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阴雨过后,今日雨霁天晴,天空湛蓝无云,澄净得就像一块上好的蓝宝石。
午后的阳光灿烂而热烈,白亮亮照耀着大地,照着赵家的金柱大门。
两个门子躲在门洞子下头敞着领子吹风,年纪略小点的瞅瞅院子里,疑惑问:“听说今儿个是大小姐成亲的日子,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还指望着讨些赏钱呢。”
年长的门子说:“这就是你年轻不懂了,欸,你看府里连个红灯笼都没挂,一条红绸子也没有。请柬都没往外发,哪来的宾客?哪来的赏钱?老太太根本就没想办!”
小门子不解:“这是为啥啊?”
“为啥?我怎么知道!”老门子“滋儿”喝了口凉茶,惬意道,“咱就是当差听吆喝的,上头吩咐啥就干啥,管那么多干嘛?”
一阵乐声夹着鞭炮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二人的闲聊,只见街巷那边过来一队人马,打头的是一班八音会,唢呐笙箫吹得不亦乐乎,十分的热闹喜庆,引得街坊邻居纷纷探头。
再往后是两排高头大马,骑马者均一水儿雄壮勇武的俊朗男子,簇拥着一个身着大红喜袍的俊美少年向这里走来。
还有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呼啦啦地跑来跑去,不住地喊:“接新娘子喽——,接新娘子喽——”
小门子已经看傻了,老门子到底经的事多,一眼瞧见人群中的花轿,慌忙喊道:“是李家迎亲的来啦,快去给孙管家报信!”
赵老爷正在书房悠闲地喝茶,对女儿冷清的婚礼并未在意。
平心而论,他不大看得起李诫,官绅骨子里的傲慢,让他不屑于与“贩夫走卒”为伍,更不要提结亲了!
将嫡长女嫁给李诫,一方面因为情势所迫,另一方面,他有自己的考量。
皇上近来龙体欠安,立储的事逐渐提上日程。赵老爷为官多年,起码的见识还是有的——这个时候,作为清流一员的赵家,当然要置身事外。
但不站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意味着对新皇的不支持,赵家根基不深,若一步行将差错,两代人的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赵老爷掂量许久,认为晋王登基的可能性最大,然而事情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好,所以他将赌注放在了李诫身上。
官场风云诡异,以后若是李诫混得好,就认这个姑爷,借此与晋王攀上关系;若是混得不好或者晋王坏事,索性断了父女关系,有什么祸事也连累不到赵家。
所以即便知道老太太并未好好筹备婚礼,他也没有说什么——这场婚事越不惹人注意,对他以后的谋划越好。
但是,跟头咕噜滚进来的小厮的一席话让他颇感意外。
“老爷,您快去看看吧,李家姑爷带了一堆人迎亲!孙管家应付不来,请您尽快过去呐!”
赵老爷不以为然,李诫也就请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添上几个小官吏,最多再请来魏士俊而已,还能有什么人?
出于大户人家的待客之道,他还是屈尊纡贵去了花厅。
花厅堂前站着一队人,几乎晃瞎了赵老爷的两只眼睛,此时目瞪口呆已不足以形容他的神情。
八位傧相,除了魏士俊他认识,其余七人全是生面孔,但这几个人相貌堂堂,个个身姿挺拔,几乎一样的高矮胖瘦,猛地望过去,居然模样也差不多。
他们又是一般无二的绛红劲装,钉子似的站立不动,浑身弥漫着一股子强悍英武之气,不用开口,单往那里一站,就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这样的气势,赵老爷只在一处见过,他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锦衣卫的大人?”
李诫驱步过来,抱拳笑道:“岳父大人说笑了,我一介小官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劳烦锦衣卫啊!”
赵老爷的心刚刚放下来,又听李诫说,“是王府仪卫司的兄弟们。”
得,赵老爷的心又提起来了,把李诫拉到一旁发急道:“仪卫司是你用的?那是给王爷摆阵势的,传出去我赵家的罪过可就大了,还不赶紧请他们散了。”
李诫漫不经心笑道:“岳父想多了,他们又不是顶着仪卫司的名头行事,我还能没几个私交好友过来捧场?”
那边魏士俊已经开始大呼小叫,“这是办婚事的样子?怎么一点儿喜庆样都没有?李诫,别不是你记错日子了吧!唐虎,我看你们是白来了,散了吧散了吧,咱们去汇仙楼吃酒去。”
赵老爷汗都滴下来了。
花厅这头发生的事,很快传到了赵瑀的院子里。
王府仪卫司的侍卫队做傧相,别说从四品的赵老爷,便是一品大员嫁女儿也不见得能有这待遇。
可自己女儿就有这样的体面!王氏笑得眼角的细纹都深了几分,李诫无形中抬高了女儿的身份,如此一来,赵家上下谁还敢轻视瑜儿?谁还敢拿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说事?
她没口子夸耀姑爷会办事,可真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二房的母女俩也不淡定了,仪卫司虽比不上锦衣卫,可也不是寻常人等能进去的地儿,其中不乏有头有脸的青年才俊。赵二老爷只有个秀才的功名,并不是官身,赵瑾想要高嫁,须得广撒网、多敛鱼。
唐大太太对赵瑾淡淡的,眼见这头没希望,她们就随便指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王氏也坐不住了,生怕前头招待不周,火急火燎帮衬去了。
只有赵玫地坐在窗户边没动,她脸上木呆呆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赵瑀没有理会她,低声向唐大太太道谢。
唐大太太笑道:“快别说客气话了,李诫对唐虎也有救命之恩——去年山东剿匪,若不是李诫我儿就回不来了。我家都是把他当自家子侄来看的,他成亲我们自然要倾力相帮。那孩子并非池中之物,你们的事我多少也听说过一点儿,这真是天注定的姻缘,有道是否极泰来,你们的大好日子还在后头呐!”
二人正说着话,王氏留下照应的小丫鬟蹬蹬跑进来,“大小姐,院里来了好多姐姐嬷嬷,抱着抬着好多红绸子红毯子红灯笼,正在外头挂呢,还有好多其他院子的人过来道喜。”
她一串“好多”逗笑了赵瑀,“你去找孙家的,叫她预备赏钱。”
小丫鬟迟疑道:“孙嬷嬷会给吗?会不会打我?”
“不会。”赵瑀透过窗子,凝视着外头忙乱的人群,孙家的急得满脸通红,大声指划着下人们挂灯笼,扎红绸。那红绸明显是刚买来的,箱子上面还贴着铺面的印记。
赵瑀不辨喜怒地笑了下,“看这架势就知道,傧相给老太太带来的冲击太大,她怕失了赵家的面子正着急添补,断不会为难你的,去吧。”
她说的没错,小丫鬟很顺利地要来两筐铜板。
赵瑀十分大方地统统撒了下去,且哪处的声音响亮,哪处就多撒。
小院沸腾了,贺喜声几乎响彻赵府,很快,越来越多的下人也赶过来道喜。
两筐铜板撒完了,赵瑀吩咐小丫鬟再去要。
小丫鬟胆战心惊去了,喜笑颜开回来,“大小姐,孙嬷嬷又给了!”
唐大太太看到直乐,“你也不像她们说得那般软弱无能,可以,能立起个儿来。”
“李诫费尽心思给我撑起的面子,我若还立不起来,自己都觉得过不去。”赵瑀慢慢道,“我不能总给他添麻烦,自己也要振作起来才对。”
王氏回来了,她身后跟着明显丢了魂儿的赵瑾。
“这是怎么了?”赵玫忙扶着赵瑾坐下。
王氏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转脸和唐大太太笑道:“我见着您家大公子了,长得真是精神,我家奎儿一比可差远了,看着就跟弱不禁风的瘦竹竿似的。”
唐大太太忙谦虚几句,话音未落,那小丫鬟又蹬蹬跑进来,这次她脸色都变了,“大太太……又、又来人了。”
王氏意气风发站起来,昂首说:“慌什么,谁来了,我去看看。”
“靖安郡王!还有西河郡王!”
王氏一个趔趄差点摔了,“谁?!”
唐大太太也讶然不已,这两位是晋王的儿子,靖安郡王为人不拘小节,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且与李诫关系不错,偶尔给个面子也不足为奇。
再说西河郡王,他虽是庶出却深得晋王喜爱,又是有名的冷面王,最厌恶有人与他攀交,没听说李诫和他有什么交情,他怎么会来?
小丫鬟催王氏:“老太太已经去迎着了,让府里的大小主子们都去,您快些吧!”
王氏两腿发软,脑袋发懵,“去、这就去。”
赵瑾此刻已经清醒过来,不待人催,飞一般地跑回院子打扮去了。
赵玫也匆匆忙忙的回去换衣裳。
王氏盯着赵瑀喃喃道:“瑜儿啊,你这姑爷到底什么来头?”
不约而同的,赵老爷也盯着李诫,一脸呆滞地问:“贤婿啊,你真是个王府小厮吗?”
李诫双手一摊,调皮一笑:“岳父大人,小婿就是个小厮,如假包换的王府小厮,你千万别觉得我大有来头,我受不起。我也不知道两位郡王爷会来,嘿嘿,咱们赶紧到门上应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