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小厨房里,珠绪正在炒菜。今天做的是苦瓜豆腐盖饭。最近东京的很多餐馆也推出了冲绳风味的盖饭,在珠绪看来,他们把苦瓜的涩味去的太过了。苦瓜有苦涩之味才好,可是在东京人们总是把它切得很薄,在盐水里浸泡很长时间。这样一来,苦味就随着水分一块流失了。最重要的是豆腐也不一样。冲绳的豆腐很硬,用手指戳一下似乎能弹起来,碾碎翻炒之后也不会软烂。
母亲洋子昨天快递寄来了冲绳豆腐。一块豆腐本来只有100多日元,但加上航空运费就贵了不少。不过幸亏如此,珠绪才能做出无限接近冲绳本地风味的盖饭。
“亮太,过来吃吧!”
珠绪把盘子放到好久没过来玩儿的亮太面前,感觉他似乎消瘦了一些。详细一问才知道,料理店休息的日子他也在打工。
“你到底打的是什么工呀?”
“洗车场的接待。只是周日,帮朋友干的。”
“海萨”在盂兰盆节期间放3天假,亮太才抽出空来姐姐这里。
“没有一天休息,太辛苦了!我觉得要是非得这样才能生活的话,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珠绪拿出姐姐的架势说教,亮太默不作声地吃着盖饭。
“海萨”的盖饭也是热销菜品,但也已经变成东京口味的了。保持着这种苦涩之味的盖饭才能让他想起自己的家乡。口味稍重的烹制方法也是母亲做出来的感觉。
“亮太呀,姐姐很严肃地跟你说,在东京紧巴巴地过,绝对不可能走向上流,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到了冬天只能去收容所,甚至于在那之前就已经无家可归了。东京呀,是个没有闲暇余裕的地方。”
亮太一边说自己明白这个道理,一边咳嗽了几声,差点被嘴里的饭呛着。
“亮,你感冒了吗?”
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素面的翔把目光转向亮太。
“热伤风可不容易好!”
“确实。前天开着空调不小心睡着了,结果浑身酸软还咳嗽。”
“笨蛋!”
珠绪叫道。
“冲绳人来东京之后经常这么干!在东京就一直开着空调,在冲绳时却小心翼翼地设置好定时,简直无法理喻。没钱还生病,惨到都让人看不下去了!”
“太夸张了!不就是小感冒嘛,很快就好了!”
亮太说着又咳嗽了几声。与珠绪相比,翔的态度要温柔许多。他放下筷子说道:“亮,你还是去医院好好看看吧!”
“我不去。我的社保卡之类的都放在冲绳的家里了。”
“那就让妈妈马上寄过来呀!”珠绪说。
“不行不行!我可不敢!我可是离家出走,从冲绳跑到这儿来的!给妈妈打电话让她给寄社保卡,这话我可不敢说。”
“那就只能自费,或者自己挨着了。”
“没事儿,我还是自己挨着吧!”
“可别这样说,赶紧去医院。把我的社保卡借给你!”翔说出了一个意外的提议。
“你就拿着我的社保卡去看好了。挂号处也不会确认太仔细。亮跟我的年纪差不多,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就用福原翔的名字检查看病就好了。”
“说什么呢!这种事可不行!”
“这样做确实不对。但是不这样的话,亮就没法去看医生了。不就借一下社保卡嘛!”
“把社保卡借给别人用就是不对!这种做法已经构成欺诈罪了!”
在典当行工作的珠绪深知这其中的含义。店里就经常会有警察来调查是否有偷盗的赃物,店长每次都拿出账簿来给对方看。凡是过来典当昂贵物品的人,店里都会清楚地记下对方的驾照、护照或是社保卡的号码。
“你太小题大做了。什么欺诈呀!”
翔有些生气了。这种情况很少见,但翔一旦生气,气场总是会变得很可怕。俊朗的脸庞加上冷酷的目光,让人无言以对。即使平时能把心里话冲着他噼里啪啦唠叨个不停的珠绪,遇到这种时候也只能服软。
“人家难得热心帮忙,你又何必说那些话呢!”
翔打开钱包从里面取出社保卡递给了亮太。
“在冲绳,你母亲肯定按时准额地给亮交着保险金了!这不是一样么。”
亮太看了看珠绪,又看了看翔。心里虽然明白姐姐说的有道理,又不想拒绝翔的好意。
初次见面时,亮太就已经感觉到翔是所谓“东京的好人家”出身的男子了。倒不是以前谁告诉过他,但面对这样的人,亮太多少还是明白一些处事的技巧。“东京的好人家”出身的人自尊心都很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因为什么事情不高兴。所以“东京的好人家”出身的人想要为你做什么的时候,你最好是心存感激地接受,这样才能圆满收场。
“这可不好!姐姐呀……”
亮太在心里说道。说这是欺诈可不好!这样只会惹怒这位帅气的男朋友!
“翔!谢啦!我住的地方附近有一家不错的诊所,我用这个赶紧在那儿看看就还回来。这可帮了我大忙了!”
这样一来不用去医院,既给了翔面子,又不枉姐姐的关心,也算是最佳方案了。
低烧让亮太的步伐有些不稳。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突然间陷入不安,担心自己要是从山手线的月台上不小心跌下去怎么办?!亮太可不想就这么死去。万一在车站坠落身亡,结果会怎样?报道肯定会写成“一位刚从冲绳来打工的青年不幸身亡”。太惨了!亮太苦笑着。
在东京紧巴巴地过活,也不会奔向上流,只会让自己更加落魄。这是珠绪说的,不过也许事实确实如此。那到底在哪里生活才能够让自己向上流接近呢?当然,亮太并不想要挤进上流之中。电视上经常能看到一些开连锁餐饮店或家具店大获成功的老板高谈阔论:
“我付出了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
看到那些有钱人,亮太并没感觉有多羡慕。亮太所期许的是一些更简单、更朴素的东西。前天,亮太把2万日元交给阿玉时,她很吃惊:
“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理所应当的!”亮太回答道,“阿玉现在没法工作,正处在困难时期,我当然应该帮你!”
说这些话时,亮太觉得自己简直太帅了。比那些通过邮购销售赚了大钱,宣扬“成功靠形象,巩固形象靠知性”的化妆品公司老板还要帅气。
电车里意外的空旷,亮太终于可以坐下了。他恍恍惚惚地来到新宿车站,登上通往东口的台阶时略感吃力。是因为发烧吧?4点钟在大型家电商城前,亮太第二次跟那个男子见面。检索黑市打工,选择“谁都能够轻松上手”的打工之后,一个叫作“荒川企划”的地方发来信息。工作的内容是签约购入最便宜的手机,然后按照约定带着新签约的手机来车站东口碰头,会有一个男子用1万日元来买下手机。这是一项很轻松的打工。
“今天是在au办的。”
男子大概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和两天前一样穿着T恤搭配牛仔裤,看起来没什么可疑的。和那些穿梭在新宿、涩谷一带的无数普通年轻人一样,只是左手戴着三只粗大的戒指。那戒指跟裕亚戴的那种摇滚风格的还有所不同,是粗糙的六边形大戒指,其中一个上面还镶着宝石。
“一个小时之后我还在这里。你再拿来一部手机的话,我还会付你1万日元。”
“但是……”亮太问道,“再办一部拿过来还能拿到1万日元?”
“docomo每个人最多办5部,au最多办两部。”
男子故意把声音拉长。这个人每次说话时都会捋捋刘海,这时手上的大戒指就会闪闪发光,好像是为了故意炫耀才捋头发似的。
“不了,我不打算再办。只是问问而已。”
“不打算干的话,最好别问那么多。”
男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改变语气道:“用其他人的名义再办一部拿过来,也会给你1万日元。”
“这可不好办。”
“话虽这么说,这终究是可以多拿1万日元的路子。你可以自己考虑考虑嘛。”
最后的“嘛”字略带怪异的腔调。
男子跟亮太说了两点。
这手机不会用于违法犯罪。最近有很多人从金融黑市上借了很多钱无力偿还。他们的手机都被金融业者没收了,工作上又缺不了手机。出售手机的买卖就是针对这群不走运的人干的。
“确实是卖给那些自己不能办手机的人,才这么偷偷摸摸的。警察方面倒没有什么问题,就只是因为会有很多找麻烦的人。”男子继续说道,“之前说过好几次了,账单也不会寄到你那儿。”
“真的么……”
“当然了!即便是对方付不起话费,第一个月的账单寄过来,下个月再寄过来一次,还没有支付的话,NTT或Softbank就会放弃了,自然会直接停机。反正就用了两个月,这手机就是给不认识的人暂时用一下而已。交给对方之后跟咱们就彻底没关系了。早点停机,对你来说不也是件好事。”
“有道理。”
道理听起来很奇怪,不过被男子用这样喋喋不休的口吻一说,竟然意外地具有很强的说服力。总之,只需要签约新手机,交给对方就能到手1万日元。至于之后手机用在什么地方,那就不得而知了。如果用手机的人不能够按时缴费,docomo或者au就会自动停机,依仗公司的实力去解决。这样一想,亮太心里轻松多了。
男子递给亮太一张地图。过了马路,在歌舞伎町中央的那家手机代理店据说非常宽松。
“凭你一点问题都没有。”
亮太朝着歌舞伎町走去,想起翔就是在这附近的漫画咖啡馆打工。不然一会儿去他那儿看看!对了,翔说过他今天上晚班,估计现在还没出家门呢!这时,亮太感觉到自己口袋里从翔那里借来的社保卡格外厚重。之前的手机是用自己的驾照办的。用社保卡也能办,也就是说装成福原翔,还能多申请一部手机。不行不行,这种事可不能干!人家好心好意借给自己的。而且没准除了社保卡以外,还需要别的什么公共费用支付收据之类的才行呢……但是,刚才那个男的不是说那家店很宽松么!
干脆试试,不行就算了。即便办了,肯定也不会给翔添麻烦。亮太向站在门口的女店员问道:
“只用社保卡能申请手机吗?”
女儿可奈的工作好不容易定了下来,由美子终于可以放心了。那是一家工厂,可奈似乎并不中意,加之没什么知名度,更是不大高兴。
“那家工厂马上就要在东证一部上市了,机会挺不错的。”
很少发表意见的丈夫健治说。
“现如今经济不景气,优质生产商是最好的选择。”
那是一家生产机械螺丝的工厂,总部在人形町。
“到人形町去上班,不觉得可悲吗?”
可奈轻蔑地说道。在这家工厂发出录用通知之前,可奈在某商业公司的二次面试中被刷了下来。那家商业公司位于青山,名列女大学生最向往的公司前三甲。
“今年进商业公司就跟中彩票一样,要是有路子的话肯定没问题。我们班的同学内藤就是因为有关系,很轻松地就拿到offer了。”
所谓的同学内藤,是从幼儿园直升上来的,仔细打听便知道,她祖父是航空行业的大鳄,一直担任会长职务。
“我要是也有关系的话,怎么着也能进个商业公司……人形町的职业女性太普通、太平凡了!”
可奈心里很不服气。当然还有几家企业的应聘没有结束。按理说工资最高的应该是最优选项,但是对于住在家里的人来说关系就不是很大了。与之相比,更重要的是那里必须聚集很多有魅力的精英才行。如果没有,就必须到外部寻觅。这样来看,还是有些名气的企业更好,而且商业公司在外部看来价值更高。正因为如此,可奈觉得非常失望……
可奈并没有向母亲吐露自己的这些真实想法。最近她在家待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前辈曾建议,找工作期间最好尽可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最近虽然很少听说有企业通过信用调查公司了解应聘人员的情况了,但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电话铃声响起。母亲正在炸东西,可奈替母亲接起电话。5秒之后,可奈的表情一脸茫然。
“爸爸打来的……说是警察局打来电话,跟翔有关……”
“喂,喂,怎么回事?”
由美子从女儿手里抢过电话。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翔做了什么?”
“你是不是把社保卡给翔了?”
健治没有回答由美子的问题,直接问道。
“翔的社保卡……不记得了。每个人一张卡,应该都是自己拿着的。”
“那臭小子是我的家人,卡上记录了我们公司的地址、电话。刚才警察来电话说是揭发了一个电话公关组织,正在做进一步调查。他们用来联系客户的电话,是以翔的名义办的。”
“电话公关是什么意思?”
“向宾馆、旅店派小姐的!卖淫的!”
“卖淫!”
由美子感觉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就连说出这样的词都觉得肮脏,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会跟这种事扯上关系呢?
“没事。翔跟那个组织没有任何关系。对方是黑社会,警察也清楚这一点。只是比较麻烦的是,他们用的电话是在翔的名下。”
“用他的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肯定就只有一部电话呀!上周我还给他发信息呢!”
由美子的声音不由得有些歇斯底里,脑子里一片混乱,毫无头绪。她从来没有想过,卖淫、黑社会这类凶残的词汇会从丈夫的嘴里说出来。
“所以说,是用翔的社保卡办了新的手机,然后把它卖了。就是所谓的‘代办电话’,最近的学生们经常打这种工。明显就是犯罪,却说完全不知道。”
事情的原委逐渐清晰起来。总之,翔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犯罪的帮凶。
“我马上联系他!”
由美子大叫道。
“事情马上就能弄明白!你让警察先别抓他!说真的,不会逮捕吧?!”
“这么说来,你母亲从警视厅的朋友那也听说了。”
由美子冷漠地说道。在福原家的客厅里,由美子旁边坐着翔,对面是珠绪和亮太。桌子上放着冲绳特产辣油和黑砂糖的大礼包。这是他们的母亲为了道歉特意寄来的。由美子从心底连碰都不想碰这些东西。偌大个箱子,就像是不快之感和道歉之意的铁证一样摆放在中间。“是的。那个人是我母亲在川崎时的朋友,说是已经帮忙妥善处理好了。很快就把手机解约了,电话费也结清了。具体情况不清楚,但两部手机总共是27万日元,这些钱我母亲也已经付清了。”
“这么说来,还是你们给解决的问题了?!”
“是的,姑且……”
“但是,我们的问题可没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由美子撇着嘴。她之前就想好了,见到珠绪和她那位弟弟之后,要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全都发泄出来。
“我们已经委托律师了。社保卡被人随便拿去用,这话别人真的会相信吗?如果知道社保卡是借出去的,那就真成了欺诈罪的帮凶了!这事可比你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你们可能觉得用钱就能解决问题,我们可不这么认为。我们是有社会信用的!”
对!必须得跟这姑娘讲清楚!这是你们用一辈子都不可能获得的东西!那就是社会给予的信任和尊敬。因为这次的事情,这个家在这方面的损失大了!
“我丈夫一直在一个正规企业里工作,拥有相应的社会地位。这次竟然接到总务处的电话说,警察局因为您家儿子的事情打电话过来了。结果会怎样你们想过没有?!这件事严重地损害了我丈夫的形象!我这样说你们可能也不明白,正经的社会人的世界往往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崩溃。所以说,我们受到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
事实上,由美子并没有请什么律师,只是刑警到翔那里询问了事情的原委而已,为的是确认社保卡被人拿去用的说法是否可信。不过走运的是,用社保卡办理手机的那一天,翔几乎全天都在工作。这一点出勤卡就可以证明。
当然,由美子压根儿就不打算将实情告诉珠绪和亮太,也没说给翔听。翔似乎深信多亏了父母安排的律师,警察才没有过分地追查。这对由美子而言非常有利。她甚至在想或许能够借此机会让翔和那姑娘分手。
“喂,宫城小姐,经过这次的事件你也应该明白了!翔只是偶然间出现在你身边而已。说到底,你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翔呢,他是生活在正经的普通世界的孩子,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
“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外的是,一直低头沉默的亮太突然间抬起头,嘴唇紧闭,鼻孔连续喘了两三次粗气。
“我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我姐什么都不知道。您刚才用的‘你们’这种说法有问题!”
“这种场合你说话不该这么随意,应该懂点规矩。你都这个年纪了,理应有这方面的常识。你想说的我明白,不过在我看来你们都是一路的。同样的父母所生,同样的家庭养大,受的是同样的教育。”
“不,我们是不同的父亲。”亮太说道。
“哦!对!说的也是。”
由美子说着,连自己都意识到说话时的语调中带着恶意。但是没有办法,即便伤害到眼前这对姐弟,她也必须要保护自己的儿子。错过这个机会,也许翔的内心就再也不会倾向自己了。由美子决定要一次性做出决断与制裁。
“翔说把社保卡借给你的时候,我们都吃了一惊,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翔看你感冒难受同情你,不是吗?本来是为你着想,你却肆意践踏这种好心。你自己犯了罪还把我儿子也卷进去!”
“不要这么说!”
翔在旁边喊道。事情发生以来,翔对亮太一直很冷漠,但即便如此母亲现在的说法也太过分了。
“是我提出要借给他的。亮后来没去医院,那时候我就应该及时把社保卡要回来。所以这里面……”
“那样的话,应该尽快还回来才对!结果呢!这个人竟然拿去办手机了!”
由美子冷冷地随口说出了“这个人”。
“像这种随便践踏别人好心的行为,足以证明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教养。正经家庭长大的人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他们的父母都会好好教导孩子珍惜别人的心意。”
“可是……”
亮太开了口。这时他已经不再用鼻孔喘粗气了。
“您这么说,是认为我们不是被正常地养育成人的?不是正经家庭长大的?”
“我可没这么说。”
“您不是说了吗?!”
亮太大声喊道。珠绪拽着亮太的胳膊想要阻止他,但平时经常挂在嘴边的“笨蛋”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们的父母都很勤劳地工作,关系也很融洽。我们兄弟姐妹中也没有不良少年,而且大家感情都很好。父母供我姐,不,我的姐姐和我在那霸上的高中,生活再困难也会按时给我们寄生活费。就算是大学,如果我和姐姐想上,他们肯定也会供我们上的。这样的家庭不正常吗?”
“也许没什么不正常,但是跟我们家不一样。”
由美子望着眼前的姐弟俩和旁边坐着的儿子。外貌也好,体型也罢,完全不同。换做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当然除了外貌,儿子与这对姐弟还有着更明显的差别,那就是气质。即便是退学的,即便是在歌舞伎町打工,翔身上也散发着一种不同的气质。
人的气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养成的。那是靠父母的教养、整个家族一代一代不断培养,最终才能体现在孩子们的身上。仅仅停留在不犯罪,不吵架地过活就可以的低级家庭是培养不出来的。这些怎么才能给眼前这对姐弟讲明白呢?!
由美子既不想做恶人,也不想说出更加难听的话。但是,不清清楚楚地讲明白,就没办法向这对反应迟钝的姐弟表达自己的想法。
“既然到了这一步,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从一开始翔带珠绪来我们家时,我就认定了这个人成不了我们家的人。首先,成长的家庭环境就不一样。这一点非常重要。在差距很大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两个人即便在一起生活也不会融洽,只能给双方带来不幸!”
“我和翔之间,真的有这么大的差异吗?”
这次珠绪说话了。
“当然!这一点,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
“不一样就不可以吗?我记得有个诗人曾经说过,所有的人都是不同的,所有的人都可以……”
“真是愚蠢!”
由美子大喊起来。这姑娘难道是在耍我吗?
“我们凭什么要去迎合差的一方?!跟没有家教的人在一起,只会拉低我们的身价。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没有家教,您是指我们吗?”
“是的!”
由美子心想,我也不想说出口,是你逼我把话说到眼前这份儿上的。
“那,麻烦您告诉我!”
珠绪一个字一个字地压低声音问道。亮太和翔不由得对视了一下。她直到刚才一直保持沉默,是因为始终在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渐渐地,这股怒火似乎突然间就要爆发了。她还是第一次表现得如此气愤,以至于连亮太都无法预测姐姐接下来的反应。以前也见到过她微微发火,但这次似乎与以往不同,从她的眼角涌出一股暗流。
“您从刚才就一直在说我们没有教养。那您告诉我,您这个家怎么就有教养了?!您这个家怎么就那么了不起了?!”
“我们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家庭。”
由美子把这几个月来想要说的很多话一口气说了出来。都是一直想要说给眼前这个姑娘听的。
“我们家,我和丈夫都是大学毕业。我丈夫是早稻田毕业的,一直在一流企业里工作,是一位踏踏实实的公司职员。我呢,在绝大多数的女孩去上短大的年代,从四年制国立大学毕业。不论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有教养的家庭。而且我娘家也是医生世家,父亲的兄长、妹妹的丈夫都是当医生的。说出来有些刁难,就是跟冲绳不知名的小岛上开酒馆的你们家不一样!”
“这么说……”
珠绪的脸色苍白。糟糕!亮太感到有些害怕,她不会动手打这位大婶吧……
“所谓的医生就这么了不起吗?医生的女儿就能这么嚣张吗?”
“这不是嚣张,是我作为医生的女儿十分自豪!地方上医生家的孩子就是这样。”
“这么说医生还真够了不起的!”
“我是这么认为。”
“那,我也要当医生!”
珠绪说道:“医生的女儿都那么牛气,那我也当医生!”
“医生!”
在场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随后便是瞬间的沉默。大家都在反复回味,想要理解珠绪的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亮太。
“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要成为一名医生!”
四周又恢复了沉默。大家像想方设法要解开谜团似的,将视线转移到空中。这次轮到翔发问了。
“也就是说,珠绪,你要成为一名医生?”
“是的!”
“简直是痴人说梦!”
由美子大声说道。
“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简直太愚蠢了!你要知道,想当医生先得考进医科大学。这种事你怎么可能做得到!拜托!这种时候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您怎么就认定这是玩笑话呢?”
珠绪的表情恢复了平静。刚才还因为怒气脸色苍白,现在却异常地心平气和。仿佛“医生”这个字眼从身体内部迸发出来之后,整个人都感觉痛快了。
“当医生的人都是些普通人,不是吗?所以我觉得我未必就当不成!”
“那可不是些普通人!你这么想就错了!”
由美子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声音。她觉得有必要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女孩说清楚。
“我告诉你,要考上医科大学可不容易!能力一般的人得拼了命地学习才有可能考得上。只有高中学历的你,怎么可能考上。稍微有点常识想想就知道了!”
“但是考上医科大学的人不都是高中毕业嘛?大家的条件不都是一样的吗?”
“我真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由美子悲哀地摇着头。
“谁能成为医生,从小就已经注定了。不是医生家的孩子,就是头脑极其聪明的人。都是一些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而你是不可能的!”
“考医科大学就这么难吗?”
“那当然!”
由美子嘴角一撇,做出苦笑的表情。总算是让这个女孩明白她是在异想天开了。
卑劣、没有教养的家庭出身的姑娘!这样的人肯定就没有丝毫优秀的DNA。还厚颜无耻地说什么要当医生!
“我估计你花上100年也办不到!”
“真的么……”
珠绪盯着由美子。由美子察觉到那张脸正在微笑。她为什么要笑呢?很明显那是在笑由美子的愚蠢。但是,这姑娘凭什么愉悦呢?
“我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普通的职业女性一边工作一边考取了医科大学的故事。”
“那个人肯定特别优秀,估计是从一流大学其他专业毕业的。”
“不!她跟我一样也是高中毕业。”
珠绪淡定地回答道。亮太感到,这种淡然的态度和微妙的笑容是珠绪超越了盛怒的极限之后的一种状态。这是愤怒之上所独有的一种从容。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说“要当医生”……
“那,我希望您能跟我做个约定。如果我考取了医科大学,请您取消刚才的那些话!”
“什么?”
“您刚才说我们没教养、不是正经家庭出身的那一席话!”
“那些话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没办法的。谁让你们把我儿子牵扯到犯罪事件里的!”
“关于那件事,我们从开始就一直在道歉。我呢,只想跟您做个约定!”珠绪的身体里涌出母亲年轻时的那股劲头。母亲虽然没有跟女儿详细地说过在川崎女子骑行队时的故事,但珠绪明白,母亲肯定是赌上自己的名誉和尊严,冒着生命危险去参加比赛的!自己也要做出同样的事情。为了名誉与自尊,还有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的东西。
“到时候,我和翔的婚事也希望能够得到您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