的定西军。定王回调长宁后,仰赖诸位不辞,才得以保望州一线十余年安宁,教蛮夷不敢犯。”
席上定西旧将听完,皆心生感触。当年定王李敬将他们留在望州时,不少人其实是心寒的,因为随李敬回防救主的才是定西主力——如今长宁城皇宫中声名显赫的禁军,而他们,不过是可怜的被扔下来吃黄土的废棋。
现在望州告急,定王命其子从长宁城回来,李辟初战便露锋芒,大退望州城外蛮夷。看着那张与定王眉眼颇为相似的面孔,他们又忆起了往昔岁月,或者说,是窥见了仕途上的另一线生机。
众人起身举杯回敬,或忆旧日定王风采或赞李辟后生可畏。
只有刘青大马金刀地坐在食案前,冷冷发笑。他瞧不上李辟,更厌恶他这副惺惺作态,同他老子一般令人作呕。
当年定西军都是随定王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说好荣辱一并担着,可那王八蛋调主力回京后,先前的承诺转眼都成空。他在长宁城坐享荣华富贵,他们在望州吃沙子。
他的兄弟刘平教蛮夷头子砍去了脑壳,可长宁城那头什么反应都没有。李敬将他儿子调过来,甚至要踩在他那惨死的兄弟脑袋上,借势夺回望州兵权。
他李家要权势滔天他不管,可他不能让他兄弟被李敬作弄了一辈子,死后还要被他拉去作登天的垫脚石。
“你小子懂个屁,当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刘青睨了眼座上扮作谦卑恭谨的李辟,破开大骂。
堂中众旧将凝了笑,皆道这刘青忒嚣张了些,是个不识好歹的蠢货。有人出来打圆场:“你别欺二郎君年纪小,如今一战,乃是后生可畏啊。”
刘青虎眼一瞪,对面溜须拍马的人哂哂一笑,坐了回去。
尴尬时,李辟忽然拊掌爽朗笑道:“刘兄好直爽,真性情,二郎佩服。”说完他举杯敬酒,众人皆暗叹李辟玲珑心思,顺势跟着一并称赞:“刘兄直爽。”
刘青看着那一张张虚伪的脸,憋得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当场掀桌子走人。无奈只得闷闷端起酒杯,仰头饮尽。此刻他能干什么,只能当他们在放屁。
僵滞的气氛渐渐缓和,众人又有说有笑,一场宴吃到了天暗。
将军府侍婢入堂将铜烛灯悉数点亮,堂内一时明亮。未几,十余名乐师抱着琵琶笙箫小鼓走入,三声鼓响,数十名金发雪肤碧玉瞳的胡姬如云般婀娜飘入,堂内歌舞一片,看得人好不爽畅。
渐渐,有旧将吃得醉眼迷离,盯着胡姬细腰却道:“听闻二郎君素爱美人,此番回来,还特地捎了个美人在身边。望州胡姬兄弟们见多了,可长宁城里头的美人儿我们是从来未见过,不知二郎君可否让那美人儿出来,让兄弟们开开眼,看看这长宁城的美人儿同望州的有什么不同?”
众人噤声,暗道此人色胆包天,如此放肆,皆端详着堂上李辟的神态,看他是如何反应。
李辟夹住一片羊肉往嘴里送,凤眸狭长,里头辨不出情绪:“好啊,左右不过是个家奴,便让诸位弟兄一齐瞧瞧。”
“朱广达!”李辟高喝。
候在堂外的朱广达得令入内。
“去把后院那奴带过来。”
朱广达神色顿时晦暗,捏着十二分心思揣摩李辟话里的意思。却见堂上李辟冷眼投过来,他不敢再做犹疑,领意退堂去办事。
作者有话要说:2/3 看看周末能不能抽空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