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深夜,沈如春忽然又梦见了在江州那时的事。
那时沈家还未蒙冤,她尚是清白身,是阿耶阿娘捧在掌心的明珠,也是阿翁最为呵护的乖孙女儿。
烟花三月时,河堤绿柳依依。她梳一个单髻,穿上绯碧襦裙,戴着帷帽便同侍女一道往江州河上的画舫里钻,游湖听曲吟诗,好不快活。
待到意兴阑珊时,沈如春就直奔明街上的病坊而去。阿翁在那处专为贫病问诊,自八岁后,她便跟在边上观闻。几年下来,耳濡目染,也学得许多。
沈老翁正在病坊旁厅里的躺椅上小憩,沈如春提起衣裙蹑手蹑脚走近,拿着刚从堤岸边折下的柳,用枝叶轻轻拂在阿翁鼻头上。
睡梦中的沈老翁吸吸鼻子,微挪头躲过。沈如春忍着笑意,继续挠他。
终于,梦中人惊醒,嗔她一眼,顺手拿起拐杖作势要打她。
沈如春轻跳开,撩起帽沿垂下来的薄纱,露出面来。豆蔻年华,正是少女天真烂漫含苞欲放时,只略施脂粉,便能娇如春日百花,教人一眼惊艳。只见她挑起眉,笑嘻嘻道:“外头等您的人好多咧。您不去,儿便替您去,顶了您这个江州名医的名头!”
“哟哟哟,好狂妄的小娘子。”沈老翁拄着拐杖,笑骂她,话里皆是宠溺。
沈如春扬起下巴,骄傲得很:“那可不。我将来一定要比阿翁还更厉害,我要去长宁城里的太医署当医博士!”
她轻快地转身,却一头栽到铜墙铁壁般的胸膛前。沈小娘子吃痛捂着额头,抬眼望着来人。对面的人后退几步,垂目颔首,施礼道歉:“唐突了。”
来人是个白净书生模样的郎君,二十岁左右。沈如春本不占理,又想到自己方才的妄语怕不是全被他给听了去,脸上顿时染红,羞得不行。
她急忙放下垂纱,挡住面颊,匆匆说了句无妨后,便退到阿翁身后,再也不敢正眼瞧那郎君。
郎君身后又迎来一人。沈如春晓得他,他曾来此处请阿翁号过几次脉,他是江州的刺史。
刘刺史同阿翁寒暄了几句,原来是那郎君身体不适,来请阿翁开几贴方子。
能让江州刺史出面的,必然不是寻常人。沈如春站在阿翁身后,借着垂纱遮掩,认认真真瞧着那正伸手让阿翁把脉的公子。
那郎君生得一双瑞凤眼,虽是敛眉垂目,可微翘的眼尾却如一道无比锋利的薄刃,教人隐隐生出寒意。
沈如春欲要再仔细看,垂纱突然被那薄刃破开。那郎君撩起眼皮,一双点漆目正凝在她身上,四目相对,他抿紧的唇往上扬起,虽是做笑,却十分凉薄。
无名的惧意从脚底陡然升起,沈如春如同被定住了般,被那漆黑的瞳孔攫取着,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周身的黑暗骤然褪去,烛光晃眼,沈如春只见得模模糊糊的重叠人影,还有嘈杂丝竹声。她脑子嗡嗡作响。
“沈如春?”混乱中,沈如春听见一个声音,她循声望去,抬头正对上面前的人,这人正是向祖父寻药方的郎君。
她记起来身处何时了!那是沈家受飞来横祸,阿翁气急而亡,阿耶阿娘冤死狱中,她跌落泥潭被没为官奴婢的那段最为黑暗的光景。
江州刺史在官署设宴,她被迫作陪,给来客奉酒。
郎君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面前的她,沈如春如临巨山,被他无形中的威压逼得折下腰。她垂首恭敬地将酒盏奉到他跟前,欲学媚态却是青涩无比,避开眼不敢再直视他:“请郎君饮酒。”
沈如春心如擂鼓,她知道这是自己逃出泥潭的时机,兴许这郎君会是个好心人。
面前人毫无动静,沈如春抬头欲窥视,手腕骤然一紧,杯中酒溅洒出来,落得她一身狼狈。
“你叫沈如春?”郎君捉住她的手,丝毫不管那翻倒的酒盏。
“是,”沈如春强忍心中酸涩,眼波流转,目光怜怜,“奴,奴唤春娘。”
“春娘。”那郎君喃喃念着,说完微笑起来,手下用力,把她带入怀中。
宴会散后,沈如春便被送入钿车中。车轮辘辘,经过沈家的德仁医馆时,似心有所感,她掀帘望去,黑漆大门紧闭,两盏描有沈字的灯笼挂在檐下,惨淡万分。
沈如春的心倏忽一紧,如坠冰窖,寒意遍体生。不,她不是于泥潭中寻得援手,她是自投罗网,一头撞进了李辟打造的金笼中。
沈如春彻底从纷叠的往事噩梦中惊醒,后背涔涔汗水将身下褥子打湿,她于黑暗中翻身,似一尾离了水的鱼,张口猛烈地喘气。半晌,那些堆叠在胸口的浊气慢慢排解,她呼吸渐归平静,才注意到坐在屏风前美人榻上的人。
那人隐在黑暗里,宛如一尊铜像。
外头惊雷乍响,骤然亮光现,而后又归于寂灭。
沈如春屏住呼吸,不敢再做出任何动静。
黑夜中忽闻得一声嗤笑,那人站起身,衣物摩擦发出簌簌响,正朝拔步床走来。
锦被下的沈如春开始不由自主地抖颤。
“春娘。”他俯下身,精准无误地扼住了她的喉咙,旋即掀开被子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压到镜台前。
他的胸膛紧贴在她后背,春娘被迫面朝着铜镜,借着窗外灯笼投下的幽光,她看见了镜中自己那张如鬼魅般惨白的脸。
沈如春晓得,他是为着下午那桩事。
“打开看看。”李辟将一只漆红木匣子推到她面前。
沈如春不敢违逆半分,指尖颤抖,却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李辟闷闷笑,贴着沈如春后背的胸膛微微震动,沈如春更是心惊。
他捉着她的手,将那匣子打开,又引着她从里头拿出一张纸。
“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李辟咬着她的耳朵问,不待她回答,李辟便将那张纸上的内容一字一顿念了出来,“庆昭三年四月十七日,定王府二郎从刘三远处买婢一人,唤沈如春,年十四……”
一个个字如一记记重锤砸在沈如春心间,所有屈辱一并涌上来,沈如春无声地流泪,摇头捂住耳朵,不欲再听。
“春娘,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李辟语气忽然便得冷漠,毫不留情地讥讽她,“你是妓,是我买来的家妓。你想救谁,你自救都难,还妄想救旁人?若有下次,你便是同他一样的下场。”
沈如春扭过头,盯着他的眼睛,里头闪过刹那的滔天恨意,却很快又归于死寂。她想问那人如何了,却不敢亦不忍再多问。
那是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不知惹了什么祸,躲到了沈如春房中。原先他是用刀架在沈如春脖子上,可见女人无任何反抗动作后,他将刀放了下来。
他望着沈如春,或许是从她那双悲哀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这个中年男人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叹一口气:“你同她一样,也是个可怜人。你年纪才这般小,有机会便逃出去吧,逃得越远越好。”
外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中年男人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刀,神情又变得狠戾。沈如春忽然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男人微怔半刻,将刀虚虚架上了她的脖子。
待到外头的人踢门而入时,沈如春瞳孔骤然睁大。她以为身后的男人不过是入院行窃的小蟊贼,没想到他竟惹了如此大的祸,教定王亲自来这处领兵捉拿他。
定王金甲披身,睨着眼睛瞧她,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自家儿子养在别院中的一只小雀儿,不值当的玩意儿。
沈如春想,自己大约会死在这处了。也好。
乱刀劈砍上来时,沈如春只想着能帮那中年男人最后一把,欲要用身子挡下那刀,身后的人却迅疾将她推开了,一把弯刀横挡住劈砍来的利刃,旋即杀出门外。
外头兵刃交击声猛烈响,跌在地上的沈如春爬起身,却见李辟阴恻恻地站在门边。他在外头打马球回来,听得仆人传禀,连衣袍都没来得及换便往这处跑,却见这女人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寻死。
“沈如春,你想死,也得经过我的同意!”李辟难得的失态,面色冷如寒冰,话里却是怒火滔天。他只扔下这句话,旋即转身离开。
沈如春却晓得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了结,瞧,晚上他不就寻上门来了么,想着法子的羞辱折磨她。
李辟从那匣子中摸出一团金丝线,挂上她脖子后,又撕开她的衣领,将垂下来的玉坠塞入她胸前。冰凉的玉贴上肌肤,激得沈如春又是一颤。
“这辈子都不许把它拿出来。”李辟语气温柔,却是绵里藏针。
他解下腰间玉带,褪去外袍,又动手去解沈如春的衣裙。沈如春的挣扎悉数教他压了下去,他将她横抱起,扔在了美人榻上。
被李辟压在身下的沈如春如一只软弱的小兽,她倏地想起了曾经的李辟,那时她刚入府不久,尚不知他的真面目,他又待她极客气。
涉世未深的沈如春被假象迷了眼,以为他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甚至还敬重地唤他声阿兄。如今看来,简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阿兄。”沈如春开口,从前唤他是出于敬重,此刻,是心有不甘的反击与讽刺。她就是要他晓得,在她眼里,他的行为与禽兽无异。
李辟的动作一顿,目光似刻刀般剜着她。
夜里闷雷终于化做雨,疾风骤雨下,庭院窗下的山茶花被打得零落不堪。
沈如春听着外头的磅礴雨声,如在梦中。额上沁出细密的汗,云鬓散乱枕上。
浮沉际,她忽嗅得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游离的灵魂归体,渐得清明的她双手攀上李辟的腰。
李辟情动,含住她的唇,肆意蹂.躏。
可沈如春冷得却如覆在远山的终年雪。在黑暗中,她静静注视着李辟脸上的神情变化,他越是沉沦,她心中的讥讽便更甚。
在李辟最是情迷时,沈如春勾着冷笑,手掌贴在他腰上缠着的绷带上,狠狠按了下去。
李辟骤然蹙眉,闷哼一声,汗水从下颌处滑落,跌在她脸上。
“沈如春。”李辟掐着她的腰,几欲将她碾碎。
沈如春痛得好似脏腑都要被绞烂,可她按着李辟腰上的伤处死死不肯松手。
他们似两头在黑夜中厮杀的野兽。
可两人体力悬殊,最后吃苦头的还是沈如春。李辟被定王放在长宁城外的军营里头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磨出来一身好筋骨,而她不过是被豢养在笼中的娇雀儿。
迷迷糊糊中,沈如春偏过头去,窗外似乎已是晓天色。她浑身发着烫,李辟还不肯放过她。
待到再醒时,她撑着身子欲下榻,却发现脚下的不对劲。
沈如春掀开被子,望见脚腕处栓着一条细细金链。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压力太大,深夜激情开文!
先放三章。
无存稿,小扑街缘更。
诸事皆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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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栖风面色骤冷,将怀中的人扔进了水牢中。
他本是前来救被魔人掳去的爱徒的,谁能告诉他,怎么救的是这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