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和齐王都到了适婚年纪,而张妲,是齐王妃的备选之一。
且皇后已相看过张妲,据说十分的满意。
张家甚至按照亲王妃的规格,开始准备嫁妆。
赵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道:“你一颗心全放在温钧竹身上,你母亲也是知道的,怎能将你另配他人?”
自从进屋,张妲的眼泪就没停过,嗓音也沙沙的,“去年我娘和姑姑提起过我们的婚事,姑姑同意了,表哥却没答应……如今你和李诫过得如胶似漆,我想表哥也该歇了心思,就求母亲再和姑姑商量商量,哪知,哪知她们竟商量出这个结果,这是为什么啊!”
赵瑀默然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一年半来她跟着李诫,眼界开阔了许多,张妲一说完,她就猜到温张两家的用意。
亲上加亲,无非是让两家更亲近,但现在两家的关系本就很亲密,这桩亲事并不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好处。
而亲王妃的位子却不一样,可以将张家、温家的权势地位提升到新的高度。
但他们为什么选择了富贵闲散的齐王?秦王明显更得帝心。
若说齐王唯一强过秦王的,就是他嫡出的身份。
温首辅身居中枢要职,知道得自然比别人多些,莫非太子……
赵瑀的心砰砰跳起来,极力将心中的不安和疑虑压下去,缓缓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张妲一抹眼泪,语气坚决,“我听说齐王在兖州,你想法子让我悄悄见他一面。”
赵瑀惊得手一颤,差点把茶杯打了,“他是亲王,岂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你见他做什么?”
“我要当面告诉他,我身有隐疾,不能嫁给他的,求他拒了这门亲事。”
张妲神色焦急,抓着赵瑀的手祈求道,“你相公那么有本事,他和齐王关系又好,带句话总可以的。如果不方便开口,告诉我齐王从哪里经过,我半道截住他!瑀儿,你帮帮我好不好?”
事情哪里有她想得那么简单,李诫本事再大,官位再高,也没有插手齐王婚事的资格,更不能随便泄露齐王的行踪。
如果皇后知道了,李诫将如何自处?他又有什么脸面觐见皇上?
赵瑀叹口气,没有把这话说出来,此时的妲姐姐张皇失措,自己再断然回绝,若是她一时想不开,绝望之下寻了短见可不得了。
所以赵瑀安慰道:“你别急,能帮我肯定帮你,等李诫回来我问问他。”
听她这么说,张妲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摇头苦笑道:“我之前还总说李家的不是,到头来还需要李诫帮忙,真是讽刺!唉,多谢你了。”
赵瑀笑笑,“看你说的,多年的交情,能帮我自然要帮。我看你也给家里去个信儿,你一走了之,现在张家还不到乱成什么样子。”
“不会乱的。”张妲轻蔑一笑,“他们定会将我失踪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名门世家,面子还是顶顶重要的。你也不要告诉表哥,他一旦知道,温家也就知道了。”
赵瑀应了。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定,张妲便觉困倦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而来,打了两个哈欠,身子歪在炕上,不一会儿就响起轻微的鼾声。
夜深了,赵瑀揣着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等李诫回来,忙把张妲的事情告诉他。
李诫倒没那么多顾忌,因笑道:“这有什么,明儿个正好三爷回来,我找个空档和他提一嘴,见不见的,自有三爷说了算。”
“如果宫里面知道你插手,会不会怪罪你?”
“啧,顾不得了。如果是别的王爷,我当然懒得多管闲事,不过三爷……我还是和他说说吧,娶个喜欢别人的媳妇,我替他不值。”
李诫办事不含糊,转天下午就给了信儿。
后日,兖州城七品以上官员,并当地名流士绅,在府衙大摆宴席,为齐王践行。
李诫说,他偷偷把齐王叫到后花园暖亭,张妲在那里等着就行。
赵瑀特地找了本琴谱,带着扮做丫鬟的张妲,在筵席当天登门造访。
近来她和潘太太走动频繁,交情也日益加深,是以尽管府衙忙成了一锅粥,潘太太还是很高兴地接待了她。
总有管事嬷嬷进来回话,潘太太惦记着前头,让女儿好好跟赵瑀学琴,便急匆匆出去。
教完一曲,赵瑀说想看看后花园的竹林,潘小姐怕冷不愿意动,便吩咐丫鬟伺候她们去。
赵瑀笑着婉拒了,“府衙我来了多少次,熟得不能再熟,就是闭着眼也走不丢,我随便逛逛就从后门回去,府里忙,就不多打扰了。”
出去时,天阴得晦暗,浓重的云被凛冽的西北风压迫着,层层叠叠压在头顶上,仿佛顷刻之间就会落下来。
赵瑀抬头看看天,叹道:“要下雪了。”
张妲闻言,怔怔地望着苍茫的天际,“瑀儿,往年冬天,咱们煮雪烹茶,吟诗奏琴,那时多好啊,可惜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私自拒婚的事情瞒不了太久,等待张妲的,将会是温张两家的暴怒。
一阵酸楚袭上心头,赵瑀眼眶一热,几欲落泪,忙垂下眼眸,作势笑道:“看你说的,总会有机会的。你这幅悲悲切切的模样,可不像你,我还是喜欢那个风风火火,潇洒自如的妲姐姐。”
张妲凄楚一笑,目光不无艳羡道:“我喜欢上一个人,整日以泪洗面,忧愁多过喜悦。你喜欢上一个人,脸上的幸福挡也挡不住……瑀儿,你真让人羡慕。”
那不如放手丢开!赵瑀差点喊出来,但终究吞了回去。
张妲苦恋温钧竹多年,不是一句放手,就真的能放下的。
如果温钧竹能喜欢张妲该有多好……
沿着抄手游廊,绕过池塘,走到尽头便是暖亭。
推开雕花木门,只见周围窗子都镶嵌了大玻璃,隔玻璃望去,恰能看到后园子的月洞门。
赵瑀叮嘱说:“你脾气急,见了齐王,务必要言语恭谨,切不可冲撞。说话点到为止,也别把自己身子骨说得太不堪,万一话传出去,你以后说亲可麻烦了!”
说话间,但听一阵人声从外传来,赵瑀探头去看,正是李诫和齐王说说笑笑从月洞门进来。
“来了,你在这里等着。”赵瑀轻轻推了下张妲,起身迎了出去。
李诫笑嘻嘻说:“三爷,人在里头等着呢,我在门口给您守着,总归不叫人打扰您二位。”
“说得跟我偷情似的,”三爷冷哼一声,却笑了,“也罢,本王还没玩够呢,成什么亲,不成!就她不来,我也得把亲事搅黄喽。”
他并没有不虞之色,赵瑀悄悄松了口气。
齐王进了暖亭,门关上,不闻丁点儿声音。
李诫拉着赵瑀略站远些,搓着她的手,捧着嘴边哈气,“冷不冷?”
赵瑀摇摇头,忽调皮一笑,“今儿筵席如何?孔先生也来了,有没有吓他们一跳?”
李诫笑得很贼,“先生是个不爱张扬的人,我也要学他一样的低调,所以没特意提我们之间的关系。”
说曹操,曹操就到,从池塘那边走过来一群人,当中簇拥着的,正是潘知府和孔大儒。
温钧竹也跟在后面。
暖亭里的人没有谈完的迹象。
李诫暗骂声麻烦,让赵瑀躲在树后,自己大踏步迎了上去。
原来是潘知府听说孔大儒爱竹,请他过来赏这一片竹林。
寒风刺骨,李诫不由纳闷,这一群人不冷吗?围着几株绿不绿、黄不黄的竹竿子,个个慷慨激昂,跟打了鸡血似的。
他看孔大儒,也是满脸不耐,就差抬脚走人了。
师傅有难,弟子要帮!
况且身后还有个私会佳人的齐王不能暴露,否则这门亲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
李诫清清嗓子,上前嬉皮笑脸道:“诸位,大冷天的,还是回暖烘烘的屋子吃酒听曲儿好。走走走,刚才行酒令到哪里了?呦呵,潘大人,你是不是怕罚酒才撺掇人们出来?”
潘知府捋着胡子呵呵一笑,“李大人,我酒量可比不得你,且让我醒醒酒再回去挨罚。”
李诫大大咧咧地揽着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往回拽他,“不行,三爷开席前就说了,今儿个不论职位高低,不论身份尊卑,敞开了喝,敞开了吃,就图个高兴!”
潘知府官职最大,他一走,人们就跟着往回走。
却听有人凉凉说道:“李大人这么着急往回走,是怕让你作诗做不出来,在众位同僚和孔先生面前丢丑吧!放心,我们都知道大人不识字,没念过书,不会难为大人的。请大人只管站旁边看着就好。”
气氛顿时一滞。
李诫停住脚,慢慢转过身来。
发难的是杨通判,和温家也算拐着弯的亲家。
通判虽只是六品官,但有监察官吏之权,可直接上奏皇上,一般人也不敢小瞧了他,哪怕是潘知府,平日也会给他三分面子。
然而李诫不是一般人。
他嘻嘻笑着,对杨通判的讥讽之言毫不在意,“老杨啊,你说你胡子一大把,是挺老的了,可也没到耳聋眼瞎的地步。我李诫是识字不多,可我也在拜师求学啊,喏,刚才酒席上,三爷还夸我长进了,没准能考下个秀才!合着你光顾喝酒没听到?”
杨通判冷笑道,“你拜师求学?笑话!谁人肯收李大人当徒弟?怕不是哪个阿谀奉承的小人吧!”
李诫还未答话,便听有人从旁答道:“我!”
杨通判循声望去,正与孔大儒冷冰冰的目光对上,“真没想到,我在杨大人眼中,竟是如此不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