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嵯峨野家的第二个孩子究竟是亮也好,是咲也好,北方大陆冬季的天空依旧是一副阴云布满的样子。从咖啡网吧出来时读取的晨刊上显示,今天白天的降水率应该是在百分之二十左右,但如此一看就知道完全不靠谱。这块地方反正一直都是随时会下雨的样子。现在唯一困扰我的是,如果接下来把咖啡网吧的费用付掉了的话,接下去可能连买把伞的钱都要没有了。便利店里买把塑胶伞的话倒还是能够勉强对付,可之后就麻烦了。
手机目前仍显示在圈外。是真的发生故障了呢……还是因为在这个世界所以不能用呢。
还是打个电话吧、我现在真的非常的彷徨。要找到回去的办法,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非得要和咲一起去找。再说一个人独处的情况我也是早就习惯了的。只是,咲也说过了到时候给她电话。我这边也没有什么理由非得无视她的请求,而且想想她现在可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一个认识的人,要说一点也不想依赖一下她也的确非情所愿。
曾经被同班同学嘲笑过的‘这玩意还用来干嘛’的电话磁卡。因为我特殊的贫乏性而每天都随身携带着,如今终于是派上用场了。于是我从钱包中将其取出插入街角的一处电话亭的公用电话中。在‘嘟’的声响发出十下之后,似乎是还没睡醒的咲接了电话。
“喂,我是嵯峨野。”
“我是亮。”
“……啊啊,嗯,是你啊。去东寻坊了?”
“在这之前我想先去一趟浅野川。”
“你说过,你是在那里醒过来的吧。嗯,行,那我也一起去。总之一定要去……这可是难得能碰到的事情!”
在她说话的过程中,非常明显的听得出一开始还处于刚醒来迷迷糊糊的咲,现在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有多亢奋。
“那就说好了,你在我来之前都不要乱走。就在兼六园下面等我,那就先这样。”
说完就挂断了。要确定碰头地点的话,不光是地方,你倒是时间也给我定好啊。
我拖着沉重的身躯从香林坊的咖啡网吧里走出,经过犹如被巨大的铁笼所封闭的浑然不知设计意图为何的市政大厅。紧接着二十一世纪美术馆建筑的威容从余光的末端掠过,但遗憾的是我对所谓的‘美’或是‘知性’之类的价值观完全不沾边。从广坂的十字路口出发,穿过金泽城址和兼六园的弯道而下。路旁石墙缝中长出的野草依然枯黄、而将枝干舒展的伸向路中的樱花树的枝头连一片叶子也找不到。这即是十二月的光景。
如果换做是平日的话这里条路上一定是一副大排长龙的样子,但到了周日的早晨这里还是显得非常的通畅的。在兼六园附近的停车场内已经有数量观光大巴入驻了。
而咲所指的‘兼六园下面’应该就是这里一处汽车站的位置。在这个有着许多路线经过的汽车站,其规模相当的大,因此甚至在这里而特地添加了一个临时休息用的名为‘四阿风’的小屋。所以即使在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咲的其间下起大雨的话,这里也是可以小避一下的。要是这么一想的话,就好像感觉咲特地选了这个地方碰头还是稍微顾忌到我的处境了的。因为在这个街道附近没有通往的地铁,所以作为交通工具的公交车是非常重要的。在这个数分钟一次每当汽车进站时人群中的男女老少便陆续交替进出的小屋里,我坐在一侧的长椅上等待着咲的来临。
没有定好碰面时间的的等候,当然显得十分的漫长。经过的公车从五辆到十辆的从我眼前开过。昨晚的睡眠只能说是趴在网吧桌子上打了一整晚的盹而已。……为什么自己身上会发生这种事情。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要是回不去的话该怎么办。在河畔公园那里到底会不会有答案。在东寻坊那里会不会有答案。或者说在这个世上到底还存不存在发生了这一切的答案。明天的中饭该怎么办。即使像这样不得不去考虑的问题如群山般的堆积在那里,但我的脑袋似乎毫无运转,然后终于放弃一切的思考,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仍凭时间流逝过去。
看来是不小心小睡了过去。直到自己被推了一下为止,我都没有察觉到咲已经过来了。
“在大街上打瞌睡,你胆子还真是不小啊。”
一手叉腰的咲的衣着和昨天的居家服大不相同,今天全然是一副洒脱的装束。中长的t恤上叠穿着折纹处理加工的吊带衫,再在外面披上一层皮草背心,下身则穿着一条黑色的喇叭牛仔裤。胸前垂挂着一条羽毛项链。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模糊般的光泽引来四周注目的视线。
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时刻已从九时整点弯过大半、快是要到九点半的样子了。给咲打电话的时候应该正好是在七点左右,所以说我在这里等了足足有两个小时了。但换句话说她从起床开始的两个小时之内能够赶到此处,作为一个女性来说所不定也算是早的了。对着一脸睡眼惺忪的我,咲稍稍的弯下身子。
“呀……、仔细想想的话我还没跟你交换手机号码呢。后来想和你联系的时候完全找不到办法,总之稍微头疼了一阵子。”
“手机的话,现在坏了。”
“哎,不会吧。”
我把一直显示为圈外的手机拿给她看。可能是因为在这个世界没法用吧,我把这个想法传达给咲之后,她只是歪了一下脑袋。
“……嘛,总之说不准它什么时候就好了呢,先把号码和邮箱给我吧。”
这倒是无所谓,但是因为数据无法通信,所以咲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把号码输入到自己的手机里去,但我因为嫌这样太麻烦了就索性没问咲要她的号码。咲只是浮现出一股奇怪的笑容,什么也没说。
我用双手撑着双膝,缓缓的将自己沉重的身躯从长椅上提起。
“那我们走吧。”
“等一下。你很急吗?”
“……你指的是……?”
“就是想去昨天醒过来的那个地方这件事。”
到底急不急。
被这么问到之后,我试着想象着,假如我现在匆忙的赶过并回到了原本自己的世界,那么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马上出席哥哥的葬礼。当然可能还需要面对受自己的儿子没有出席守夜拖累,而在亲戚面前颜面尽失的,来自父亲和母亲各自诸如‘你到底有没有把父母放在眼里’之类的苛责吧。
“不急。”
“那最好,我这里稍微有点想让你看的东西,跟我到市政厅后面那里走一趟吧。”
照她这么说的话,我们可能要原路返回,但对此,咲似乎没有准备听取我意见的样子。话都没说完她已旋即转身、走向上坡的道路了。真是硬来的家伙。
……不过,也无所谓。
我就把自己当做是被她捎上的无关人员,紧随着她走出了小屋。此时正好迎面开来一辆顺路的公车。
金泽这个地方,即使是在市区中心,其地表的起伏也是相当的严重。而市政厅后面那块地方正好处在一块下陷的区域。我们沿着坡度较为陡峭的水泥楼梯往下走去。因为一度的再开发的缘故,附近地带似乎都是一副焕然一新的样子,但是在这周遭的‘小巷’般的氛围却总也挥之不去。
像是有着租赁年代久远光碟的小店、卖着一些体积大的吓人的电吉他的商铺、从狭隘的入口沿着楼梯下去的俱乐部、或是贩卖者独立唱片的店面等等,总之这里就是像这种店铺们所云集的地方。大概因为是周日的关系,来这里的人反而更多了一些。有一群看上去像是大学生模样的男子聚集在一家落着卷帘门的商铺门口大声的谈笑着。从这里再往前走的话就是竖町了,这里是属于那些喜欢精心打扮的年轻人聚集的时尚街道,当然这里也是一个和我无缘的世界。
咲踩着轻快的步伐走着,然后在一幢底层被三家店铺租下的大楼前停下了脚步。从左往右的顺序看过来这三家店分别是:杂货店、旧服装店、然后是……
“你看,就是这家店。”
她伸手所指的是一家大门用高大的白木制成的店铺。在店头,分别用了几根镶有绿松石扣带的腰带和银制的十字架项链装饰着。就像是一般民宅用的铭牌似的小小的店名牌上只写着“美洲土着饰品”的字样,却没有看到它的店名。
我身上可没有买饰品的钱。
“这里有什么?”
“那个,你看,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
这是要让我说什么好呢,咲双眼饱含期待的看着一脸惶惑的我。就像是昨天我在家里寻找‘不同点’时所看过来的眼神一样。
“……怎么说呢,总之就是一家和我不怎么有缘的店铺吧。”
“就这样?”
“嗯。”
说完后,咲颇为失望的放下了肩膀。
“这样啊,只是这样啊……..,这样啊。”
我自觉是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才对……
还是低着头的咲、将眼睛往上瞪看着我。
“我说你啊,难道很少来这里逛吧?”
首先我自然是不会去再往前一点的竖町的、然后我也没有钱买首饰或者电影光碟、电吉他、独立唱片之类的,真的是没钱。但只有一个:“有时候会到这里来买些旧衣服,然后其他的店铺的话倒真没怎么留意过。”
这么回答之后,咲仰天长叹了一声。
“该说是遗憾好呢,还是,早知道应该一开始就问你了。”
“那个,是吧。”
表情恢复到正常状态后她竖起了食指:“这家店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姐姐所开的店。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入口处又窄、一看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店,总之一句话就是快倒闭那种感觉。但正是我!可以自豪的说,正这个我,又重新让这家店东山再起了!”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挺起胸膛。之后在一瞬间的沉默后。
“我想说什么,你应该清楚吧?”
“一点也……”
一阵沉默。咲在这段时间里仔细的窥察着我的样子,终于不知道是对我什么也不说感到厌倦了呢,还是察觉到我根本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带着一声浅浅的叹息声,她在哪里碎碎的张嘴说着什么。大概一定是在说着‘毫无想象力’这类的话吧。
“也就是这么说,如果这家店在你那边的世界也存在的话、那也就没我什么事了。但是如果在你那边的世界里这家店倒闭了的话……那就是说,可以百分百的确定这边的这家店没有倒闭的功劳全都是因为我的存在。”
……的确,确实可以这么认为。因为我从来没有和这家店发生过任何瓜葛。
“一般来说的话,像这种事情绝对是无法验证的。总之,这样想的话总感觉稍稍有点钻牛角尖,但的确,从任何突发奇想的事情开始考虑的话……”
就只是为了这个,就把整夜都没怎么睡好的快要垮掉的我拉的满大街的乱跑?不是,说到底我也不是为这种事情而生气。只不过……
“就算知道这样,那又怎么样呢?”
对这句不经意间从我嘴里漏出的抱怨、咲的反应极为夸张。
“到底在说什么呢,这个小伙子!”
“……就算是证明了是因为没有你的关系,这家店才倒闭了,那又怎么样呢?对现状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说了,你真是缺乏想象力。”
然后我又被咲用手指指着。
“你给我好好想想。我要是,能够确确实实的确信这家店是因为在我的帮助下才得以残存的话……”
“额……”
“那我在跟他们讨价还价的时候能占多大的心理优势啊,这才是超越想象的事情!”
是这样吗?但实际上店主那一边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我倒是觉得和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当然到时候在咲的身上在加上一点莫名其妙的自信和魄力的话,多少对她的杀价会产生一些有利的因素,但无论是自信还是气魄的话我都觉得,以现在的她来说都已经多的过头了。当然这对咲来说可能也是一个充满噱头的理由,但我觉得她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这件事的结果,以此来满足他的想象力罢了。店铺的门从里侧往外推开,走出来的是一位戴着一副小小的四方形的眼镜、挂着格纹图案围裙的女性。
“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在讨论什么,但请不要再他人的店门口满嘴倒闭倒闭的乱叫可以吗?”
“呀,这可真是失敬了,大姐头。”
咲一下子像是装疯卖傻般的低了低头。受其影响,我也牵强附会的低下了头。这个人貌似是店主的样子。说话的方式像是有些粗暴,但其间能隐约感到某种仍游刃有余的冷静感。留给我的印象是一副成熟稳健的样子。但如果咲所言不虚的话,这家店却也曾徘徊在倒闭的边缘吧。她的声音中似乎参杂着某些无奈般的杂质说道:“再说,小咲你不是从来都没和我说过要讨价还价的事情吗?”
“但是,你看我不是都只在你们搞特价的时候才来买嘛。”
“要真说的话确实让人胆寒,但是本店确实从各个方面受你的关照了。”
“那事归那事,这事归这事,对吧。”
就算是向我征询同意,那也没用吧。店主盯着我看了一会之后,开口问咲。
“好像跟你挺像啊,亲戚家的孩子?”
“就像是弟弟那样的关系吧。”
“你还有弟弟啊?”
“正确的说,是像弟弟般的存在吧。”
咲的回答模棱两可。我可不觉得像这样的说明能说的通。果不其然、店主疑惑的歪了歪脑袋,但,也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只是对着我微笑了一下。
“做小咲的弟弟的话,一定很辛苦吧。总之,有时间的话就过来玩吧。别看店铺门口是这个样子的,其实里面地方还是挺大的,要进去看看吗?”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咲说的。看上去稍微有点遗憾的样子,但咲还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不了,这家伙说了还有事要办,所以。”
“这样啊,那,下次再说吧。”
轻轻的挥了挥手,随即便转身消失在店内。该说是他这种挥别的方式好呢,还是怎么样,总觉得她是个让人觉得很安心的人,我对她产生了一定的好感。最好是在我的那个世界里,这家店也能继续留存着就好了。
在说话的时候,我想了起了。以前在找寻比量贩店更卖的更便宜的商铺时,就顺着找到了这里并排着的旧服装店。正是因为当时进入了眼前这幢大楼的承租店,我才能以买下了这条正穿在我身上的工装裤。那个时候的记忆告诉我,这家服装店的旁边并不存在著名为“印第安土着饰品”的店铺。那里和商铺并列着的是一辆无盖货车,我正是从那里开始挑选自己要买的衣服的。
因此对我所在的那个世界里的店主来说,这个事实很残酷。昨天关于咲所提出的‘寻找不同点’来说,在这两个世界里,这家店铺是否得以留存下来的这一个状态,也是大有不同的。
我决定不把这一事实告诉咲。